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天亮得越來越晚,外面還黑著。

呼!

一隻拳頭破開空氣的阻滯,筆直前沖,速度很快,停下來時卻又乾淨利落,毫無拖泥帶水之勢。單開這一拳的拳意,已初具幾分中正平和之象。

緊接著――呼!咚!啪!

馬步沉穩,騰挪如電,拳腳掛風。

張子安穿著一身普通的運動服,一絲不苟地出招定勢,開始了今天的拳術課程。

這已經是寵物店每天清晨日常的一部分,大家都習以為常――所謂的大家,當然是指店裡的精靈們。

老茶斜倚在窗台上,貌似對張子安的拳術課程並不在意,反而悠閒地望向窗外,欣賞著充滿煙火氣息的清晨。早起的人們履冰踏雪匆匆而行,呼出淡淡的白氣,奔向各自不同的日常。沉睡了一夜的城市於晨曦中漸漸甦醒過來。

它坐在一塊隔涼的軟墊上,身邊放了一盞小茶杯,剛泡好的清茶騰騰地冒著熱氣,茶葉的幽幽清香瀰漫在整個室內。

對於嗅覺靈敏的飛瑪斯來說,茶葉的香味並不是淡幽的,而是鮮明濃烈,在店裡生活的時間久了,它甚至可以察覺出今天的茶葉是多放了一片還是少放了一片,導致香味的濃度有了稍許改變。

星海與店裡的那隻美短樓上樓下地玩捉迷藏,玩得不亦樂乎,有時候名為溫蒂的阿比西尼亞貓也會加入其中。

飛瑪斯很羨慕星海,可以玩得那麼無憂無慮――雖然羨慕,但並不嫉妒,因為這是星海應得的,歷經無限次痛苦的生死輪迴,它有理由好好快樂地玩耍,世界欠它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

飛瑪斯也覺得對星海有所虧欠,因為它與星海在黑盒子裡共處了那麼久的時間,卻一次也沒有滿足星海一起玩捉迷藏的邀請,時刻面臨死亡的恐懼令它無心玩耍。當然,黑盒子裡的時間線並非真實的,只是星海記憶的一個節點,自從飛瑪斯入侵併複製這段記憶後,這段記憶便與現實發生了偏差。

那麼現在加入它們的捉迷藏遊戲嗎?飛瑪斯依然沒有心情,遊戲什麼時候都可以玩,目前它有更急迫的問題需要考慮。

菲娜和雪獅子在張子安開始練拳之前,就已經聰明地去樓下睡回籠覺了,它們不喜歡練拳時的浮塵與噪音,同時也覺得專注練拳的張子安很無趣。

廁所里傳來咚咚地撞門聲,還有理察的大呼小叫:「本大爺已經拉完了,快放我出去!」

張子安剛起床,把依然在熟睡的理察扔進了廁所,關上門,讓它解決完大小便再出來,可惜跟前兩天一樣,張子安一練起拳就將這只可憐的灰鸚鵡忘在了腦後。

飛瑪斯走到廁所門旁邊,抬起一隻前爪擰開了門鎖,然後推開門。

理察撲騰著翅膀飛出來,帶有一股鳥糞的腥臭味。

「謝了,哥們兒!幸虧你放了我!」它感激地落到飛瑪斯後背上,「張子安這個沒良心的,本大爺懷疑他體內悄悄覺醒了S屬性!」

飛瑪斯抖了抖身體,它不想讓理察落在自己後背上――淡淡的腥臭味提醒它,這隻灰鸚鵡可能拉完屎沒擦屁股……

理察不管那一套,逕自飛到枕邊,一頭扎進毛毯里繼續睡,姿勢改成了側躺,用一側的翅膀蓋住了耳孔。

無論是玩耍、教學還是睡覺,大家似乎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只有飛瑪斯覺得茫然無所事事。它很困,卻又睡不著,挂念著藏獒的事情,無法安心入眠。

「停!」

老茶突然喊停。

張子安停下動作不動,像是電影定格一般,維持著老茶喊停時的姿勢,雙腳不丁不八站穩下盤,左手斜指似手揮琵琶,右手並掌前探,目不斜視。

老茶轉過頭,瞳孔如棗核,視網膜背面的照膜反射著晨曦,散發出寶石般的灼灼光澤。

它緩緩說道:「伏掌殺頸手這一式,重點在於『伏』字。子安你的掌勢是『劈』,而不是『伏』,用力過猛。這一式雖然看起來凌厲異常,但本身卻是四兩撥千斤的技法。伏掌之妙在於借力打力,左手接敵之拳勢然後下按,改變敵人的力道方向,當敵人重心失控之際,配合右手的殺頸手等連續技法一擊制勝,不給敵人喘息或是反擊的機會。」

張子安維持姿勢不變,凝神思索了一會兒,點頭應道:「我知道了。」

說完,他返回上一式的結束動作,重新施展「伏掌殺頸手」這一式。

飛瑪斯注視著他的動作,這一次,他右手的動作軌跡有所改變,比上次更加柔和,右掌虛按而不是斜劈。即使以飛瑪斯這個門外漢來看,這一次的動作也更加符合第一拳時的那種中正平和之象。

做完這一式,他停下來,仔細揣摩這一式的角度和力道,記在心裡,然後又重做了一遍,這次比上次更加流暢自然。

老茶掂須微笑。

飛瑪斯覺得很奇怪,老茶沒有看張子安練拳,幾乎從始至終都是在盯著面前的那杯熱茶,仿佛茶中自有一個世界,它是怎麼知道張子安的拳勢有誤呢?

