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果然是飄來一朵烏雲,隱隱有雷光閃現。

沈元景二話不說,將飛劍盡數召回,化作一顆劍丸,收回袖中;乙休早就不發滅絕神光,束手站立;紅蓮老魔更是不敢廢話,忙將紅雲驅散,不知隱到哪裡。

便是極樂真人和沙神童子也像害怕什麼,忙不迭的躲開。整個山頂,只有苦行頭陀一人,別無他物。

雷劫乃是天劫中最為特殊的一種,旁人不可相幫。一旦有人介入進來,無論敵我,此人劫數立刻就要引發,且威力倍增,哪個修道人也經受不住。

一道細微的雷光,從空中落下,打在苦行頭陀頂上,只在他全身噼里啪啦的一陣跳動,威力極小。他身上的輕靈之氣越發旺盛,等第二道、第三道落下,已經是全然轉化為仙軀。

不知多少人眼中含著羨慕,便是阮糾也說道:「我原本以為這和尚要以嬰兒成道,不料贔風一起,生就冰肌玉骨,連同肉身也能一起飛升,真是禍兮福之所倚。」

肉身飛升也不見得比元嬰成道高明,對修道人來說,不過是多一件衣服而已,並無他用。只是能穿一件衣服,何必要赤身?

一道光華垂落,照住苦行頭陀周身,他功行圓滿,即將飛升。此刻雙眼如幽泉一樣深邃,不見任何情緒,衝著沈元景幾人一點頭,緩緩開口道:「多謝幾位道友回護。」

又轉頭看向另一邊峨眉派眾人,說道:「貧僧離開,興旺峨眉的大業,就要勞動眾位道友操持。多多保重,苦行去也!」

他周身青光湧現,抬手往空中一甩,落到空中雲氣中,頓時光明大盛,將整個天空照耀得如同白晝,接著一道巨大的聲音從空中炸響,傳往四方。

苦行頭陀一個太乙神雷震開天光,同時從頭頂現出一個嬰兒,往空中飛去。

「哈哈哈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一個血紅巨手往空中一撈,將這元嬰抓在手裡,邊上極樂真人、齊漱溟等都弄不清苦行頭陀為何不肯飛升,遲了一步。

「老魔,快放了苦行師兄,否則打上西崑侖,也要與你不死不休!」齊漱溟頭頂現出一座小山,通體翠綠,靈光濃郁,蓄勢待發;手中金光烈火劍早就升到半空,只是投鼠忌器,不敢動手。

「哼!」從虛空傳出紅蓮老魔一聲冷哼,又作法化作的大手一緊,裡頭苦行頭陀元嬰面孔扭曲。

只是他傳來的語音十分平靜,說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紅蓮老魔,你可不要囂張,咱們今後有的是時間相鬥。

天眷峨眉,本是大勢,豈能叫人篡改?峨眉諸位同道,苦行能做的,也只這點了,前路還要你們耕耘,保重!」

說話間,元嬰身軀慢慢化去,散做輕煙,青光滲透到了巨掌之中。元神脫出,化作一道流光,極快的落入天空,消失不見。

轟隆隆低沉的雷鳴持續響動,烏雲洶湧而至,遮蔽星月之光,暴雨頃刻落下,點大如拳,砸得山石崩潰,簌簌而散。

「沙神童子,快幫我!」紅蓮老魔惶恐大叫。虛空中紅砂湧現,化作一把通體血紅的刀,急切往巨掌斬落,眼見就要將青光滲透的大半手掌截去。

忽然紫光一閃,一柄小巧的飛劍落到血刀上,帶著落到一邊,爾後才是一道巨大且洪亮的雷聲從半空傳來。

沈元景用劍氣雷音的絕世劍術,阻止了沙神童子一招,童子大怒,還要動手,卻見青光涌動,瞬間就將大手完全浸染,再也不分彼此。

一聲慘叫從虛空傳出:「苦行禿賊,你好狠的心。」聲音漸小漸遠。沙神童子嘆息一聲,紅砂一個晃動,消失不見。

這一切只在眨眼之間完成,除卻石生這等懵懂晚輩之外,其餘各派尊長,全都臉上凝重。曉月禪師、毒龍尊者等人更是臉色惴惴,如喪考妣。

暴雨忽然止熄,烏雲散去,月大如斗,星光放亮,竟將一個夜間,照耀得如白晝一樣明亮。

眾人悶哼一聲,頓覺元神一重,如同戴了枷鎖,心上千百個念頭流轉,耳邊如有人細語。往者不可諫,來者卻可追,許多將來要事,模糊湧現心頭,似有人在指定的道路盡頭,點亮一盞蠟燭。

「這和尚,嘿嘿!」乙休也只說了這一句,便住口不言。阮糾三人更是神色肅穆,臉色變化不定。

沈元景將兩眼茫然的石生拉到身邊,說道:「無甚要緊的,不過是苦行頭陀捨棄一身功行,在將要飛升之際,震破神魂,甘願做了犧牲,將破碎的天機重新黏合起來。」

「啊!」石生似懂非懂,也不覺是多大的事,又問自己最關心的熱鬧:「那麼紅蓮老魔為何逃走?」

「和尚臨死之前,將一點靈光打入紅蓮老魔神識所化巨手中,若不及時祛除,便可從虛空中落入老魔心神,做個敵對。」沈元景見他還是不懂,笑道:

