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門日過後,昭煜宮的日子恢復平靜。因為多了個女主人,昭煜宮裡便不再冷清,霍錚托皇后挑了批可靠的宮女太監進昭煜宮裡服侍。

論理成婚的皇子該搬出宮去,另建府邸,更遑論霍錚已封王。然到底因為他經歷特殊,又極得帝後二人寵愛,皇帝仍恩准他住在昭煜宮,兆京內的晉王府邸另外擇址而建。

霍錚如今已然痊癒,病弱皇子的名號不再,又兼雲谷霍引的身份,從前的事瞞不住人,廢名已

去,無人再敢小看。皇帝既愛,又是一身本事,他日後前途不可限量,朝野上下紛紛打起他的心思,欲結交巴結的,或者存心試探的,或想拉幫結派的……名帖雪片般遞往昭煜宮,就連俞眉遠都不能倖免。後宮妃嬪亦或京中命婦多為家中所託,求見不到霍錚,便拐個彎將拜帖亦或禮物送到俞眉遠這裡。

昭煜宮熱鬧起來,宮門外每日都有前來打聽消息的人,又或是尋找藉口來求偶遇的,只是無一例外的,沒人能踏進昭煜宮的宮門。

霍錚關起門來只陪俞眉遠一人。

但俞眉遠這兩天有些不對勁。

她居然重拾女紅。

「阿遠,我帶你出宮走走,可好?你回京時不一直想去回賓樓見素馨,可惜忙於大婚總不得閒,今日你我可都空了。」

霍錚今日起得很早,已在殿外練過一趟劍法,此時正拿著汗巾拭汗,從殿外走進來,一眼就望見坐在殿中軟榻上的俞眉遠。

殿里的窗正開著透氣,屋裡是淡淡柚香,炭盆已熄,只有地龍還在燒,暖度不夠,有些清冷。俞眉遠盤腿坐著,穿了身湖水藍的襖裙,正垂頭專注手裡的活計上。青嬈坐她身邊,正探身教她,一聽霍錚的聲音便從榻上下來,不作聲地行了禮,退去偏殿煮水泡茶。

「去回賓閣嗎?」霍錚順手拿起她手邊喝剩的小半杯茶水,仰頭灌下,他沒聽到她的回答,又問了句。

「不去。」俞眉遠直直腰,定神看手裡針。眼神一閃,針穿過布就扎在指腹上。

一大顆血珠沁出。

「你在做什麼?」霍錚甩下汗巾,握起她的手。

「沒事。」俞眉遠只好把手裡的針線等物扔回籮筐里,眼見他有把自己手指放入口中的打算,她快速縮回了手。

她的血帶著慈悲骨的毒。

霍錚他拿了方絲帕按住她的指尖後才掃了眼凌亂的軟榻,全是裁好的布匹與剪尺之物。

「你這兩天到底在忙什麼?」他眉頭大蹙。

俞眉遠站起,拾起他的汗巾往他臉頰拭去。他額前頰邊都是汗,身上還冒著絲絲熱意,貼近時讓她安心。

「天快轉暖,我想給你做身寢衣,再做雙鞋,不過我太久沒碰女紅了,拿針到底不如拿鞭子利索。」

她說得溫柔,臉上是淺淺的笑,叫霍錚一愣。

這樣的俞眉遠,他是沒見過的。

「阿遠,這些事自有針線上的人做,你不用……」

「霍錚。」俞眉遠打斷他,「我就只是想替你做點事。認識你這麼久,我連個香囊都沒給你繡過呢。其實上輩子我的手可巧了,我會做很漂亮的香囊,會繡很精緻的花樣,裁衣納鞋,一個女人該會的東西我都會。我為了討人歡心,不知做過多少身衣裳,繡過多少香囊,編過多少劍穗,可我從沒替你做過這些。如今我是你的妻子,你的生活起居我自該操心,我也只是……心疼你。」