它抬頭看了看掛鐘,時間還早,不會耽誤了今天的拍攝。

廚房裡的灶台上架著一口鍋,淡藍色的火苗溫柔地舔舐鍋底。鍋中發出咕嘟咕嘟的悶響,土豆燉牛肉的濃香一個勁兒地往鼻孔里鑽,令它不由地咽了口唾沫。

窗台挺寬,是那種可以坐人的飄窗,以前這間屋子的主人大概在窗台上養過花,檯面上留下了淡淡的圓形痕跡,這是花盆長年累月放置於同一處所造成的,即使擦也擦不掉了。

飛瑪斯也躍上了窗台,與老茶隔著茶杯。

老茶悠然自得,並不在意,反正窗台也挺長。

飛瑪斯向外望了望,敏感的鼻尖不小心貼到了玻璃上。好冷!

「老茶,你是怎麼知道他出拳有誤?」它好奇地問道。

老茶笑而不答,只是抬爪示意面前的茶杯。

「我不喜歡喝茶。」飛瑪斯搖頭。

老茶眼瞼半垂,似閉目假寐。

呼!呼!咚!

張子安繼續練拳,呼是出拳破風的聲音,咚是腳踏地板的悶響。

飛瑪斯也有些睏倦了,它趴下來,下巴枕在自己的前腿上,眼臉慢慢地垂下來……

咚!

張子安又是一腳踏在地板上,墊步擰身,反掌出拳。

飛瑪斯的視野里似乎有什麼東西隨之顫動了一下。

它抬起頭,勉強打起精神,卻又沒發現什麼東西在動,室內除了張子安以外,一切都像是處於絕對的靜止狀態……

大概是看錯了吧……一定是這樣的。

它又重新俯身趴下,大腦漸漸放空,打算睡個回籠覺,為今天的拍攝工作養精蓄銳。

咚!

隨著張子安的踏步,視野里又有什麼東西顫動了一下。

這次它看清楚了!

飛瑪斯頓時倦意全無,它瞳孔放大,驚訝地注視著面前的茶杯。

顫動的是茶杯里漂浮的茶葉。

張子安每一步踏下,都會引起茶杯的共振,令平靜的茶水產生極為細微的漣漪。如若不是飛瑪斯垂下頭,恰好選擇了一個合適的角度,是絕無可能看到的。

難道,老茶讓我看的就是這個?

注意到這個細節,它進一步注意到更多細節。

從茶杯里騰起的蒸汽本應筆直上飄,卻被張子安出拳踢腿的氣流所擾動,扭曲拉伸,變幻出莫測的形狀,就像是風中的火燭。他出拳越有力、越迅猛,蒸汽受到的影響也就越大,扭曲的角度也有細微的差別……

飛瑪斯越看越入迷,張子安的動作完全被蒸汽和漣漪忠實地表現出來,仿佛一個有形無質的小人在茶杯上空盤旋舞動。

它明白了,老茶就是通過這些來判斷出張子安的動作是否到位,下盤是否穩固,是否掌握了出拳法門……

飛瑪斯欣然一笑,正想跟老茶分享自己的發現,張子安已經收拳定勢,完成了今天的早課,茶水的漣漪為之一斂,波平如鏡,倒映著老茶黃銅色的眼眸。

剎那間,飛瑪斯通過茶水的倒影,與老茶四目相對。

周圍的空間突然發生了扭曲,茶水中騰起了巨大的漩渦,飛瑪斯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就被捲入其中!

又來了!

天旋地轉!黑暗降臨!

飛瑪斯的心臟劇烈跳動,難道又要重回那個暗無天日的黑盒子裡?

來吧,這次它已經有了準備,不會再像上次那樣茫然無措!

飛瑪斯短暫地失去了意識,等它再次睜開眼睛時,卻發覺自己來到一個陌生的所在,既非寵物店二樓的窗台,亦非與星海共處的黑盒子。

周圍是茂密的樹林,蟲鳴聲此起彼伏,一輪明月高懸天空。

一位身材勻稱的年輕男子於林間漫步,長衫馬褂,頭戴斗笠,看不清面目與表情。

行至一塊空地,他駐足不前,緩緩轉回身。

這時,飛瑪斯才注意到他身後還跟著一隻狸花貓,蹲坐在離他有些遠的地方,凝望著他。

「阿茶,你真的不願隨我一起去香江麼?」年輕男子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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