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大軍北歸,楊青重回劍冢。

此後楊曦與郭芙大婚,再到二人產下一子,十餘年瞬息而過。

這天清晨,一駕馬車停在襄陽西北山谷外。

包惜弱和李萍還有楊鐵心坐在車中,三人如今已年過七旬,儘是白髮蒼蒼。

「康兒,你大哥說過是今天出谷嗎?」

坐在前頭駕車的楊康回頭笑道:「放心吧娘,前兩日我跟大哥都說好了的。」

在襄陽一住十多年,自感時日無多的三位老人商議後決定落葉歸根,重回臨安府牛家村。

楊康助郭靖鎮守襄陽近三十年,此時也是年逾五十抱了孫子的人,加上他對朝廷早已不抱希望,便與穆念慈一起主動請纓送他們回去。

恰逢楊青功成出關,楊康便早早與他說定,兄弟二人一起返回臨安陪二老安度餘生。

等不多久,就見楊青踏著晨光出現在西方山道上。

他看似走得緩慢,但在楊康眼裡卻好似融進陽光里,瞬息就到了車架之前。

「爹娘,李大娘。」

「青兒,快些上路吧。」

聽包惜弱催促,楊青答應一聲便騎上旁邊準備好的馬匹,楊康也跳下來與他騎馬並行,改由穆念慈駕車。

這些年他常回襄陽,樣貌始終沒有變化,幾人都知道他有特異之處早就習以為常。隨後車架調頭往東,一行六人踏上前往臨安的路途。

楊青上次騎馬已不知是多久之前的事,正覺感懷,忽然見一側楊康投來怪異的目光。

「如果你不是我親大哥,我真會當你是妖怪。」

「十年前曾跟你提過一次,我可助你和念慈駐顏不老,是你自己不願意。」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態,我沒有大哥你那樣的追求,還是順其自然的好。」說著楊康回頭看看車內又問道:「對了,那個赤練仙子呢?」

「還在劍冢。」

「娘一直以為你們倆……」

楊青聞言輕輕搖頭:「不是那樣,此事別再提了。」

楊康見他不想多說,於是轉而問道:「那你今後該不用再閉關了吧?」

「於我而言,有些事是沒有盡頭的。」楊青看著漫延的前路:「或許有,但要我自己去找。」

楊康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換了話題:「大哥,你對如今的大宋怎麼看?」

「你是想問襄陽吧?」

見他點頭,楊青想了想緩緩說道:「襄陽應該還有段平靜日子,不過將來必然是保不住的,如果有天事不可為,你該早早脫身。」

楊康慶幸道:「聽大哥你這麼說,我就不覺得自己卑劣了。」

楊青笑了笑:「你這麼說是不是因為郭大哥?」

「是啊。」楊康苦惱道:「我曾多次勸他歸隱,只是郭大哥一力主張與襄陽共存亡。十年前蒙古退回草原本是最好的時機,奈何他……」

「他也沒有錯。」楊青輕嘆一聲:「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郭大哥這樣的人,恐怕百年也難出一個。」

「我與他相識三十年了,當然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就連這次李大娘歸鄉他都不陪著,唉,是否成就大事的人都這麼無情呢?

明知事不可為偏要為之,連家人也不顧,這不是迂腐麼?」

「你是想說愚蠢吧。」楊青回道:「可事實上這正是郭大哥可貴之處,在這一點上你我兄弟都比他差得太多。

不過儘管我佩服他,還是不願看他走上那條不歸路。」

「嗯?大哥你有什麼辦法?」

「能有什麼辦法?關鍵時制住他,帶走就是了,他總不會防備你的。」

楊康如今早沒了少年時的輕佻,聽楊青說完沉吟半晌才苦笑道:「我若真那麼做,只怕他會恨我一輩子。」

「有個好兄弟恨你,總好過看他殉城。或許悲壯,但對他一家太不公平。」楊青淡淡道:「況且郭楊兩家累世之交,到時他不走,你能扔下不管嗎?還有諸多後輩難道也跟著一起死?」

