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體會過親情的滋味,兩世為人,顧青大多是活在黑暗之中的。

在山村時為了溫飽掙扎,來到長安後滿目皆是爾虞我詐,領兵之後更是走過屍山血海。

唯獨只有在張九章,李十二娘以及諸多長輩面前,顧青才覺得自己原來年歲不大,原來在他們的眼裡,自己仍然是孩子。

經歷了兩世黑暗,顧青的心裡仍然願意追逐陽光。

這一點,比權力和江山更可貴,光明長在心裡,視線里的黑暗終會等到黎明。

從城外難民營回到城內,一幕幕繁華似錦的景象,與難民營里腐爛髒亂的畫面形成了完全不同的視覺衝擊,兩者仿佛完全不在同一個次元,然而事實是,它們只隔著一扇城門。

恍惚間,顧青有一種從地獄回到人間的錯覺。

萬春走在他的身旁,心情似乎變好了,走路的姿態都有些雀躍。

因為剛剛顧青摟了她的肩,或許是無意的,但這點小小的接觸也令她暗暗竊喜許久了。

「喂,那些難民不會再罵你了吧?」萬春高興地道。

顧青左右環視,一臉茫然:「『喂』是誰?」

萬春瞪著他:「『喂』當然是你。」

顧青正色道:「首先,我不叫喂,我叫楚雨蕁……」

萬春驚愕:「…………」

搖了搖頭,顧青揉著太陽穴嘆道:「我腦子有點亂,讓我緩緩……」

萬春忽然噗嗤一笑,道:「你呀,剛才在難民面前還那麼睿智冷酷,威風凜凜像個大將軍,難民們在你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喘,誰知轉眼便這麼沒腔沒調兒,像個剛長大的孩子,嘻嘻……」

顧青哼了哼,道:「我家的妾室如果賺錢努力一點的話,如今我已是孩子他爹了。」

萬春與皇甫思思私交不錯,她很清楚「賺錢努力一點」的真正含義,不由霞飛雙頰,羞紅了臉輕輕呸了一聲。

「沒皮沒臉,床笫之事居然用錢來解決,從古至今聞所未聞,你真是奇葩了。」

萬春紅著臉扭頭朝身後看了一眼,道:「你還是決定繼續賑濟難民麼?他們的糧食可還夠用?若還嫌不夠的話,我明日再去拜訪幾家權貴……」

小臉忽然一皺,萬春苦著臉道:「以往我都是長安城裡權貴家的座上賓,為了給難民籌集糧食,如今我已變得人見人憎,好多權貴都故意躲著我,不讓我進門了……」

顧青笑道:「你們權貴的友誼真脆弱,看來你交的都不是什麼真朋友。」

萬春也笑了:「真朋友若被我折騰得府里庫房空了一半,想必也會與我絕交的。」

顧青正色道:「這段日子辛苦你了,接下來你不必籌集糧食了,張懷玉和思思快從南方回來了,她們帶來了糧食,撐到開春問題不大……」

萬春泄氣地道:「她們比我能幹。」

「能不能幹看範圍,在大唐所有公主的範圍內,你算是最能幹的了。」

萬春眼中帶笑:「大唐所有的公主裡面,我算不算最美的?」

「你算想得最美的……」

話題帶偏了,說到「最美」,顧青腦海里情不自禁浮現當年終南山那晚的畫面,白茫茫的一片。

可惜終南山之後,再也無緣一見。

「你與張懷玉……快成親了嗎?」萬春忽然幽幽地問道。

顧青坦然點頭:「快了,這次等她回來,便向她父母求親。」

萬春黯然嘆息,喃喃道:「終究還是輸了……」

隨即整理了一下表情,萬春又綻開了笑靨,道:「那就祝你們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顧青認真地道:「看在這些日子你辛苦籌集糧食的份上,我成親就不要你的份子錢了,口頭祝福便可。」

萬春哼了一聲:「本宮缺那點份子錢麼?」

顧青鬆了口氣:「既然你強烈要求,我當然要成人之美,禮金越多越好,千萬不要丟了公主的面子。」

萬春氣得狠狠捶了他一記:「一肚子壞水,就知道欺負我!」

顧青欣慰地笑,什麼是滄海桑田?當年萬春稍不如意便一聲令下,要將顧青拖出去斬了,如今已變成了嬌嗔的小拳拳捶他胸口。

這就是滄海桑田。

心裡微微有些奇怪,萬春不是一直喜歡自己麼?為何聽到自己與張懷玉要成親的消息,她卻好像沒喲太多悲傷的情緒?

所以,歸根結底就是不愛了?