「魔能染佛,佛亦可渡魔。從今往後,便會有一個和尚,落在老魔識海,日日夜夜念經。若能將此魔度化,苦行頭陀便可籍此機會,重新化身出來。」

石生連散仙都沒有修到,這些神妙莫名的道法還是太過遙遠,只是一想到有一個和尚,在腦海里叨叨,就不寒而慄,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使勁晃了晃腦袋。

乙休滿臉複雜,看向沈元景,心底也敬佩對方此時仍舊能夠談笑風生,仿佛此事對他一點影響也無。

實則在天機重現之後,除卻峨眉大興、輝煌再續之外,第二顯眼的事是清玄派劫難重重、前途隱晦。

俞巒很是擔憂,說道:「道友,反正你已將前路探明,莫不如在海外尋一座仙山,如同師父一樣,一門逍遙自在,不去理會凡間俗事,豈不更好?」

沈元景笑道:「你多慮了,真以為苦行頭陀能有這般大的法力,能將天機復原?他不過是穿針引線,暫且將天機碎片勉強連起罷了,真要完全成型,還要等峨眉沿著既定道路,將障礙一一清除。

天機如此死板,回復之後不知變通,順應眼下形勢,偏要將一切返還本原,無形之中加大了許多難度。便拿我派來說,只要峨眉一日不能勝過我師徒,這天機就一日不能合攏重生。

只是以他們現下的能力,哪有這個本事?時間拖得越久,我一門越是興盛,絕不會予他任何機會。若是識相,早早調轉矛頭,以魔教邪道為敵,還能收益外功,多出幾個飛升之人。」

阮糾搖頭道:「話雖如此,道友也不可大意,畢竟大勢已成,天眷在他。你還要在黑暗中摸索,他卻能頭頂明燈,只需沿著既定路線前行,便可直達終點。

況且天機翻覆,人心亦隨之變化。從前與峨眉疏遠的,都要重新親近。等同一個瞬間,他們多出無數的盟友,你有了無數的敵人。」

沈元景點頭道:「多謝道友提醒。當務之急,便是現下就要那些個搖擺不定的人明白,世上也不止與峨眉苟合一條道路。」

……

眾人正自憂心忡忡,都要離去,忽然見得一道紫光落在半空,大喝道:「朱梅矮鬼,出來受死!」

峨眉眾人已將苦行頭陀屍身收斂,臉上又是悲痛又是歡欣,驟聞此聲,俱是一愣。

玄真子方要開口,齊漱溟先往前幾步,說道:「前番沈道友有回護之恩,助苦行師兄完成人劫;後又及時出手,保住他復原之機,我等師兄弟俱都銘感五內,不知如何報答。

只是不知朱梅師弟如何得罪了道友,要在此時此地邀戰。可否容我回去詢問一番,若他做的不對,再來向道友賠禮認錯,如何?」

沈元景嗤笑一聲,說道:「齊道友,矮鬼做下的錯事,你心知肚明得很,何必顧左右而言他?今日趁著大夥都在,我出面教訓,還能留他半條性命。否則將來兩派爭鬥,出手可不留情,他死得無聲無息,豈不可惜。」

齊漱溟臉色一變,原本想著只要拖過一陣,天機愈發明朗,自然是有許多盟友投靠,再挾大事,將清玄派碾壓,輕而易舉。

對方早早就擺明車馬的站出來敵對峨眉,是他最不願見到的,只是現下又不好不答,正為難間,乙休挺身而出,落到沈元景對面,朗聲道:

「齊道友,當日我被壓在山下,承蒙你相救,才有今日成就。我常思量報答,可做些小事,難以對應。今日我來替你接下這個梁子,從今往後,恩怨一筆勾銷,如何?」

齊漱溟大喜過望,乙休縱然是一個強援,可比之現下麻煩,那也算不得什麼。只峨眉地位穩固,不定有極樂真人、盧嫗這等高人上門親近。

他連忙說道:「一切拜託大方真人。」退到一旁,以目示意朱梅幾人先離去。

沈元景也不管峨眉動作,直直的看著乙休,說道:「你真要將我與那矮鬼的因果攬在自己頭上?」

乙休點頭,說道:「駝子一生傲慢,欠了人情,心頭會一直不痛快。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能夠報恩,又可脫出劫數,怎能錯過。

至於你這白面賊的委屈,我就顧不得了,大道之爭,自不能有所遲疑。我要解脫,你也要解脫,只在手段上見高低。」

「好!」沈元景說道:「你既然非要如此,那結下的兩次仇怨一起了結,正好我幫你治一治這駝背的毛病。」

乙休眉毛一挑,說道:「您要如何來治?」

「將你按在地上,用腳踩平,不就行了。」沈元景語氣輕鬆,仿佛真準備如此。

「笑話。」乙休沒好氣的說道:「那我豈有命在?」

「你不是只要直麼?要得什麼命?」沈元景淡淡的說道:「今日就不在此地鬥劍了,你我各自回去交待下後事,稍後西海見面。」

他心中顯然是憤怒至極,才立下此等生死之約。實則對方這番出面,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原本是有了打算,先叫眾人遲疑,才可有時間將弟子養成。

如此乙休帶了個頭,便是叫眾多搖擺不定的人吃了定心丸,今後峨眉每拖過一天,大勢就明朗一天,清玄門愈發受到孤立。

既然對方鐵了心要和他相爭,那索性斗個你死我活,只要能將乙休這等名滿天下的人物鎮壓,那將來依附峨眉的眾人,想要與清玄門為難,也得掂量一下。

場上頓時一靜,乙休一怔,隨即點點頭,沉聲道:「好!三月之後,西海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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