楊康聽罷陷入沉思,過了一陣轉頭看向一邊的穆念慈。

兩人說話一直聲音不大,車廂內三位老人家難以聽清,不過在前頭駕車的穆念慈卻聽得一清二楚。

她見楊康側目過來也不說話,只是回以微笑。

二人夫妻多年,楊康明白無論自己做怎樣的決定,她都會站在自己一邊。

此後一路無話,車架走走停停,直到第九天才返回臨安府牛家村。

時隔五十年,三位老人家重歸故里。

看著曾經人煙稠密,如今野草萋萋荒無人煙的村莊,自有說不盡的感慨。

楊青與楊康回到舊居,也都想起早年完顏王府後宅的泥屋陋室,相視一笑便開始打掃起來。

等把兩家清掃乾淨,他又到百里外的城鎮中買來家禽菜種,以及一應生活所需才算徹底安頓下來。

之後楊青也不再去想武功又或是前路如何,每天跟楊康一起陪著包惜弱夫婦還有李萍做些耕種農活,穆念慈則負責一日三餐。

日子一天天過去,楊青只覺比起自己閉關數十載,這段時間顯得更為充實和可貴。

這一天午飯剛過,三位老人家都已午睡。

楊康叫出楊青和穆念慈說道:「大哥,我在村口發現一處密室。」

「密室?」穆念慈年歲與楊康相當,這些年在襄陽也歷練出一身沉穩氣質。不過她本也是心思純凈的人,聽說有新奇所在忍不住好奇。

楊青則略一回想就記起曲三酒館,繼而又聯想起許多沒曾接觸的人。

「對了,小康你記不記得梅超風?」

楊康笑道:「虧著大哥你這些年常來襄陽,卻從不跟小輩多聊幾句,梅超風早就回桃花島了。」

「?」

楊青聽得一怔。

他這些年到襄陽多是看望包惜弱夫婦,倒真沒怎麼接觸除楊曦之外的其他後輩。畢竟時間有限,每次都是來去匆匆。

「梅超風回桃花島?卻沒聽爹娘提起過,那黃老前輩知不知道我當年看了她的九陰真經?」

「你說呢?」

楊康穆念慈看著他笑個不停:「不過他老人家早已不計較這些了,這麼多年他神龍見首不見尾,我都很少見到他人。」

「那黃老前輩其他幾個弟子呢?」

穆念慈點頭道:「聽黃蓉妹子說過一次,陸乘風前些年故去了。還有一位馮默風師兄倒是也在桃花島,而且還有一位曲靈風師兄的後人也被接回去了。」

「傻姑?」

「大哥你怎麼知道的?」

楊青抬頭看看面前破敗不堪的酒館說道:「這不就是曲靈風的酒館麼?而且黃老前輩能找到這裡,大概還是受了爹的指引。」

楊鐵心早年與郭嘯天一起曾與曲靈風同住牛家村,雖然沒什麼交情,卻陰差陽錯見過曲靈風的武功。

他們夫妻兩人住在桃花島多年,楊鐵心見了桃花島武功跟黃藥師談起此事也不奇怪。

楊青推測黃藥師大概就是以此找到了傻姑。

「大哥,這些都是爹跟你說的?」

楊康聽他說起兩人出生前的事難免犯嘀咕,不過被楊青敷衍兩句也就不再追問。

三人邊走邊說,進了屋內時已各自明白其中緣由。

等楊康旋動木架上的鐵碗打開密室通道,楊青想起在沒有自己的時空,這裡發生的故事,忍不住問道:

「這地方這麼隱秘,你是怎麼發現的?」

楊康笑了笑:「本想著把這酒館收拾出來,以後我們兄弟也好有個聊天的地方,無意間就發現了其中機關。」

三人說著走進密室。

這室內空間不大也沒有什麼特別設計,一眼就可見全貌。

楊青見室內沒有屍骨,也沒有曲靈風早年盜來的名畫珍玩,想著大概是黃藥師葬了弟子屍骨,又將其餘東西一起埋了。

少了這些前人遺留,也就沒有什麼值得觀看。待了片刻三人一起出了密室,著手將酒館清掃出來。

往後楊青與楊康每每閒下來便到此處坐著閒談,時間一晃過去三個月。

秋意漸濃,又一年中秋將至。

中秋當晚,楊青在院中擺好桌椅,楊康穆念慈備好酒水菜肴,六口人一一就坐,對月長談。

郭靖等人仍在襄陽未歸,不過只他們六人也不算冷清。

楊鐵心包惜弱談起往昔,連著李萍一起時而大笑連連,時而黯然神傷。

楊青他們則在一旁靜聽。

比起競逐江湖,這樣平常人家的生活或許過於平淡。可楊康穆念慈已不再年少,反而更加珍惜這樣難得的時光。

而楊青比起兩人自然有更多的感慨和體悟。

這一晚直到月上中天幾人才各自散去,楊青和楊康收拾妥當正要各自回房,忽聽天空傳來一聲嘶鳴。

楊康對這聲音十分熟悉,不用抬頭去看便向楊青苦笑道:「一定是郭大哥來信了。」

話剛說完,白雕應聲落下,他上前取下信件放白雕升空而去。

隨後展開信看了一陣遞給楊青:「蒙古近日在北方動作頻繁,恐怕是要在冬日前劫掠邊關,郭大哥有心北上迎敵,讓我早日回去。」

楊青接過信掃了兩眼,對楊康說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吧,爹娘有我照顧不用擔心。」

「遲一晚也無妨。」楊康看向屋內緩緩說道:「以我的腳程,兩三日也就到了,明天一早再向二老辭別吧。」

行程已定,兩人不再多說,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早楊康說明去意,又把穆念慈留下囑咐她照顧老人家。

楊鐵心包惜弱自然沒有意見,只是叮囑他留意安全。直到楊康走遠,兩人才露出濃濃不舍。

楊康走後楊青依舊每日如故,閒來便去繞村而過的錢塘江邊觀潮,連很少離身的寒鐵劍也被解下放在家中。

他多年閉關許久不動刀兵,身上一絲煞氣也無。再沒了長劍配飾,此刻在江邊被清風一拂,衣衫與黑髮齊飛,渾然沒有半分江湖中人模樣。

秋日傍晚,他看著江心紅日倒影,耳聽身後腳步聲響微微側身看去,穆念慈正踩著枯枝落葉向他走來。

「大哥,我有事問你。」

楊青微笑道:「雖然聚少離多,但你我兄妹幾十年了,有話儘管說就是。」

「爹娘……」穆念慈稍一遲疑還是問出聲來:「他們是不是沒多少時日了?」

楊青聞言平靜道:「我前兩日為他們洗經伐脈,只怕就在三月之內了。」

「這……大哥,連你也沒辦法嗎?」

「這不是病症所致,乃是壽數將盡,我也無法可想。」

「我這就寫信去襄陽!」

隨著腳步聲漸遠,楊青也止不住輕嘆出聲。

他歷經幾世,生離死別已看過太多。此時心中雖然平靜,但隱隱覆上心頭的沉重卻要比常人的悲傷來得更加厚重。

像這樣累世遊歷各方世界,即便最後身體超過常人,但人的心真受得了嗎?

將這念頭甩出腦海,楊青亦轉身返回村中。

推開院門,穆念慈已將飯菜備齊,面色一如平常。

「青兒,快來吃飯了。」

包惜弱容顏已老,可神態依舊,仍像小時候勸他放下劍早些休息一般。

答應一聲,楊青依言坐下。

晚飯之後,他正要像往日一樣回去休息,卻被包惜弱伸手拉住。

「青兒,陪我到外面走走吧。」

「好。」

楊青攙著她手臂走出小院,一路到了村口包惜弱才緩緩說道:「我年輕時就是從這裡嫁進牛家村的……」

一路走來,楊青聽著她不停說著過往,不知不覺夜色就已深沉。

「青兒,娘有一件事想告訴你。」

楊青擺出靜聽的姿態。

「其實小時候我是更喜歡康兒的。不是不疼你,而是你懂事太早,主意太正,有時候我都有些怕你。」

楊青失笑道:「我有什麼好怕。」

包惜弱搖頭道:「或許是娘多心了,總覺得你懂得太多,比大人都多。且不像是人教的,好像天生就知道。」

眼看前方就要繞回到家中,楊青附和著問道:「那現在還怕麼?」

「說怕只是不太契合的比方,我怎麼會真的怕自己孩子。」說著她加快腳步,走到院前推開門道:「我知道如果沒有你,咱們一家或許會是另一個樣子。」

楊青將她扶進房間門口,臨別時相互笑著對望一眼,似是都回憶起在完顏王府的日子。

「青兒,謝謝你。」

話音落下,包惜弱皺紋深深的慈祥面孔消失在門後,楊青靜靜看著緊閉的門扉許久,終於也反身回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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