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或許是因為職業敏感性,又或者單純的好奇,陸銘終於還是摸出手機,給呂卿良打了一個電話。

「哈,陸銘,最近在哪兒呢?玩的咋樣?」

「最近在海邊呢,環境不錯,吃的也好,這才叫生活啊。你呢,還守在總部?」

「那可不。你們一個個都玩的爽,就我自己,老得守在這裡干那些雜事。」

呂卿良抱怨了兩句。

「嘖嘖,你倒是也出來啊,那些事兒晚兩天也沒關係吧。」

呂卿良遲疑了一下,似乎略有些心動。但最終還是拒絕了陸銘的提議。

「不能臨時抱佛腳啊,事兒該做的還是得去做。不說這個,咋了陸銘,有事?」

「也不算什麼事,我最近碰到了一個人,這個人,有些倒霉。」

「倒霉?」

「具體如何倒霉,我也還不清楚,我就這樣跟你說,他最近遇到了兩個女騙子,這兩個女騙子想出手殺他的豬。最後你猜怎麼著?因為這人太倒霉,太慘,兩個女騙子最終不僅沒對他出手,還主動把這段時間的花銷還給了他一半。」

呂卿良也來了點好奇:「這人還真夠倒霉的。」

「你查一查他,找找他的資料給我,看看究竟怎麼個倒霉法。」

呂卿良認真了一點:「陸銘,你懷疑這個人,不正常?」

在行動二隊的語境之中,「不正常」這三個字很顯然有不同的意味。

「是有一點懷疑。不過還是先查查看再說。」

「好。你把他資料給我,我給你查查。」

陸銘將已知的資料發給了呂卿良,躺在床上玩了一會手機,便沉沉睡去了。第二天一早,陸銘剛洗漱完畢,還沒吃飯,呂卿良的電話便打了過來。

「陸銘,資料我發給你了。這小子,嘖嘖,還真挺倒霉。有句話怎麼說的來著,一天倒霉不難,難的是每天都倒霉。從出生到現在,這小子簡直一天都沒順過,這種人,也真是少見。」

能讓呂卿良也發出這種感慨,陸銘心中愈發好奇了。

「行,我先去看看資料。」

掛斷電話,匆匆吃了點東西,陸銘打開電腦,看了起來。

用了一個多小時,陸銘才將資料看完,神色便也凝重了起來。

確實如呂卿良所說,這個綽號阿深,大名林深的男子,真的太倒霉了。

醫療記錄顯示,他剛出生還未滿月,便發起了高燒,輾轉幾家醫院無法確診,其中還發生過醫療事故,差一點死掉,折騰到他一歲多那年,才慢慢痊癒。

之後,從床上摔下,走路掉坑裡,被東西砸到,被別的小孩子不小心撞到,等等事情層出不窮,不知道往醫院跑了多少趟。

之後的成長曆程也一路坎坷。小升初考試忽然突發腹瀉,考試發揮不好,幸虧家裡還算有些錢,費盡了力氣才上了一家中層中學。但學校里又遇到了道德敗壞的老師,同桌是個校霸,受盡了欺凌,成績一落千丈。

高考時候,不出意外的又有了意外。去高考的路上受到車禍波及,沒能成功參加考試。複習一年,第二年高考時候卻高燒不退,再次考砸,最終只上了個專科。

結果在學校里被捲入了一起盜竊桉,好巧不巧的被攝像頭拍到了身影,雖然沒證據證明是他所為,但他卻成了唯一嫌疑人。學校沒有處理他,卻遭遇同學之間的暴力,被冷落排擠,無奈之下退學了事。

退學之後盜竊桉才機緣巧合之下抓到真兇,洗白了冤屈,但他也回不去了。

之後,父母因為意外雙雙死去。繼承了遺產的他也成了宅男,終日蹲在家裡。

但就算如此,厄運也沒有放過他。

其中,遭遇煤氣泄露一次,差點死掉。吃隔夜飯中毒一次,住院七天。不小心滑倒一次,在地上躺了三個小時才獲救。醫療記錄顯示,在這其中,他還多次購買創可貼、消毒劑、繃帶等,疑似多次受傷。

