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毛毛細雨,季玲從解放牌大卡車上跳下來。

七月中旬,H省的夏天溫度不高,又連接下五天的雨,溫度驟降。

一陣風吹來,季玲濕透的身子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她抱緊懷裡用塑料布包的包裹,跟在同學身後快步走進旅社。

北縣沒有考場,學校租了一輛卡車,拉著參加高考的十八名學生提前一天進了北市。

前一天,學校在離考場近的地方找了旅社,一個房間裡八張床上下鋪,加上校長和老師,包了三個房間。

「季玲,你不去你姥爺家嗎?你妹妹今年也參加高考吧?」田靜探出頭,往上鋪看。

季玲只回了前面的問題,「明天就考試了,我想再溫習一下知識點。」

「你也夠倒霉的,復讀兩年,又遇到英語總分計入100分。」

馬慧接過話,「是咱們很多人都吃虧。去年英語總分還七十分呢,今年就提到一百分,和市裡學校相比,人家初中就學英語,咱們高中才學,在英語上咱們都吃虧。」

田靜和馬慧與季玲是一個家屬院裡的,父母都是農機公司的工人。

原主心高氣傲,覺得姥爺是省建築院的建築師,所以從不與家屬院裡的人來往,季玲穿過來後,她性子溫和恬靜,與人相處雖不主動,也沒有擺出生人勿近的姿態,田靜和馬慧接觸幾次,與季玲也就有了來往。

三人的談話引起了屋裡其他幾個女生的心聲。

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上鋪的季玲盯著手裡的書,腦子有些空。

哪怕穿越到這具身體已經半個月,有時仍舊覺得像一場夢。

季玲被車撞死之後,穿越到同名同姓的人身上,從二十世紀新時代女性,變成了為高考復讀又復讀、鬧得全家不得安寧的不孝女。

更顛覆季玲三觀的是還有幾個月高考,原主不想參加高考,想進市建築院做文員,父親為她去低頭求岳父,連家屬院都沒進去,淋一天雨生了重病,許家那邊也放出話,不許季玲再去許家,原主聽了鬧絕食,把自己鬧沒了,季玲這時穿了過來。

季玲是務實的人,她堅信不管在什麼年代,讀書能改變命運,穿過來這半個月,她不在意季母的忽視,利用最短的時間,將書本上的東西撿起來。

說起來她是八四年高考文科狀元,八三年的高考題她印象深刻,況且她大學畢業後幾年創辦了財務公司,書本一直也沒扔下過,有半個月時間讓她準備,自是不緊張。

晚上,校長和老師帶著他們十八個學生去了旅社旁邊的飯店吃的牛肉麵,飯後又去考場外面熟悉一下,便早早回旅社休息。

83年高考三天,第一天上午語文,下午化學地理,和季玲複習的知識沒有差錯,第二天上午數學,下午政治生物,季玲覺得在政治那方面會丟點分,最後一天上午物理歷史,下午英語,這些她輕鬆考過。

她和田靜一個考場,兩人結伴往外走。

高考完了,大家這才敢討論答案。

田靜一臉菜色,「英語第七大題按所給漢字,用英語完成各句,我一個也沒做出來,第八大題閱讀填詞,我也是蒙的,第四大題句型轉換也不行,第一大題按元音」

馬慧也跑了過來,與田靜一起討論。

這時,季玲聽到有人喊她。

青年男子站在街道對面,上身穿一件白色襯衫,衣袖半挽著,配上藍色的卡其褲子,腳上穿著綠色膠皮鞋。

打量完穿著,她目光又落在對方臉上,方臉大眼睛,長相還算英俊。

但,不認識。

「季玲,是你大哥。」身旁的田靜和馬慧提醒季玲。

季玲:

————

二十多分鐘後,高考學生散去,兄妹兩個仍舊站在季建華剛剛等人的馬路邊上。

「我出差今天中午才回來,爸之前往廠子打電話我沒接到。」季建華先解釋了為何這時才出現,他語氣頗為冷淡,「我今天正好要回家一趟,你東西在哪?一起走吧。」

季家三個孩子,季健華是老大,今年二十三歲,在金屬修配廠修車,季玲是老二,下面還有一個十九歲的季可,三歲時就養在姥爺許家。

原主掐尖強勢,又沒事總作妖,季建華更喜歡養在城裡姥爺家懂事的二妹。

人在市裡上班,作為家裡的長子,家裡的事自然不會瞞著他。

所以說兄妹兩人的感情並不太好,甚至遇到事情,季建華不問緣由直接站在二妹那邊。

季玲變相拒絕,「大哥,校長說大家要一起去拍畢業照,然後坐卡車一起回去。」

季建華仍舊道,「那我等你拍完照一起走。」

「行吧。」季玲沒再反駁。

雖然搞不懂為什麼不喜歡她還這麼堅持同行,但季玲也沒有多問。

之後,季玲帶著大哥一起與眾人會合,畢業照是去隔著一條街的照相館拍的,校長和老師坐在中間,兩邊是女生,後排是男同學。

拍完後,關係好的同學有單獨拍照的,季玲和同學關係不近,只與馬慧和田靜合拍一張,等交錢時,季建華在那邊已經代季玲交完了。

季玲心想這個大哥雖然和她感情不好,還算有大哥樣,也算行吧。

從家裡出來時,季父塞給季玲十塊錢,去掉住旅社每天一塊錢,牛肉麵六毛一碗,早餐一個包子一碗豆漿三毛,三天花了四塊五,如今她兜里還剩下一塊五毛錢的『巨款』。

要知道季父一個月工資才四十八塊六,季玲出來考試三天給十塊錢,已經算是很多錢的,這次出來的同學有些條件不好的,都是自己帶的乾糧,除了住旅社,一分錢也沒有花。

季玲嘆氣,看來在什麼時代,掙錢都是大事。

她一聲嘆息,季建華誤會了,「考得不好就算了,鐘錶廠那邊今年招工,你高中畢業考進去也容易。」

「到時再說吧。」季玲敷衍一句,沒多作解釋。

季建華開著廠子的車,他在廠子雖然是修車的,多是跑外地很辛苦,出差的時候又多,這次回家和廠子裡借車,廠子也同意了。

北縣不大,四條街,季父在福和農機經銷公司跑銷售,所以季家住在經銷公司後面的福和家屬院。

下午五點多從市裡往縣裡來,兄妹兩人到家時,已經快九點了。

季玲走了最後,前一秒還聽著許芳和兒子說話『建華回來了』,下一秒氣氛就變了。

只聽『吧嗒』一聲。

季玲抬頭。

許芳重重將掃把扔在門口,狠狠瞪了她一眼,扭身進了屋。

「你媽今天在商店和顧客吵幾句嘴,心情不好,不對針對你們。」聽到動靜的季父從屋裡跑出來,手裡還拿著炒菜的鏟子,笑呵呵地招呼著兒子和女兒進屋,「小玲,快進屋,爸給你做了紅燒肉。」

看到季父用一句『你們』,粉刷太平。

季玲想起了自己的人生,同樣是偏心的父母,好在這個家裡還有一個真心疼原主的人。

季家是三間房,中間做廚房,兩邊各一臥室,不過季家兒女大了,還在後面隔出了小北屋給兒女住,其中一間就是季玲的。

而前面的正屋,東屋季勇夫婦住,西屋留給不常回家住在許家的小女兒季可。

房子不隔音,關上門,仍舊能聽到前屋說話。

「我就說不能慣,越慣越不像樣,高考復讀兩年,馬上要考試又鬧著進建築院,你爸這些年也沒在你姥爺面前低過頭,為了她頭一次上門求人,結果門都沒進去,在家屬院大門口淋一天雨,我們臉都丟盡了,想一出是一出你看她今天回來不鬧不吵,不用問也能猜到沒考好。」

「媽,你也別生氣,我看經此事,玲子懂事了許多。」一路回來,季建華觀察發現了這點。

「算了,提起她我就生氣,她就是來討債的。」兒子幾個月才回來一次,許芳也不想惹怒那個小閻王,弄得家裡又吵又鬧的,拉著兒子打量起來,「瘦了,出差沒休息好吧?不行和廠里說說,以後出差讓別人去。」

「媽,出差挺好,能看到外面世界,你不知道南方發展有多快,你看看我給你買了啥回來。」

「這得多少錢啊?」

「不貴,南方便宜,我一個月工資。」

「亂花錢,你上班多辛苦不知道,媽年輕時什麼好東西沒見過,以後不許再買。」

「這幾次出差我和同事還倒騰些東西回來,轉手賣出去,現在我手裡有錢。」

等一家人吃晚飯時,季玲就看到許芳無名指上的金戒指。

不過因為她的出現,許芳的臉又繃起來。

季玲對原主的家人沒有感情,所以他們的態度,也影響不到她,她安靜地吃著飯,等上大學自然可以名正言順離開季家,過自己想過的小日子。

「多吃點肉,你愛吃甜口的,特意多放了糖。」季勇將一塊紅燒肉放在女兒碗里。

「謝謝爸。」季玲笑笑。

飯後,季玲幫季勇收拾完桌子,打算回自己的小屋,卻被季勇喊到東屋。

這是有事要說,不然季勇不會讓她和許芳多待。

一家四口坐好,許芳開口道,「這幾天你準備一下,拉鏈廠招工,你高中畢業考個廠里文職沒問題,上班後安心工作,別再想些有的沒的。」

老生常談,穿過來半個月,季玲每天都能聽到這樣的話,她不想多說。

處理方法也簡單,一個字:拖。

便又像往常一樣不咸不淡地說道,「到時再說吧。」

許芳被氣得臉黑了幾分。

她出身知識分子家庭,又受過高等教育,年輕時因嗓音甜美在省里做歌唱家,為人溫柔,縱然再不高興,也不會罵人。

當年,許芳下鄉演出,相中長相英俊的季勇,可季勇只是個普通工人,許芳父母不同意,她為此與父母斷絕來往,從北市嫁到北縣這個小縣城,北縣的百貨商店招工,她考進去做了售貨員。

原主長相融合了父母的優點,清純乾淨,一雙丹鳳眼又像永遠蒙著層水霧,聲音更隨了許芳。

原主之前性子掐尖強勢,便也讓人忽略了她的嗓音,季玲穿過來後,她性子本就溫柔恬靜,如此一來,說話聲音也變得甜美軟糯,笑時嘴角還帶著兩個小酒窩,憨憨的可愛。

以前掐尖強勢,母女兩個水火不容,如今是吵不起來,許芳只覺得心裡的邪火更旺。

最後愣是憋出一句粗話來:滾。

結束了今晚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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