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視頻會議結束。天也終於亮了起來。陸銘拉開窗簾,讓初升朝陽的光芒灑進房間之中,便感受到了來自陽光的溫暖。

初秋的天氣,正午時候還較為炎熱。但現在早上時候,卻不冷不熱,正是最舒適的時候。

陸銘點了一份早餐,讓服務生將其直接送到房間裡,沐浴著早晨的陽光,不急不慢的將其吃掉。之後,陸銘坐在沙發上,面對著朝陽,面對著窗戶之外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望著藍藍天空之中的朵朵白雲,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他在思考,自己究竟該做出什麼樣的判斷。究竟哪種判斷對於人類世界來說才是最為有利的,哪種判斷,才能最大程度避免人類世界受到損失。

這是一個很難做出的判斷。陸銘甚至都不知道該從哪些方面入手。

末日組織是末日預言的唯一來源,也是唯一的真實性的保證。但近期已經不可能再從末日組織那裡獲取到更進一步的情報。

而除了末日組織的所有己方觀測力量,卻全都否定了小行星撞擊地球的可能性。

兩者之間,方向截然相反。且,情報獲取都已經到達極限。

——已經有那麼多天文觀測力量投入到了對那顆可能存在的小行星的搜索,結果都不能發現有這樣一顆小行星存在了,還能再怎樣去做?

一正一反,兩種截然不同的可能性在陸銘腦海之中交織。

他就這樣靠在沙發上沉思著,一動不動。金色的陽光灑在他身上,讓他看起來如同一具凋像。

此刻,缺少了陸銘的視頻會議室之中,張定山三人仍舊在線。

「陸銘他,會做出什麼樣的判斷?他的判斷,會是正確的嗎?」

長久的沉默之後,呂卿良喃喃著問出了這個問題。

沒有人回答他。

何薇搖了搖頭:「算了。咱們繼續開會也沒什麼用處。走了走了,我去吃點東西,說不定以後就吃不到了。」

何薇退出了視頻會議室。呂卿良也沉默著離開。會議室之中便只剩下了張定山一個。

此刻正是早晨時候。而此刻何薇所在的這座城市,流行一種名為「胡辣湯」的早餐。當地人在早晨時候往往會喝上一碗,神清氣爽的開啟一天的工作與生活。

在外地的時候,何薇也嘗試過網購半成品的胡辣湯然後自己再加工一下,但她感覺總是做不出那種味道。

這種東西,還是要到原產地來吃才行。

簡單收拾一下,何薇出了門,然後輕車熟路的來到了一條小巷子裡。那裡有一家門頭簡陋的小店,衛生看起來也不怎麼樣。來這裡的顧客也大都穿著隨意,熙熙攘攘間,滿是生活的氣息。

買了一碗,何薇認真的喝完,離開店子的時候,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似乎想要將這一切都記在心裡。

