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

嬌喝響過,馬蹄聲驟停。

天色微明,像暈開的淺墨。山林裹著清霧,神秘而幽靜。

早春的晨風冷冽得像刀子,颳得俞眉遠臉頰生疼。她快馬加鞭疾奔而來,出了身汗,可臉頰和手卻被風吹得冰冷。

雞鳴山無人居住,山上只有樵夫和採藥人踩出的小路,山路濕滑,越往上越狹窄,俞眉遠的馬上不去,她便翻下馬來,將馬系在附近的樹上。

餘下的路,她得靠腿。

雞鳴山並不算高,也談不上陡峭,只是草木蔥鬱,迷人眼球。俞眉遠只能努力辨認著腳下的路,極盡所能地朝山里走去。

好在山裡只有一條路,不易迷路。

也不知走了多久,山里開始有碎光灑下,景物也慢慢清晰,四周的鳥獸蟲鳴聲漸漸多了。長夜已去,地動第三日降臨。

山路到達盡頭,一個密林出現在俞眉遠眼面前。再往前,她已無跡可尋。

取下腰間別的水囊,俞眉遠狠狠灌了兩口,才復又踏步向前。時間太緊迫,她找俞宗翰要到輿圖後還要即刻趕下山,再尋找合適避水的高地,派人快馬傳往東平轄下各縣,讓各縣官員將人疏散至安全地帶。

大水在今晚子夜時分潰決,不過有魏家軍的援手,可以拖延兩個時辰,她要在正午前趕回去,後續事宜才有足夠時間安排。

如此想著,她加快腳步。

每走一小段距離,她就在附近的樹上刻上記號,以防迷路。只是走著走著,她忽發現自己總圍著一棵樹兜圈子,不論她跑出去多遠,最終還是回到這棵樹來。

怎麼回事?

放眼而去,每棵樹都生得一般無二,俞眉遠看著看著忽然覺得這些樹像活了似的。

從前常聽人說山裡有精怪作祟,能把闖入山裡的凡人困在法術里,讓其迷失尋不到出路,用老話講就叫作「鬼打牆」。

她是遇著這個了?

不管了,就是真鬼她也要會上一會。

俞眉遠咬咬牙,將腰間長鞭解下緊握在手中,真氣運行全身,竭力感知著周圍一切。《歸海經》乃是演化自天地萬物歸海為源的功法,一呼一吸間可與四野氣息相融和,若這裡真有妖精鬼怪,那她便感受感受,再揪它出來。

……

目力所及,花葉草樹細微動靜都似被放大,山林也不再是最初的寧靜。她聽到各種細小的聲音匯聚而來,仔細分辨,她能捕捉出蛇蟲鼠蟻的遊走與草葉風動的軌跡

這滿眼的樹木,每一棵都有各自細微動靜,唯獨有幾棵樹卻毫無聲息,宛如死物。

她心念一動,手裡長鞭揮出。

「啪――」

鞭音響徹空林。

本該被她一鞭折斷的樹竟安然無恙,連一片葉子都未曾掉落。

障眼法?

俞眉遠眉目冷凝,手裡長鞭不斷揮起,一一揮向她所感知到的所有死樹。

一共八棵。

這八棵樹排列有序,仿佛以某種規律運轉。

不是妖鬼作祟,有人在這裡布了奇門遁甲之陣。

俞眉遠雖不通奇門術數,但因她自小喜看山經水注,又暗中尋找能與皇陵地圖對應之所在,因此涉獵頗廣,對此也略有耳聞。

但知道是一回事,想破陣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沉心靜氣,八棵樹將這裡圈成封閉空間,她看不到更遠的地方。

目力不及之處,便只能靠耳力彌補。

她集中精力,一處處探過,終在東角的樹後探到隱約的腳步聲與人聲。

就是那裡!

俞眉遠飛身而起,身姿輕靈掠過草葉,長鞭飛揚,如紅龍疾掃至那棵樹。與她料想得一樣,那棵樹毫髮無損,長鞭只空響一聲,便從樹身穿透。她雙眸圓睜,飛掠而至。

「別進去,那是傷門!」

驚喝聲在她身後響起,已然不及。

俞眉遠沒入樹中。

樹後,是另一番光景。

……

這地方還有人?

俞眉遠聽到那喝聲心頭一驚,便轉頭望去,身後哪還有什麼樹林。

眼前景致已換成草坡,沒有樹木遮攔,陽光照下,冰涼無溫。她眸色微縮,此處景色開闊,草坡四面全是高山懸壁。她耳邊有流水聲不斷傳來,似乎再往前走兩步,便能看到江河湖泊。

這是……哪裡?

