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數日,戴佳氏十分待見青蘭,對她的醫囑言聽計從,但卻不曾回復溫皙當日提出的建議,便心下有些著急。溫皙瞧著外頭天色晴好,就道:「本宮記得宋答應的簪花小楷寫得極好,請她來為本宮抄錄詩經吧。」

啟祥宮在東六宮,承乾宮在西六宮,距離甚遠,但宋氏卻不過半個時辰就來了,恭敬殷勤可見一斑。宋娉婷雋秀的額頭上掛著一層細細的汗珠,看樣子是走得很急。她穿著一身淺淺的藕色宮裝,十分雅致素凈,進了殿急忙行禮,「婢妾給貴妃娘娘請安!」

溫皙叫她起身,嘴上隨和地道:「也有數日未曾見到你了,宋答應這幾日過得可···」溫皙嘴巴不由地僵住了,本來是要問她過得可好,但是在宋氏起身的時候就,溫皙瞧見了她臉上明晃晃的的巴掌印記,便知道她的日子過得相當不好。

宋氏慌忙低下頭,倔強的臉上掛著委屈的淚花,聲音又幾分感動:「多謝娘娘惦記。」嘴裡的話說出來,喉嚨便有些哽咽了。

「你這是怎麼了?宮中規矩,連宮女都是不許打臉的,何況你是嬪妃,誰這樣折辱於你?」溫皙言辭憐惜中又幾分氣憤。

宋娉婷嬌容楚楚可憐,掛著淚珠的臉上露出幾分笑容回答:「一直都是如此,叫娘娘見怪了。」

宋氏身後的宮女素苒突然噗通一聲跪在溫皙腳下,叩頭嗚咽道:「貴妃娘娘,我家小主此次木蘭回來之後,啟祥宮裡的其他小主就一直欺負我們小主!特別是鄂卓貴人仗著位份高,就一直刁難我們小主,連今年冬天份例的炭都給搶走了,小主跟她爭辯兩句,鄂卓貴人就打了我們小主!娘娘為我家小主做主啊!」

位份,的確是硬傷,位份高的嬪妃只要找到藉口就能堂而皇之地教訓位份低的嬪妃。宋氏只是最末等的答應,哪怕是只高一級的常在都能教訓了她,何況是貴人呢?打臉不合規矩又如何?有誰會為了一個答應去得罪一位貴人呢?雖然貴人的位份在溫皙眼中根本不算什麼,但是對於宋氏來說卻是有可能一輩子都達不到的高度。

宋娉婷拭淚,悲切地道:「也不全怪鄂卓貴人,那一日,皇上原本是翻了她的牌子,也不知為什麼突然改成了婢妾,鄂卓貴人以為是嬪妾狐媚惑主,嘴上就嚴厲了些。」

何止嘴上嚴厲?都動了手了!溫皙叫人搬了一個景泰藍鏤空孔雀的橢圓繡墩,宋娉婷斂身坐下才略略止了哭泣。此事原也是她一手導致的,不過是那日下午溫皙在康熙跟前贊了宋氏頗有幾分才學。原本翻牌子都是在午膳之後的,沒想到康熙回乾清宮之後竟然改換了宋氏來侍寢。

康熙的貴人宮中足足有十一八位,這位鄂卓貴人···溫皙倒是不曾記得有這麼一號人,應該是個既無生養、又無恩寵的,想來也是好不容易康熙才一時興起翻了她的牌子,沒想到個把時辰的功夫,煮熟的鴨子就飛了,才有了仗勢欺人這麼一齣戲。

叫人給宋娉婷上了上了冷敷消了腫,又取了白玉舒痕膏給她用了,最後擦了珍珠粉,一側臉果然去了大半印記,宋娉婷便安安靜靜地抄錄詩經了。

平心而論,宋娉婷的字寫得十分雋秀,手上不疾不徐地落下字跡,如花開花落一般留下一行行鍾靈毓秀的字,叫人忍不住靜下心來。宋娉婷在啟祥宮怕也享受不到這樣的安逸和平靜,故而抄寫得格外認真,抄完一頁,她忽而略抬起秀美的額頭,問:「娘娘喜歡詩經?」