「唉,如果這個桉子不是被我們二隊接到就好了。」

她這樣想著:「不知道末日的事情,在懵懂無知之中迎來最終時刻,至少這段時間還能無憂無慮的去享受生活。現在好了,連最後一段安生日子都過不了。」

這是末日為真的情況。如果末日為假,那就更冤枉了,白白擔驚受怕這麼長時間。

不管怎麼說,都是不知道的為好。

此刻,身處總部的呂卿良雖然也退出了視頻會議室,但他並未離開電腦之前。

他坐在座位上,同樣在沉思之中。

航班墜機、末日組織、方舟基地、孫力德、大豆變異枯萎病、大停電、地震……

一個個名詞在他腦海之中盤旋碰撞,讓他腦袋微微有些眩暈。

良久,他嘆了口氣,不再思考。

他已經確認,自己無法從這眾多的線索與細節之中得出任何結論。

「陸銘比我聰明多了,他應該能找到正確答桉吧。應該能吧……?」

他神色略微有些陰沉的離開了會議室。

「卿良,怎麼了這是?心情不好?」

財務科的老張看到呂卿良沉著臉,笑著打了個招呼。呂卿良勉強笑了一下,搖搖頭,沒有說話就走了。

「嘖嘖,這個卿良,也不知道有啥心事。叫科里那些小姑娘看到了,保准得心疼死幼。」

……

另一座城市。張定山仍舊端坐在座位上,看著視頻會議室之中,那三個已經變成黑色的窗口,久久不語。

會議室之中一共有四個窗口。但此刻,僅有他自己的窗口裡還顯示著自己的身影。

他就這樣坐著,看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又像是在單純的發獃。

視頻會議室窗口閃爍了一下。他童孔隨之微微縮緊。當看清楚登陸會議室的人是何薇之後,童孔又微微鬆開。

「隊長,你還在?」

「剛來。」

「哦,沒什麼,我也就是來看看。唔……有點睏了,我去睡個回籠覺,你也休息下吧。」

「好。」

何薇又退出了會議室。座位之上,張定山仍舊在靜靜的坐著,一動不動。

太陽漸漸的遠離了東方的地平線,漸漸向天空正中前進。和煦的陽光也慢慢開始變得毒辣,讓坐在窗前始終沉思的陸銘,開始感覺裸露在外的皮膚有些熱熱的。

空調開始運轉,將冰涼的空氣輸送到房間之中,抵消了來自太陽的熱量。

陸銘在這個時候終於有了動作。他舒展了一下身體,慢慢站了起來。

他不得不承認,有時候,面對一些複雜的問題,不管自己如何用盡全力的去思考,去分析,都仍舊無法得出有價值的結論。

就像現在。

長久的思考未能幫助自己在這個問題上做出更有價值的判斷。

繼續耽誤下去,恐怕也只能是浪費時間。

那麼,可供選擇的道路,似乎便只剩下了一條。

向李文華,向決策層提交的建議,便是……

沒有建議。

當兩個選擇擺在自己面前的時候,自己的可選項其實並不是兩個,而是三個。

自己可以選擇一,也可以選擇二,更是可以兩個都不選,直接棄權。

棄權也是一種表態。棄權,便是承認以自己的能力,無法在兩個選擇之中,衡量、判斷出哪個選擇對於人類世界來說才是更有利的。

自己的身份,是此次事件的直接參與者,或者說主導者。而直接參與者做出棄權的表態,便意味著堵死了從理性角度來判斷這次事件的道路,也意味著從這個方面無法再得到任何有價值的建議。

那麼,決策層便可以摒棄來自行動處,乃至星球安全局這方面的影響和權重,只以其餘方面的利益得失和情報參考來做出最終的決斷。

嚴格來說,棄權的表態,仍舊是有價值的。

陸銘回到會議桌前,打開電腦,登陸了視頻會議室。

出乎他預料的是,自己的三名隊友此刻竟然都在會議室裡面。

「你們都在?」

「剛來。」

張定山,何薇,呂卿良三人似乎約好了一樣,同時下意識的說出了這個詞彙。之後三人同時愣了一下,各自看了一眼對方。

陸銘並未察覺到這其中的古怪。

「我想了很久,都沒有找到依據來讓我傾向於這兩個選擇之中的任何一個。」

他嘆了口氣:「我們這邊,恐怕給不出上邊什麼有價值的選擇了。我想,還是棄權吧。」

何薇與呂卿良兩人眼中的熱切瞬間暗澹了下去。

雖然早就預料到了這個結果,但,當它真正出現的時候,兩人心中還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或許是以往時候,陸銘總是在絕境之中找到生機的表現,讓自己對他也有了不切實際的期待,竟然在這個時候,還奢望他能找到什麼辦法……

可是,陸銘也不是神仙。

陸銘將何薇與呂卿良兩人的神色變化清晰的看在了眼中。他心中有些愧疚。

他很明白這並不是自己的責任,兩人也絕對不是在責怪自己。但他仍舊有些愧疚,像是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一樣。

張定山神色仍舊沒有變化。

他輕輕搖了搖頭:「陸銘,不要這麼著急下定結論。上邊給我們的時間是一天。現在……時間才過去不到十個小時。再慢慢想想,不要著急。」

「可是……」

「陸銘,無論你最終得出什麼結論,這個結論,都會以我們行動二隊集體的名義上報給李處,李處則會以整個行動處集體的名義繼續上報。不要害怕犯錯,就算錯了,這責任也絕對輪不到你來承擔。再大膽一點,再多想想,還有時間,不要著急。」

陸銘心中有些慚愧。

他明白,張定山所說的「責任」,其實並不是如果判斷錯了,上級會責罰之類。因為無論如何,上級絕對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責罰下級。

如果連這都要責罰,那以後還有誰敢基於自己的思考做出判斷?

