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景收手站立。四個角落的油燈與屋頂鑲嵌的夜明珠,照得屋內亮堂堂的,雖不似白晝,但也能清晰望見,對面那人五短身材,頂著一個大大的鐵盔,頗為滑稽,伸手往牆上扶了幾下,才勉強站穩。

對手這招用出了十成功力,縱然外有盔甲防護,黑帝也身受重創,就算是一時半會死不了,但也失去了逃跑的能力,即使想要喊手下來,也肯定是不及援救了。

滿地的黑甲散落,從鐵胳膊裡頭,掉出一些精巧的連杆,還有絲線之類,想來這就是雷格蘭用來御使黑帝鎧甲的方法,構造精巧,想法奇特,不禁讓人驚嘆。

「你若脫出黑甲,再請來一二手下助陣,我或勝不得你。」沈元景說道。這鎧甲雖好,可畢竟是外物,又設計得太過高大,依雷格蘭的身形,駕馭起來,縱然花了再多心思,也總有不諧之處。

黑帝仍舊是變著聲音說道:「此乃黑山,我是黑帝。」言外之意,竟是不願以真面目示人,也不知為何生死之間,還會有這麼多顧忌。

沈元景也不想去探究,便點點頭,道:「君子死,冠不免!」哪知黑帝聽了這句,身體顫抖起來,喃喃自語:「『君子死,冠不免』,『君子死,冠不免』!」似乎有些激動。

良久才一正衣衫,抱拳躬身一禮,道:「多謝先生點撥,黑帝銘感五內,若有所問,不敢遮瞞。」

沈元景聲音也變得肅穆起來,說道:「我聽閣下念及各大世家,其中有一蘭家,不知是何來歷?」

黑帝身子一抖,良久才說:「七十多年前,有民間女子雷氏,屈身蘭家為婢,卻慘遭侮辱,受孕之後,有大婦多般刁難,臨產之際還被趕出家門,難產而死。遺留下一嬰孩也因胎中忍飢受餓,骨瘦嶙峋,雷氏父親偷偷將之收養。不久,蘭家便收到消息,遣人來打斷嬰孩四肢,灌入毒藥,待他長大之後,便身似球,腿如樁,手成竹節,受盡鄰居路人白眼與欺辱。便是如此,蘭家還不肯干休,七歲那年,生生打死了他外祖父,拋屍荒野。」

這後面幾句是嘶吼出來的,他咬牙切齒,喘著粗氣,以致聲音都變調了,良久,才吐出一句:「這便是蘭家!」

沈元景心底默然,這等遭遇實在悲慘,也難怪他性情有些扭曲。他無心去勸,也不必去勸,黑帝便恢復過來,接著說道:「『格』乃『革』也,雷氏必除蘭家。那嬰孩乞討為生,與野狗搶食,吃殘羹剩飯,墳頭瓜果,歷千辛萬苦,僥倖從一古墓中得前人遺傳,才練就一身功夫。」

說道這裡,他又變得十分得意,哈哈大笑道:「從三十歲起,雷格蘭就暗裡捕殺蘭家的人,溺死的,弔死的,悶死的,一個接一個,鬧得蘭家終日惶惶。那大婦親眼目睹一對孫兒斃命眼前,活活嚇死。整整十年,殺絕了一大半,若不是蕭家從中作梗,剩下的那些個,在他先天之後,也都要死。」

接著語氣轉為憤怒,又遺憾說道:「可惜雷格蘭成就宗師後,來不及準備周全,前去報仇,就要喪命你手。」

黑帝感覺得出,今日他是無論如何,也逃不走了,索性什麼都說了出來:「我拖了幾年,不去報仇,是因為蘭家有一個大秘密,先殺了後,必定打草驚蛇,不利後續計劃。他家祖上,乃是蓋代大宗師『斷腸劍客』陸雲霄的大弟子,在師父死後,與其他師弟鬧翻,繼承了落葉劍等三部劍法。四門劍法合一,才能產生一種奇異真氣,是打開陸雲霄遺留寶藏的鑰匙。

據說那寶藏裡面,除了有絕世武學《歲景劍法》之外,還有三顆丹藥,能純化真氣,助我們這樣的宗師更上一層,或許地榜有望。你既然殺了杜之成,應該也能得到一點消息。」

沈元景這才明了,怪不得杜之成苦苦追尋飛絮劍法,相比較神功恐怕他更想要那丹藥。

黑帝好像知道他對丹藥之類興趣缺缺,說道:「那丹藥你是看不上了,可《歲景劍法》你一定會有興趣,四門劍法四種意境合一,成就的大宗師級武學,就是蕭家都受不了誘惑。可笑他們不知,那記載秘密的皮卷早被我拿走了,只道蘭家是故意隱瞞,逼問了很久,還鬧出好些人命,哈哈哈哈……」

他一陣狂笑,笑到咳嗽,才停住說道:「我的寶物都藏在那副字後面,這邊是『九州一獨』;海那邊是『心斷生事』,你可自取,都在裡面了。」

沈元景點點頭,心道:「我便用不上,留給王家,也好過送與外人。」說:「你還有什麼想告訴我的?」

黑帝笑道:「我怕黃泉路上寂寞,你把王飛也送來陪我吧。那褚開你就不用去尋,他已被我殺了。」他仍以為沈元景是王家派來報復的,不需人問,就主動說了出來:

「王飛那個蠢貨,明明沒有腦子,卻偏要裝出一副粗中有細的模樣。那次他若與褚開聯手,縱然勝不得王家二爺,也不至於慘敗。可他不知怎麼想的,居然先跑了,害得王二爺把一腔怒火發到褚開身上。

褚開拼著重傷逃脫,後面就無人見著他的蹤跡。可旁人不知,我如何會不知道?他與雲州宗師余新乃是至交好友,被安置在破岳城郊的一處莊園裡面,我摸上門去打殺了,屍體就丟在雲夢大澤。那姓余的至今還以為褚開對他起了防備,才偷偷離開的。」

沈元景大感意外,說道:「如此,倒是省下了我不少功夫。你放心,不日王飛便會下去陪你。」

黑帝滿意的點了下頭,又說了最後請求:「我死之後,你不要讓我的真身顯露人前。」言罷,將地上散落的黑甲碎塊一一拾起,穿在身上,緩緩走到密室中央。

他撫掉身上灰塵,又運起內功一震,噼里啪啦幾聲輕響,心脈俱斷,鏗鏘有力的道:「今日,我雖死,但仍是黑山黑帝!」言罷,氣絕身亡。

沈元景走了過去,打量著勉強拼接起來的黑甲,突然出手,將拼接之處都扭合在一起,使之不脫落,又提起下了甬道。

他以掌做刀,將船面削薄了一層,將他置於船上,趁著夜色,推出洞外,隨波逐流,漂到哪,便在哪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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