回頭已經無路,她只能朝前。

俞眉遠邁出步伐,豈料才踏出一步,空氣里便傳來「嗖嗖」數響。

她觸動了此地機關。

草坡上的幾處岩石後忽然飛出數支利箭,四面八方地朝俞眉遠射來,那箭來勢又凶又快,驟然發作,不給俞眉遠任何反應的機會。

她連恐懼的時間都沒有。

腳步疾變,踩著那人所授的輕身步伐,她身形跟著騰挪轉變,堪堪避過最初射來的幾支長箭,手中長鞭如龍蛇卷出,啪啪數聲,將左右兩側的長箭掃斷。

可箭響未息。

還有幾支箭從她身後飛來,直衝她背心。

她轉身已經來不及。

背脊瞬間爬上寒意,死亡逼近。

身後卻忽傳來風動的細微聲響,伴隨著石子破空的聲音,她眼角餘光已看到不知何處飛來的石子撞在了箭上,將箭打落在地。

預料中的痛苦並沒降臨。

有道綿長的氣息在她背後響起,俞眉遠猛地轉身。

身後,有支長箭箭尖距離她背心已不足三寸,被白皙修長的指尖拈住,停在空中。

她一轉身,這箭尖便直指她左胸心臟之位。

俞眉遠按下心頭驚懼,目光循著這手往上望去。

手的主人是個陌生男人。

雪青的半臂長袍,白色裡衣,腰間壓了條栗色革帶,皮子上印著麒麟紋,沒有垂掛任何佩飾;再往上,襟□□疊得整齊,外袍的領口處有些暗紋,不算繁複,但並非普通人家能用的花紋。

俞眉遠目光繼續往上,先看到這人的下巴,清瘦乾淨,正中圓潤,她心中突地一跳。雖還沒看到他的正臉,她卻莫名覺得這人有些熟稔。

因這古怪的感覺,俞眉遠不知為何生了些期待,頭猛然仰起。

目光撞進一雙如長穹碎星般的眼眸里,她微微一怔。

眼前這人生得不俗,論其形容之俊美,已是俞眉遠平生罕見。

她從未見過有哪個男人可以把雪青這種柔和的顏色穿出清朗硬氣來,這大概與他身上極其矛盾的兩種氣質有關。明明他模樣清俊英挺,眉間毅色重重,有錚錚男兒之相,可蒼白的皮膚與淺淡的唇,卻又透出些許病態顏色。

很難用言語形容的男人。

「你闖進傷門,差點就死了。」他手指一用力,將她胸前那支長篇折斷扔到地上。

聲音低醇,很好聽。

「傷門?」俞眉遠不解。

「外面布的是八門木離陣,此陣用以迷惑敵人,並無殺傷,但若是闖錯了八門,便有性命之虞。」他竟向她細細解釋起來,「開、休、生、傷、杜、景、死、驚,是奇門遁甲中的八門。這八門中只有生門能破陣而出,其餘七門均暗藏玄機。你進的是傷門。傷門是僅次於死門的兇險之地,其後布著重重機關陷阱,稍有差池你的小病就沒了。剛才你也見識到了。」

他說著看了看四周,忽指向遠處道:「那裡是死門,若你踏的是死門,便直接墜崖,沒有活路。」

「那……其它門呢?」俞眉遠順著他所指方向望去,那裡是處斷崖。

「開與休為吉,能送你出去;杜與景為中平,會讓你一直呆在陣里;驚與傷為凶,踏進後便像此處這樣設了機關陷阱。」他簡單解釋完,轉頭看她,「姑娘,你連奇門遁甲是什麼都不清楚,就敢闖陣?你膽兒真肥。」

「現在知道了。多謝相救。」被他嘲了一句,她並不氣,道謝後方問他,「你是何人,為何會跟在我身後?又是因何來此?」

他便笑了,和煦頑皮,露出滿口整齊白牙,像個浪跡江湖的少年。

「在下霍錚,來這裡找俞大人。」

俞眉遠心裡一驚,他也是來找俞宗翰的?

「霍錚」這名有些耳熟,但她心裡正驚,便未及多想,只道:「你知道他在哪裡?」

「不知道。不過此處既然有高人設了木離陣,陣後便必定有人。出去了也許就清楚了。」霍錚一笑,臉頰就現出兩個酒窩,那絲病態便一掃而空,眉宇飛揚、神采奕奕。

「怎麼出去?你剛才說要走生門,那我們回到陣里重新找過?」俞眉遠回頭看了看。

身後早已不見了法陣的入口,要怎麼回?