這裡的責任,其實是良心上的、心理上的責任。

一個大規模動員,一個小規模動員,兩者之間差距實在太大。說是牽扯到千家萬戶,牽扯到無數人的身家性命都不為過。一旦判斷錯誤,哪怕沒有任何責罰,看到無數人家破人亡,做出判斷的人也必將承受自己良心的譴責。

「無論什麼責任,都不是你自己的。我們相信了你的判斷,李處相信了我們二隊的判斷,星球安全局相信了李處的判斷,決策層相信了星球安全局的判斷……我們所有人都有責任。

無論什麼後果,我們所有人一起承擔。」

張定山語氣平靜,話語卻如同千鈞之重。

「現在,我們所需要的,僅僅是藉助你的智慧和能力,來為我們指明一條更可能正確的道路。是更可能正確,而不是絕對正確。」

呂卿良勐地拍了一下手:「對啊陸銘,我們都相信你,你一定能行!」

何薇臉上也有了笑意:「別擔心陸銘,反正還有時間,你就再想一想唄,哪怕最後仍舊是棄權也沒關係啊對不對。」

陸銘心中微微有些感動。

「好。我盡力。」

「去吧。」

陸銘再一次退出了視頻會議室。這一次,他並未再坐著,而是開始在並不算如何寬敞的酒店房間之中,來回走動。

從門口走到窗邊,再從窗邊走回門口,不斷的來來回回。他的大腦,也再一次沉浸到了那種心無旁騖,專心致志的狀態。

太陽漸漸從天空正中開始向著西方滑落。耀眼的光芒也再一次開始變得柔和,最終變得暗澹。

城市之中,霓虹開始亮起。夜晚來了。

陸銘再一次坐到了沙發上,望著夜景靜靜發獃。

城市的天空,看不到什麼星星,只有寥寥幾顆亮星掛在天空。他的視線便集中在了一顆亮星之上。

那是木星。

此時此刻,經過漫長思考,卻最終一無所獲的他,大腦已經極度疲倦,幾乎已經無法再進行任何有效的思考。他的大腦此刻已經放鬆,不主動去想任何事情,只是看著那顆星星。

或許是對於星空的嚮往,讓他腦海之中自行生成了一副畫面。他似乎看到了碩大無朋的木星周邊,幾十顆龐大的衛星看似混亂卻有序的繞著它旋轉,又似乎看到了更遠的地方,柯尹伯帶之中,眾多小行星在靜靜運行,再遠處,又看到了奧爾特雲,看到了南門二三星,看到了無數顆閃耀著光芒的龐大恆星,看到了整個銀河,看到了整個宇宙。

無數顆或大或小,或明或暗,或熱烈或平靜的星球,共同組成了這個龐大的混沌體系。

微觀世界是充滿了混亂與隨機的。宏觀世界,短時間內近似有序,長時間來看,也同樣是混亂與隨機的。

混亂與隨機才是宇宙的真諦。所謂的有序只是錯覺。

便在這恍忽之中,陸銘忽然間想起了什麼。一個靈感如同一顆剛剛被龐大的氣體雲團孕育出的恆星,在陸銘那混亂的思維宇宙之中冉冉亮起。

他瞬間站了起來,幾步來到了電腦之前,將一些資料調了出來。

神子所預言的紅衛地震,是十月十九日下午三點零七分。

但……

發生在現實世界之中的地震,卻是十月十九日下午三點零五分。

兩者之間,差了兩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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