霍錚怔怔聽著,她的溫柔似溫熱的酒,熨帖入體,暖了心肺,醉了神魂。

良久,他方道:「你我心意相通,本無需以這些外物為證,但既是你的情,我不會拒。只是你做歸做,可不許累到。不管你做了什麼,我都喜歡。」

「嗯。」她點頭應承,而後拉起他的手朝殿外奔去。

「去哪裡?」霍錚隨她跑去。

「我在小廚房裡燉了鍋瑤柱雞湯,你來陪我揉面。我們今天不吃御膳房的菜,我給你單做。咱們吃面,塞北的寬面,拿雞湯做湯頭,加一點點辣子,我再給你烙兩個餅。你還沒真正嘗過我的手藝吧?」俞眉遠跑得飛快,很是興奮,「你快告訴我,你愛吃啥,我給你做。女紅不行,廚藝我還是在的。」

「你跑慢點……」霍錚無奈叮囑。

罷了,雖不想她累著,但只要她高興,他都隨她。

昭煜宮的大門合上,這裡就是他們的天下。

……

異魂而歸,俞眉遠從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會替人洗手做羹湯。

心甘情願。

霍錚很給面子,她煮了一大碗面給他,他就著餅吃到一滴湯都不剩。吃得人痛快,做的人便開心,俞眉遠臉都笑開花來。

「香!還有嗎?」霍錚意猶未盡。

俞眉遠烙了兩種餅子,純肉餡兒的,腌菜餡兒的,面上撒了蔥花,別提多酥香。宮裡的飲食雖精緻,但到底講究養生,日常飯食略顯清淡。霍錚這幾年走南闖北,各地飲食都試過,雖無特別喜好,有時也難免懷念異域小吃。她的寬麵湯頭濃郁,辣子香舌,就上烙的餅,倒真叫他想起前幾年在邊疆遊歷的日子。

天塞地凍一碗熱面下肚,能叫人忘掉整天的倦怠。

「有,但不給你了。」俞眉遠收拾了碗筷,「吃多了要積食,你要喜歡我明天再給你做。剩下那些是打算給母后送去的。」

崔元梅長於塞北,應該懷念這些麵食吧。

「我和你一起過去。」霍錚把她手裡的碗筷接下,遞給旁邊的宮人。

俞眉遠點點頭,命人將多出的面與餅拿食盒裝了,便與霍錚一道出了昭煜宮的門。

「阿遠,你真好。」他攜了她的手,行在皇城方石路上,心滿意足。

「我自然好。」她沒謙虛,照單收下他的誇獎。

春寒未去,卻侵不進二人滿心暖融。

……

與霍錚並肩走進坤安宮時,崔元梅恰正盤膝坐在榻上用膳,滿桌飯菜她只略碰了碰,就拿湯泡了小半碗米飯,才要動筷,聽到外頭太監傳報便又撂了筷,忙叫人讓他們進來。

「錚兒,阿遠,快進來。」崔元梅已叫人給他二人取來碗筷,「可曾用膳?若是不曾就在這裡陪我一道吃些吧。」

「母后。」兩人先行過禮方上前。

霍錚坐到了崔元梅對面,笑道:「兒臣已經吃過了,阿遠親自下廚煮的面,味道極好。母后也嘗嘗。」

「你們兩這是孝敬我來了?」崔元梅將桌前的碗推開,戲道。

俞眉遠笑著自宮人手中接過食盒,湯姑姑過來幫她打開,從其中取出一大碗寬面並一碟餅子,面碗的蓋子一開,崔元梅的眼便亮了。

「寬面?快,快拿來我嘗嘗。可有辣子?」崔元梅有些迫不及待。

湯姑姑便拿小碗挑了面,舀了湯送到她手裡。

「辣子有的。」俞眉遠便從食盒裡頭又取出個小碟。

崔元梅也不要人服侍,自己探過手來挑了坨辣子化進麵湯,深嗅了一口香氣後便端碗吃起。她的姿勢談不上優雅,與宮裡妃嬪不同,帶著些塞北的爽利,又有這麼多為後的端莊,頗為愜意。