「回不去了,只能朝前。他們既然在這裡設了傷門,就證明這裡也能通向他們所在之處,他們防的正是有人從這裡過去。只是前面必然多陷阱,你跟緊我便是。」霍錚說著朝前行去,走了兩步又回頭,「對了,還不知道姑娘名姓?」

「阿遠,你叫我阿遠吧。」俞眉遠跟了過去。

「阿遠。好名。」霍錚挑眉笑笑,轉身繼續前行。

他心情不錯,終於可以堂而皇之喊她乳名了。

……

這山坡上果然如霍錚所言設有諸多陷阱,若憑她一人之力恐怕很難平安闖過,但多了他……這一路的艱險不知為何竟顯得稀鬆平常起來。

也沒見他怎麼費力,所到之處的機關便逐一被破,轉眼間二人已走到坡頂。

他忽頓住腳步。

「阿遠,退後一點。」

俞眉遠聽他語氣微凝,雖不知何事,卻也依言退後了數步。

「霍……錚,你小心點。」她本想喚他「公子」,轉念一想他已直呼她的小名,她若再以「公子」稱之難免拘謹,便索性也直呼其名。

霍錚沖她眨眨眼,表情愉悅。

「小心!」俞眉遠忽然輕喝。她已聽到前面坡上幾坨草垛里傳來異/動。

一語未落,草垛里便竄出四個人來。

鴉青的鐵甲與頭盔將人罩得紋絲不露,這四人手持長/槍,同時向霍錚攻來。

俞眉遠心裡又驚又疑。

此處怎會有士兵?

霍錚手中沒有兵器,便只靈活閃避,以掌對敵,他動作很快,俞眉遠只能見著有片雪青衣角在槍間不斷翻飛。以她的目力,如今竟然還無法捕捉到他的身形,可見他的功力高出她許多。

俞眉遠再望那四個人,他們鴉青的鐵甲表面似乎刻了文字,與普通的士兵不太一樣,而他們腰間護腹則雕作不同的獸樣。

騰簡、攬諸、窮奇、錯斷?

十二獸吞鬼歌中所寫的十二凶獸其中之四?

尋常將士為何會將這些凶獸做成護腹穿戴在身上?

俞眉遠大惑。

「阿遠!」霍錚忽然疾喝一聲。

俞眉遠回神,離她最近的石壁縫隙中不知怎地突然縱身躍出一人,舉著柄重刀便朝她砍來。刀勢如山傾,帶起陣刀風。

她不及細想,腳尖一點,人已離地數寸,手中長鞭揮去。

只見空中黑影數道,漫天揚起,化作蛇形朝那人襲去。

這人揮刀落空,又被長鞭纏上,他手上力氣雖大,刀風沉穩,卻恰好失之靈巧,一擊不中,又被俞眉遠拉開距離,再加上她的輕身術與碧影鞭又都是輕靈之力,剛好就撞在這人的弱點上。

雖然傷不到他,他也被俞眉遠的長鞭攻得左支右絀。

霍錚被四個兵士纏上,抽不出身,眼見俞眉遠隨機應變與那人戰得平手,一時半會倒也不會受傷,心頭稍松,手上卻下了狠力,一掌拍在其中一個兵士背心,將他長/槍奪到手中。

那廂,持刀之人大怒,罵道:「哪裡來的混小子敢闖我木離陣,看我不剝了你的皮縫到我的衣裘上!吃老子一刀!」

他見她一身男裝,動作又快,分不清雌雄,便只當是個男人。

「錢六哥?!」俞眉遠認出這聲音,不由叫了句。

那持刀之人正是從兆京一路跟著他們到東平的錢老六。

「咦?是個女的?你認得我?」錢老六空劈一刀,跳離了她的鞭圈,疑惑看去。

這一看,他大驚。

「四……四姑娘?你怎麼來了?還會武功?」

另一邊,鐵器交鳴聲不斷響過,剩下的三個兵士手中武器都被霍錚的長/槍挑落在地,霍錚將松橫掃一周,震退了那三人,人拔地而起,飛至俞眉遠身邊。

「別打了!」喝聲再起,有人從遠處走出。

「邵先生,你來得正好。俞四姑娘找來了,怎麼辦?」錢老六摸摸腦門,忙跑到來人身邊。

來的人正是俞宗翰幕僚邵信已。

邵信已揮揮,讓他退到身後,自己則含笑上前,抱拳行了一禮,道:「四姑娘,你果然來了。」

他又望向她身邊的人。

「這位是……」

說話間,他臉色忽一變。

「晉王殿下?!」

單膝落地,邵信已即刻跪下。

俞眉遠一愕,忽然想了起來。

霍錚,當朝二皇子名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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