正在猶疑間,一騎快馬忽然匆匆趕到顧青和萬春面前。

來人是顧青身邊的親衛,人還沒下馬,騎士便在大街上故意放開了聲音大吼道:「恭喜顧公爺,不,以後不能叫公爺了,恭喜王爺,天子剛剛頒旨,欽晉蜀州郡王,食邑三千戶,安西軍十萬將士為郡王賀!」

顧青吃了一驚,腦子裡飛速轉動,神情很快恢復如常。

萬春卻震驚地看著他,一雙秋水般的美眸眨了眨,從小在宮闈長大的她,對朝堂政治還是頗為敏感的,很快也明白了顧青封王背後的深意。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騎士的這一聲大吼很快收穫了效果。

長安街頭無數路人紛紛停下腳步,驚疑地看著路中心的顧青,見報信的騎士率先朝顧青跪拜下去,路人們也紛紛朝顧青長揖一禮,齊聲恭賀。

「賀蜀州郡王!」

…………

蜿蜒的山道上,一輛輛牛車馬車晃晃悠悠地行在路上。

車上載滿了一袋袋的糧食,兩千餘安西軍將士押送車輛,每輛車旁邊還有配有民夫,一支運糧隊伍浩浩蕩蕩朝長安城進發。

張懷玉與皇甫思思並肩坐在隊伍的第一輛馬車糧包上,車上有些顛簸,皇甫思思難受得臉色都有些發青了。

張懷玉與皇甫思思是在兩天前會合的,當時她們一個去了山南道,一個去了淮南道,二女分別在不同的地方籌集糧食。

籌集糧食的過程算不上太平和,當地的州官不大情願,礙於顧青的名頭和官爵,只好消極地幫忙召集了當地的地主。

當地的地主可就沒那麼給面子了,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顧青的名頭不一定管用,而且向他們採購糧食的價錢並不高,地主們紛紛有些抗拒。

二女帶去的兩千餘安西軍將士終於發揮了他們的作用,什麼都不用干,手執長戟靜靜地往堂外一戰,散發一點肅殺之氣,地主們便不敢吱聲了。

抗拒當然還是抗拒,但畏懼也是真的畏懼。普通的地主在刀劍面前通常是沒有勇氣繼續強硬的,而那些背後有權貴作靠山的地主,他們的顧忌更多,怕給背後的權貴惹麻煩,怕激怒了顧青惹出大禍,畢竟顧公爺雖然不屑對付幾個小地主,但他還收拾不了背後的權貴嗎?

張懷玉和皇甫思思在外面行事也是頗為潑辣,有安西軍將士撐腰,她們的態度異常堅決,幾番軟硬兼施下來,地主們終於屈服了,不得不按低於市價的價錢賣出了糧食。

於是二女雇了馬車滿載而歸。

晃晃悠悠的馬車上,皇甫思思腦子發漲,頭疼得厲害,有點想吐。

看著欲嘔未嘔的她,張懷玉撫了撫她的後背,又給她遞上皮囊,隨即狐疑地道:「你……該不會有了吧?」

皇甫思思急忙搖頭,臉色蒼白地笑了笑,道:「沒有,妾身肯定沒有,前幾日妾才來過月信……」

張懷玉哦了一聲,道:「你這模樣太可疑了,很像懷了的樣子,有了就明說,咱家沒那麼多臭規矩,顧青若有了後,是顧家的大喜事,沒必要隱瞞,我又不會害你。」

皇甫思思仍搖頭:「真沒有,妾身……一直很小心的。」

張懷玉似笑非笑道:「這種事兒也能小心?」

皇甫思思左右環視一圈,然後湊到張懷玉耳邊羞紅著臉說了幾句悄悄話。

張懷玉聽完後驚呆了,饒是氣吞山河的俠女此刻也情不自禁紅了臉,不敢置信地道:「你是說,你和他每次……最後關頭你都不讓他……」

皇甫思思臉蛋兒已紅得像晚霞一般,垂著頭輕笑道:「嗯,每次……都在外面。」

張懷玉俏臉通紅,未經人事的她實在無法接受這些虎狼之詞。

「你們……為何呀?」張懷玉忍不住問道。

皇甫思思幽幽一嘆,道:「我只是顧家的妾室,公爺眼看已成了參天大樹,將來必然顯赫富貴至極,成為外人眼裡高不可攀的權貴豪門,越是高門大戶越要講規矩,若顧家庶出的孩子比嫡出的孩子大,對權貴豪門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將來孩子長大了麻煩也多,所以在公爺娶你為正室之前,妾身會很小心的。」