一口氣吃了兩小碗面,又吃了小半塊餅子,她才罷手。

「好久沒這麼痛快了,宮裡以前也幫我做過寬面,但總少了嚼勁,湯也不對。」崔元梅接過湯姑姑遞來的茶漱了口,方言道,「你這這面是對了,湯卻不對,辣子倒香,不夠辣。塞北人的寬面講個糙字,那湯汁帶著肉的腥膻,原汁原味,粗獷豪放。你這裡頭擱了不少東西吧?」

「還是母后厲害,一吃便吃出不同了。燉的是雞湯,我撇了油,雞肉與牛羊肉不同,加些瑤柱更能提鮮,所以不比塞北的湯,雖糙卻濃。辣子是我找人調的,殿下從前雖常在外行走,但飲食仍偏於簡單清素,所以這辣子只是用來過過癮頭,只香不辣。母后若愛,下次我再尋些辣的來。」

俞眉遠笑眯眯道。

崔元梅看著那笑便覺貼心:「原來我是沾了錚兒的光。」

「那是,我媳婦,自然先緊著我,母后可別介意。」霍錚大大方方地夸俞眉遠。

她便一扯他的衣袖,要他說話別過。那皺眉使眼色的模樣,滿滿的小兒女神態,倒讓霍錚與崔元梅都笑出聲來。

「你這孩子,瞧把她窘的。阿遠莫慌,我與錚兒說話素來如此,不必顧忌。」崔元梅愛憐地抓起俞眉遠的手,將她拉到身邊仔細看著,「錚兒自小野慣了,從來都不知憐香惜玉,他若欺負了你,你只管來告訴我,我幫理不幫親……」

正說著話,外頭忽傳來高唱聲:「皇上駕到。」

幾人便都收斂了笑。

「不必多禮,都免了吧。」惠文帝大步邁進宮裡,「你們也在這裡?」

「兒臣來看望母后。」霍錚早已站起,拉著俞眉遠站到崔元梅身邊,將她對面的位置給空了出來。

「你坐著罷,別下來了。」惠文帝走到榻邊,阻止了崔元梅下來的打算,一屁股坐在霍錚原來所坐之處,「寬面?你們這是開小灶了?看來朕來的正是時候。好幾年沒吃寬面了,正好嘗嘗。」

