水聲。
他在水裡。沉在了水裡。很黑。
光。
水草葉片上的氣泡在發光。
有什麼東西在遊動？
是一隻手。只有手掌和手指。還有兩條腿，倒立著，在搖曳的水草中走來走去。
眼珠。水草中躺著一隻眼珠。
他找到了另一隻手，連著胳膊……
他聽到了一些聲音。
很悶。
似乎是隔著什麼東西。
突然一下，聲音被放大了好多倍，仿佛喇叭直接貼在了耳膜上。
啌啌哐哐，乒鈴乓啷，清零哐啷……月亮不睡你不睡……高端的食材……
很吵。
好吵。
水草憤怒地抖動著，收縮著，水旋轉了起來，散落在四處的零件匯聚在了一起。
姜游睜開眼睛。
油鍋里倒……買他……321……
「你知道不，現在坐地鐵，你手機外放了，會被關起來教育的，」他側頭看著盤腿坐在一邊的薑末，「真的，這條已經寫進《城市軌道交通客運組織與服務管理辦法》里了。」
薑末站起，轉身，搖搖晃晃在床上走了兩步，接著跳下了床，走了出去。
姜游撐著身體半坐了起來。
低頭扯了下身上的衣服，是一條深灰色格紋睡袍，看著很眼生。抬頭，眯著眼睛打量著四周，淺米的窗簾，飄窗……
他聽到了腳步聲。
扭過頭，從輪廓辨認出是唐不甜。
「我眼鏡呢？」他問。
「床頭櫃抽屜，第一格。」
姜游彎腰打開抽屜，他找到了眼鏡，還有他的手機。
唐不甜的模樣變得清晰了，她穿著淺黃色碎花家居服，頭髮扎著，清新可愛。
姜游一邊開手機，一邊問：「我睡了多久？」
「七天。」
「這麼久？」
手機不停地震動。手指在螢幕上劃了幾下，電是充滿的，有許多信息進來，姜游慢慢翻看著，「居然已經九月了，他們沒為難你吧。」
「沒有，他們要送你去醫院，我拒絕了。」
「避開了被解剖的一劫啊，有水嗎？」姜游把手機放在一邊，他看向唐不甜。
唐不甜轉身走了出去，不多時，她拿著一瓶冰礦泉水走回來。她把水往前一扔，姜游接住了，他擰蓋瓶蓋，一口氣喝完了大半瓶水，然後他說：「有吃的嗎？我餓死了。」
「沒有。」
「行吧。」姜游嘆了口氣，他往上坐了些。
這時，唐不甜又走了出去。
姜游聽到了開柜子的聲音，還有塑料袋摩擦的聲音，接著，就看到唐不甜提著一個塑料袋走進房間，然後，對著姜游又是一扔。
姜游打開塑料袋。
香辣鍋巴，黃飛鴻花生，黃金薯球……
姜游拆了一袋沙琪瑪，三兩口吃了下去，又拆了袋真脆薯條，一口一根。
「我要一個解釋。」唐不甜靠在門邊看著他。
「解釋啊，」姜游拿起礦泉水，把剩下的喝了，「那個小胡，我看著他，有時候會覺得在看自己，」他看向唐不甜，「不是太想回憶，很久以前了，撞的滿頭包一臉血。」
「這次他死了嗎？」
「死了。」
「那個女孩呢？」
「新生的靈，能算他的後代，但絕對不是他，」姜游看向窗外，很好的天氣，「他沒認出我的時候，是想騙我們給他開門，他好拿回魚缸，什麼半個世紀前，從未目睹過的奇景，編的跟個撲街散文詩一樣。」
「他不是胡楊樹妖嗎？」
「誰知道，五十年前的話，我懷疑他在這裡是發展了一支信徒的，孟元白多半是其中的一個，樹妖可能也是，三十一年前被『殺死』的時候，他就算逃了些意識出來，也是很虛弱的，他逃回了這裡，養了一段時間後，估計就開始謀劃什麼大事了。」
姜游長嘆口氣，「也許，孟元白知道了什麼，趁著他不在的時候，和謝東聯手封印了他的老巢，導致了他回不去了，所以，所以他想恢復力量，只能去找他留下的門，只能去，打他的遺體的主意。」
姜游扭頭再次看向唐不甜，「我其實不太明白，我記得他只想好好活著，怎麼就被忽悠瘸了，來這裡瞎搞事了？」
「薑末殺了他。」
「他非要打到那種程度的話，是沒法控制的。」
「控制不了力量？」
「把他腦子當個cpu的話，打到那個維度的時候，他只能運行一個程序，就是消滅所有威脅，」姜游掀開被子站了起來，他走到唐不甜身邊，望著窩在客廳沙發里玩手機的薑末，「我努力挽回過了，我都允許他在我的小池塘里當條小鯊魚了。」
「他為什麼要這樣？」
「因為他醒悟了，」姜游扭頭看著唐不甜的眼睛，「他發下大宏願，要為混沌中朝不保夕的眾生，找到一處居所，要結束人的時代，為此，他捨身留下他的傳承，可是因為從我那拿走的魚缸，他逃出了一絲殘魂，而我也因此來到了此地。」
