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算帳的獸醫抬起頭,渾濁的眼睛在昏暗燈光下異樣明亮。煩啦不在玩弄他的手指頭,詫異的看向小醉,尋思她為什麼不要這白給的撫恤。

國府的撫恤,可以說是從未見過,聽見過,但從沒見過。撫恤金下發率不到百分之十,而且這百分之十中的撫恤力度,大概可以買一屜饅頭。這一屜饅頭,等到國府執政後期金融崩潰,一屜饅頭也沒了。

廳堂內的所有人都楞了,他們想不明白小醉為什麼不要撫恤,更想不明白的是陳余為什麼要給小醉發放撫恤金,畢竟我們也沒有多少錢糧。

小醉低下頭哀求道:「之前給我的已經夠了,我不要你們的東西。這些錢和糧食都是你們拿命換來的。我就是想問哈,我哥哥死在哪裡,逢年過節我給他燒紙錢也能有個方向,求求你們了。」

「不是緬甸?」獸醫疑惑的說。

「不是滴,我哥哥也是川軍團的,姓陳,是個連長。麻煩各位哥哥,能不能告訴我一下?」

陳余放下手中的鉛筆說:「回去吧,以後有什麼困難可以來找我。煩啦,送她走。」

「嗯,哎?」

煩啦抬起頭瞧了一眼哭的梨花帶雨的小醉:「又不是我弄哭的,誰弄哭的誰去送,誰讓你騙人家小姑娘。人家天天站在怒江邊等川軍團回來,每天來來去去走的腳底打泡,江灘上都被她站出坑來了。」

「不願意?」陳余從褲兜里摸出一根香煙點上說:「也不知道當初是誰當梁上君子,人家好心好意把他~~~,嗚嗚~~唔唔唔!」

從桌上蹦出來,煩啦拚命捂住陳余的嘴,不讓陳余把之前他偷小醉賣身錢的事情說出來。在小醉心裡,煩啦是個正人君子,如今的煩啦有了自尊自愛之心,起因還是我們有了一個團,一個與子同袍的川軍團。

「我送,我送!」

煩啦起身扯住小醉的手臂,而小醉也不反抗,就是一直在哭,哭的極為傷心。沒有準確的消息,小醉心中抱著一絲幻想,陳余將她的幻想幾乎變成事實,於是小醉每天都在江面等候自己的兄長回來。

如今陳余親自戳破小醉的幻想,如何不能崩潰?

最起碼,最起碼。現在小醉不需要用身體去換取錢財,有人能夠幫她活在禪達,這已經很好了。失去一位兄長,現在川軍團的人都是她的兄長。

煩啦將小醉拉扯走,屋內再次恢復平靜。

陳余坐在椅子上不停抽煙,獸醫只是看了一眼,然後低頭繼續算帳。

「那個女子不錯,看上煩啦了,你叫她走都不走,煩啦一拉就走。」獸醫低聲說。

「要是煩啦今天晚上不回來,明天給我吊在門口執行軍法,罪名:夜不歸宿,打十軍棍。」

獸醫說:「你這是殺雞儆猴,咋地?想好好管管這些人,你可有得忙咯。」

陳余起身捻滅煙頭:「告訴所有人,明天早上出操,哨聲響起十分鐘內,全副武裝在門外集合。誰遲到一分鐘,記一軍棍;遲到五分鐘者,十軍棍;遲到半小時者,拉出去槍斃。」

「那煩啦和迷龍咋辦,他們兩個要是不知道集合,遲到了你是不是要槍斃他們?」

陳余煩悶的拿起桌上鉛筆丟向獸醫:「你個老不死的,嘴怎麼那麼碎,好好算你的帳,要是敢貪污一個銅板,我也把你吊起來抽。」

「那你自個算,老漢我實在算不過來。」

「不是,你們怎麼都跟我過不去?」

獸醫嘟囔道:「是你跟自己過不去,心裡有一萬個想法,做事的時候就這個不行,那個不能。依老漢來看,你這是憂心過度,啥事都要管,啥事都要面面俱到,到頭來還是跟自己個過不去。」

陳余罵道:「我想把事情做好,這也是我的錯,你們就那麼挑我的錯,雞蛋裡面挑骨頭,你們累不累啊?」

「你想學死啦死啦,他帶著人啥事都做好,可那不是他一個人就能做出來的。有阿譯和你幫襯著,阿譯幫死啦死啦管著行軍,你幫死啦死啦管著打仗,事情當然就好做了,可現在就你和阿譯兩個人管事,能成嗎?」

「睡覺!」

煩悶的陳余踹了一腳木桌,把獸醫嚇了一跳,無可奈何的目送陳余走進房間睡覺,一個人在昏暗的油燈下算帳。

翌日。

『嗶——!』

『嗶嗶嗶!』

營部門口的大街,陳余拿著繳獲於日軍的銅製口哨,站在大街上鼓起腮幫子吹響口哨。昨夜就吩咐過,今天早上全體集合,除去警衛排站崗的哨兵,凡是能喘氣的全部集合。

吹響口哨後,陳余倚在營部門外的大樹。

沒一分鐘,就有東西過來。陳余看著急匆匆趕來的物體,額頭上生起黑線。他做夢都沒有想到,最早集合的居然是一條狗。

是的,狗肉是聽見哨聲最早趕來的,蹲在陳余面前眼巴巴望著他。

兩三分鐘後,衣冠不整的煩啦從營部大門內跑出來,拿著一把中正式步槍催促和他睡在一起的獸醫。緊接著是阿譯和一群亂鬨哄的老兵,拿著槍同樣衣冠不整。日軍銅製口哨刺耳的聲音讓老兵背後發麻,這是來自潛意識的行為,無關早起早睡。

慢慢的,越來越多的人趕到門口集合,帶上武器彈藥出門看見正在集合,亂糟糟擠進隊伍。

阿譯繫著中校軍官服上的扭開,手中拿著軍帽催促:「快的集合,矮的站前面,高個子站在後面。把褲子提上,這像什麼樣子?」

見阿譯正在組織隊列,陳余拎著步槍離開,挨個營房去找人。

踹開一扇門,裡面還有幾個正在找鞋子,陳余拿起步槍槍托對準屁股就是幾下。

「睡!睡!睡!一個個沒把我的話當真,滾出去集合!」

挨個將營房內拖沓的士兵趕出來,運氣好的挨上一下,運氣不好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比如說死胖子克虜伯,這個傢伙一個人睡了三個人的床位,陳余進來時都能聽見他呼哧呼哧的鼾聲。

拿起口哨吹響:『嗶——!』

刺耳的口哨聲在耳邊響起,克虜伯這個傢伙終於起身,睜開眼迷迷糊糊望向面色鐵青的陳余。

「長官,是吃早飯了嗎?」

陳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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