張懷玉沉默半晌,哭笑不得地道:「你呀,真是想太多了。你難道沒發覺顧青和別的權貴不一樣嗎?很不一樣。咱家沒那麼多陳腐的規矩,我和顧青都是活得很隨性的人,反倒是你,太刻意了,沒人勉強你,何必活得那麼累?」

皇甫思思輕嘆道:「妾室要有妾室的覺悟,在顧家的宅子裡,活得隨性是一回事,身份不可僭越是另一回事,我若做了什麼事令你們心中不悅,雖然嘴上不說,難免心有芥蒂,長久積累下來,終有爆發的一天,妾身不想有那一天,所以平日就要謹言慎行,不可行差踏錯,我……想與公爺白頭偕老一輩子呢。」

張懷玉瞠目結舌,她雖是女子,但性格向來豪放大方,俠女的眼裡只有山河與百姓,卻從不習慣處理這些家長里短的瑣碎事。

煩躁地撓了撓頭,張懷玉強硬地道:「總之,一切都隨性,我不是小心眼的人,我阿妹也不是,你與顧青……不必那麼刻意,如若懷上孩子那就是天意,該有這個緣分,沒必要等他娶我才敢懷,咱家沒有庶出嫡出一說,都是孩子,生下來便是顧家的種,憑什麼庶出的就要比嫡出的矮一頭?沒那回事,將來顧家的孩子全都一視同仁。」

皇甫思思感動得眼眶泛了紅,哽咽道:「懷玉阿姐……妾身忽然覺得此生好幸運,相比嫁給顧公爺,妾身能遇到懷玉阿姐這樣明理大度的正室才是最幸運的事。」

張懷玉嘆道:「我也是大戶人家出身,我也是庶出的孩子,正因為自己是庶出,我才知道庶出的孩子過得多麼不容易,咱家以後不會有這些臭規矩,顧青不是那樣的人,我也不是。」

說著張懷玉望向皇甫思思,道:「放心懷吧,如果能懷上,顧青怕是會樂壞了,以他如今的身份,你們的孩子剛出生便會封一堆官銜,對你來說也算有個保障。」

頓了頓,張懷玉臉蛋兒又紅了,遲疑地道:「你們每次……都那麼精準,恰到最後關頭就……拔出來麼?顧青他……樂意?」

皇甫思思也紅了臉,噗嗤一笑,湊在她耳邊羞不可抑地又說了幾句悄悄話。

張懷玉再次驚呆:「嘴……也能用來……」

隨即咬了咬牙,張懷玉滿臉通紅,惡狠狠地罵道:「這個荒淫無道的混帳!」

皇甫思思眼神里多了幾許媚意,掩嘴輕笑道:「這個混帳……花樣多得很呢,阿姐嫁過來便知。」

…………

回到長安城已是三天後。

聞訊的顧青驚喜不已,提前迎出城十里外,看著浩浩蕩蕩的糧車隊伍,顧青長長鬆了口氣。

這道坎兒算是有驚無險度過去了。

隊伍前方,顧青遠遠便看見張懷玉和皇甫思思並肩坐在馬車上,二女親密地靠在一起,還手牽著手如同度蜜月,宛如在向他宣告出櫃……

顧青呆了片刻,還是快步迎上前去。

皇甫思思見到顧青後,頓時下了馬車,朝他飛奔而去,分別多日,她太想他了,唯有此刻見到他的剎那,整個世界才恢復了明媚的彩色。

顧青伸手將她摟入懷,使勁抱了抱,忽然抱著她原地轉了幾個圈。

皇甫思思樂得咯咯直笑,喘息著將頭埋在他懷裡,舒服地輕嘆道:「好想你呀……公爺想我沒?」

「想,渾身上下都想。」顧青輕笑道。

「又沒個正經!」

張懷玉這時走了過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忽然哼道:「混帳!」

然後傲嬌地走開,吩咐韓介派人清點糧食。

顧青呆住了,沒頭沒腦的,見面就劈頭一句罵,自己何時惹到她了?

皇甫思思仍埋在他懷裡,嘴角微揚,笑容越來越甜蜜。

顧青垂頭看著她,道:「張懷玉她吃錯藥了?還是路上水土不服?」

皇甫思思樂不可支笑道:「都沒有,她只是述說事實而已,你難道不是混帳嗎?」

顧青嚴肅地道:「我是混帳我知道,那麼問題來了,我是混帳如此隱秘的事實,是誰走漏了風聲?」

皇甫思思大笑,一邊笑一邊捶他,小拳拳捶他胸口還只能由她來做,張懷玉來捶的話,大抵會得到顧家滿門寡婦的下場。

笑了許久,皇甫思思附在他耳邊輕聲道:「公爺,您該跟張家提親了,再拖下去,懷玉阿姐的脾氣只會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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