「你？」
「我睡的好好的，」姜游抱怨了幾句，他說：「所以他醒悟了，他死了，他的謀劃才有一絲成功的可能，當然我覺得是不可能的，他就是被忽悠瘸了。」
薑末抬頭看了姜游一眼。
「還有就是……」
「什麼？」
「也許我會幫他呢？」
「幫他？」
「類似的傻事我也做過，失敗了，」姜遊走到沙發邊，他在薑末身邊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你看，我給他弄了個風景挺好的墓地，還給他找了個守靈人，很對得起他了是吧？今年冬至，我們再給他燒點紙好了，我就是想過幾天太平日子，人類哪有那麼傻，還什麼共同意識，他應該先環球旅個行，多長長見識，我完全不覺得隔壁國和我有什麼共同意識。」
「太平不了的。」唐不甜說。
「莊澤坤那邊麼？」
「山上。」
「你要來打我了麼？」
「不是。」唐不甜又抿了下嘴，「按照慣例，可能會希望你去山上定居。」
「給山頭嗎？」
「可能。」
「那有外賣嗎？」
「沒有。」
「不去！」
……
下午的時候，姜游和薑末回到了蟲屋。
林昱看到他們很高興，他說：「你們終於回來了！」
姜游拉開長椅坐下，他問：「家裡還好嗎？」
「還行，暑假結束了，生意稍微差了些，」林昱在姜游對面坐下，「你那邊順利嗎？」
「也還行吧。」
「對了，前兩天陳姐過來，把你和薑末床上的被套床單洗了曬了。」
「我一會兒去找她。」
姜游和林昱聊了一會兒。看著有顧客來了，他便上樓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歇了一會兒後，他去了光禾書社，陳楠不在店裡，小劉告訴他陳楠在家。於是他也不急，給陳楠發了條微信，接著慢悠悠地晃了過去。
路過一家花店的時候，他看到門口一盆金魚花養的很好，他心中一動，走進花店，正要問價格的時候，陳楠回復了他的信息。
陳楠：家裡沒有米了，你路過超市，買一袋過來。
姜游：好的。
「想買什麼花？」花店老闆走了過來。
「我，我要買米，我等下再過來。」
「米對吧，我這兒有，10公斤36，很好的米，」說著老闆從櫃檯邊上拿了一袋米出來，他說：「你住在附近對吧？」
「對的。」
「那你可以加個群，有很多團購信息的。」
「好，好的。」
……
扛著米走到陳楠家門前，按下門鈴。
不多時，門開了。
食物的香氣先傳了出來，姜游看到了陳楠，她繫著圍裙，素著臉，眼睛很亮。
陳楠說：「回來了？」
她注意到姜游的膚色，「怎麼曬這麼黑？」
「那太陽和城裡的不一樣，直接烤的。」
「沙漠好玩麼？」
「不好玩，就是看沙子，哪裡不能看沙子了。」
「騎駱駝了嗎？」
「沒有，不過駱駝很臭的。」姜游把米抗進了廚房，放下米後，他看到了爐邊上一盆炸黃魚，他伸手拿起一條，咬了一口。
剛炸好的小黃魚，魚骨都被炸的酥酥的，肉很嫩。
吃了一條，正要摸第二條的時候，陳楠跟進了廚房，她說：「洗手沒？先把手洗了。」
「哦，好。」姜遊走到水池邊，擠了點洗潔精把手洗了，他問：「芸芸上學了？」
「開學了，收心了，」陳楠打開砂鍋蓋子，把魚湯里的蔥結撈了出來，她回頭看姜游，「你拿出去吃吧，我等下過來。」
「好的。」姜游端著炸黃魚走到了客廳里。
他把炸小黃魚放在茶几上，然後窩在沙發上，拿出手機，一邊看小說，一邊吃炸魚。
幾天沒看小說，不知不覺就屯了好多字，甚至有一本爆更了十萬，看的非常舒服。
陳楠忙完後，走到他身邊，還沒開口，姜游就拉住她的手，她跌坐在他身上，然後被從後面抱住。
姜游把頭埋在她的脖頸間，很淡的洗髮水的香味，還有一些油煙味。
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陳楠聽著他的呼吸，她問：「你怎麼了？」
「覺得累。」
「睡會兒？我去拿條毯子來……」陳楠說著便想起身，姜游把她抱的更緊了。
他說：「別動，讓我抱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