溫皙也很喜歡這樣的氣氛,也附庸風雅地道:「本宮獨愛詩經·衛風中寫美人的句子,『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宋娉婷展顏笑道:「這說的便是娘娘您了。」

溫皙聽了,頓時笑得花枝招展,之所以說那幾句些美人的句子,不過是回憶起大學裡的語文老師的趣言罷了,便忍不住對宋氏道:「那本宮就給你畫一個『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的美人來!」說著一把奪了宋娉婷的筆,用碧玉山水描金的鎮紙壓好宣紙翹起的角,揮毫潑墨,一邊畫一邊笑得更厲害了。

康熙來的時候,在殿外就聽見裡頭,一團女子的笑聲此起彼伏,便不覺得心情好了幾分,揚聲道:「何事都樂成這樣?」

一屋子主子奴才急忙止了笑容,匆匆行禮,溫皙臉上還帶著笑意道:「臣妾畫了一張美人圖,還請皇上品鑑!」

康熙靠近了一眼,一雙眼睛都瞪大了,隨即驚訝笑道:「美人?嫫母還差不多!」嫫母,黃帝之妻,以醜陋賢惠而聞名。

溫皙指著「美人圖」道:「臣妾可是根據詩經中的描述,一五一十畫出來的!人人常說美人手如柔荑,這『柔荑」可不就是鮮嫩的茅草嗎?可是臣妾用茅草拼出來的手怎麼瞧著都是魔爪一般醜陋!而『蝤蠐」不就是肥肥的大蟲子,偏偏人家用來形容美人的脖頸,像蟲子一樣的脖頸可真真是嚇人!這瓠犀就是瓠瓜的子,一枚一枚尖尖的,倒像是野獸的牙齒!而螓首蛾眉,螓是綠色的蟬、蛾是灰白的蟲子,綠色的額頭、白色的眉毛,倒活似個妖怪!不是臣妾的美人圖畫得不像,而是詩經里說的分明是個怪物!」

這麼一通解釋,康熙忍不住哈哈大笑,「有你這副『美人圖』,以後怕是無人敢再用詩經之詞來形容女子了!哈哈哈,茅草一樣的手,肥蟲一般的脖頸,瓜子一樣的牙齒,綠額頭白眉毛!嫫母也沒有這般駭人!」

前前後後又笑了好一通,康熙隨意翻動桌上的宣紙,看到一張張雋秀的小楷,看著溫皙道:「你的字何時變得這麼好了?」

溫皙氣得跺腳道:「皇上怎麼這樣打擊臣妾!臣妾的字難道以前不好嗎?」

康熙安慰道:「你的字倒也還能入眼,於女子而言,也算不錯了,但是比起這簪花小楷···」後頭的話沒說出來,算是給溫皙留了點臉面。

溫皙做小女子氣惱之態,道:「這是答應宋娉婷所書!」

康熙側臉瞅了一眼站在宮女堆里的宋答應,她穿著不見得比溫皙身邊的松竹梅穿得好,但一張鍾靈毓秀的容顏,就如同放在砂礫中的珍珠,一眼就瞧出來了。宋氏急忙福身,「婢妾答應宋氏見過皇上!」又小心翼翼的垂下頭,樣子格外可憐可愛。幸好臉上的摑掌的痕跡已經看不大清了,宋氏又不敢在御前抬頭,所以康熙也未曾發覺。

康熙讚嘆道:「真嬌艷,果娉婷,一段風流畫不成。這個名字倒是極好!」康熙話中之詞出自梁辰魚的《浣紗記·迎施》,描寫的是西施的貌美。

宋娉婷急忙欠身,道:「婢妾蒲柳之姿,不敢與西子相提並論!」又看了一眼溫皙道,「貴妃娘娘天姿國色在前,任誰都會黯然失色的。」

康熙點頭道:「你倒是懂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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