湯姑姑早已取來碗筷,崔元梅便挽起袖,親自替他挑面舀湯,越過桌案送自他手裡。

「錚兒媳婦做的面,你嘗嘗。」她淡淡說道。

惠文帝喝了口湯,露了絲滿意的笑來,道:「手藝不錯,就是湯不太對,面倒好,正是那年朕在塞北時,你家廚子做的……」

一語未完,他忽想起,崔家早就沒了,不禁閉嘴,有些愧疚地望向崔元梅。

崔元梅面色如常,只道:「難得皇上喜歡,就多吃些吧。」

「好,好。」惠文帝便垂頭吃面。

沒吃兩口,外頭有太監躬身稟報:「啟稟皇上,淑妃娘娘身邊的德安來報,說淑妃娘娘犯了頭疾,頭疼了一上午,想請皇上過去看看。」

惠文帝不耐煩開口:「朕才與幾位大人議完事,連頓安生飯都沒吃完,淑妃病了就傳太醫,朕過去能有什麼用。」

那太監便領命退下。

俞眉遠聞言便多看了崔元梅兩眼,崔元梅仍舊錶情淡淡。

自從他們大婚後,也不知為何帝後二人的感情一下子便好轉了許多,惠文帝這些日子常到坤安宮來陪崔元梅用飯,倒是奇怪。

「皇上,淑妃病了,心裡肯定盼著皇上多陪陪,皇上近日常往坤安宮,倒是疏忽了其她姐妹,不如……」崔元梅溫道。

惠文帝不悅:「元梅,後宮這些手段你當朕真的不知?朕今天就想呆在這裡,你不必拿話趕朕。」

「我哪裡敢趕皇上……」崔元梅說著又往他碟里頰著小半塊餅。

「啟稟皇上……」她話未完,宮外又有太監來稟。

惠文帝將臉一沉,把碗重擱到桌上,怒道:「你們有完沒完,朕在與皇后用飯!」

「皇……皇上。」那太監嚇得一下跪到地上,「是廣勝公公命奴才來請皇上,說是皇上要見的人回來了。」

惠文帝忽然沉默。

半晌後,他長嘆一聲,起身道:「元梅,朕改日……」

「元梅無事,皇上不必介懷,國事為重。」崔元梅說著又道,「皇上沒用午膳,此時急去,再吩咐膳房傳膳也晚了。皇上若不嫌棄,不如將這面裝進食盒帶走,免得誤了飯點傷胃。」

湯姑姑早在她眼神示意過來時便與俞眉遠將剩的半碗面蓋牢裝進食盒。

「不嫌棄,還是元梅想得周到。這面我喜歡,阿遠好手藝,要賞,就賞……」他想了想,發現自己沒帶什麼東西在身上,便隨手扯下腰間玉佩賜給了俞眉遠。

俞眉遠接了玉佩行禮,惠文帝已快步離去。

……

「查得如何了?」惠文帝坐在雲紋繞龍的椅上,一邊問話,一邊慢條斯禮地吃面。

面已有些涼去,辣卻還香著,吃得他出了身汗,其實他並不會吃辣,從前在塞北只是為討她歡心逞能吃辣罷了。

轉眼都過了好幾年。

「稟皇上,曹如林月前被發現死在西北帳營里,他一家已遭毒手,下手之人不知是誰。屬下只能查到他在死前與太子殿下密會過,太子殿下亦曾派人去找過曹如林一家,至於到底所為何事,屬下便不知了。」

一個錦衣勁裝的男人站在他的對面躬身稟事。

惠文帝仍吃著面,並不開口。

「另外,皇上要我查的,關於太子殿下與薩烏二皇子往來甚從之事,屬下已經查實,確有其事,只不過原因仍舊不明。」

他說完後便垂手靜立,待皇帝示下。

惠文帝吃完整碗面,掏出絹帕拭了拭唇,方吩咐道:「傳我密旨,令太子即刻回京,兵權暫交黃瓊。」

「是,屬下遵旨。」

……

得了皇帝封賞與皇后誇獎,俞眉遠心情頗佳,與霍錚緩步行回。

「霍錚,晚上我給你煮粥可好?拿新鮮的魚片了肉,生滾!再找御膳房討些醬瓜,要脆脆的那種……好不好?」她又開始琢磨晚飯。

下廚這事也會叫人上癮,因為品嘗的人很給面子。

「你忙了大半天了,晚上不歇歇?想吃生滾粥,我叫御膳房做就是。」霍錚看她滿眼興奮,無奈道。

「我不累,就想給你做些吃的。」

現在不做,往後也不知何日才能再做給他吃了。

俞眉遠笑著,目光溫柔。

「隨你意吧,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吃。」行至無人處,霍錚拉起她的手親了親。

她臉微紅,竟沒責怪他。

「阿遠,我有些話要同你說。」霍錚便又道。

「什麼事?」俞眉遠問。

「今後……你想住在宮裡,還是想住到香緹別苑去?」

俞眉遠一怔。

「你覺得住在哪裡好呢?」她反問。

「我希望你住宮裡。」霍錚坦言,「香緹別苑畢竟離京城有些距離,那裡服侍的人也少,我知道你能照顧好自己,但是如今你毒重在身,如心也馬上要離京,你住在那裡我不放心。宮裡雖然複雜,但有父皇母后照看著,還有長寧陪你,不會孤單。昭煜宮的門關上,你在裡面想怎樣都好,沒人管得著你,要是呆悶了想出宮,找母后請旨便可。最重要的一點是,宮裡有太醫,若你身子有什麼不適,能馬上召太醫進宮為你診治。」

事實上,他還考慮過雲谷,可雲谷里都是幫粗人,地方也簡陋,不比宮裡在衣食住行之上樣樣精細,不用她費太多心思。

「你覺得好,那就住在宮裡吧。」俞眉遠聲音小了下去。

「阿遠,你生辰快到了,可想過要怎麼過嗎?」霍錚撫過她的臉頰,溫柔道。

俞眉遠霍然抬頭:「霍錚,帶我走。我想陪你去找皇陵,你讓我跟著你好嗎?」

「……」霍錚失語,竟無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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