這期間,他還牽扯到幾次訴訟。其中包括但不限於開車門撞到人、汽車剎車失靈撞倒圍牆、遭遇感情騙子、莫名其妙成了擔保人,等等等等。

當然,這只是能調查到的較大的倒霉事件。有跡象顯示,在日常生活之中,他同樣厄運不斷。

各種物品的莫名損壞、丟失,各種生活細節上的意外,數不勝數。

陸銘知道,這種日常生活之中的小小意外,如果次數多了,反而是最能折磨人的。因為怒氣會累積,情緒長久處於壓抑之下,遲早能讓人精神崩潰。

資料顯示,這個林深在幾年之前,便有過一次總爆發。

長久的折磨之下,伴隨著又一次較大厄運的發生——他去看電影,結果不小心摔倒,恰好撞壞了電影院的巨幕,不得不又賠償了一大筆錢,之後,他到達了情緒的爆發點。

他站在了樓頂,一躍而下,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但這一次自殺也不順利。在墜落過程之中,他被幾樣東西連續掛到,下墜速度減緩,又砸在了一輛汽車頂棚上,算是撿回了一條命。

這次自殺,給他帶來了更大的折磨。因為長久的厄運之下,他繼承自父母的遺產已經去了一大半。剩下小半之中的一部分,也提前捐了出去,手中只剩下了一點錢。

這一次,因為砸壞了那輛豪車,他不得不又賠了一大筆錢,再加上住院一個月的費用,錢不僅全部花完,還欠了一筆外債無力償還。

已經捐出去的錢,自然是不能要回來的。於是現如今,他便一無所有了。想要出去找工作,卻因為沒有學歷,根本找不到好的工作,便只能從事一些譬如服務生、外賣員之類的工作。

但就算如此,厄運仍舊沒有放過他。

資料顯示,這家大排檔,是他找的第四份工作。之前的三份工作,全都因為各種各樣的意外而被辭退。工資除了勉強維持溫飽之外,一分錢都沒有攢下來。就算這份工作,也遭遇了各種不順。

一些細節,呂卿良沒有查的太清楚。但就陸銘親眼所見,便有那三件事情。

第一,摔跤。第二,盤子損壞被老闆冤枉。第三,遭遇兩個女騙子。

那兩個女騙子雖然在最後善心大發,沒有對他下手,還被治安局帶走,但可以預見,這幾天的接觸下來,林深心中必然已經有了那個女騙子的位置。

那女騙子的「不辭而別」,對於他來說,必定又是一次精神折磨。

「真是……真是太,太他娘的倒霉了。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人。」

看完了全部資料,陸銘心中也不由得生出感嘆。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林深的一生,是充滿了厄運,充滿了折磨的一生。厄運始終縈繞在他身邊,希望的光芒則始終沒有出現過。

並且,陸銘注意到,他所遭遇的這些厄運,充滿了隨機性與不可預測性。

也即,這些事情之中的大部分,並沒有他自己「作死」的成分,而是來自於外界。

反而,林深自己卻一直在努力生活,努力改變自己的處境。當然,這些努力的嘗試並未收到什麼效果,通常只導致了更大厄運的出現。

在這種情況之下,他情緒崩潰,選擇自殺,便十分自然而然了。

恐怕哪個正常人都經受不住這種看不到結束希望的折磨。

但……

陸銘陷入了思考之中。

陸銘清楚,這世界上不幸的人太多太多。自己根本沒有能力,也沒有義務去改變他們的命運。那不是自己該做的事情。

這個林深,雖然倒霉到了極點,但這牽涉到「超自然力量」了沒有?如果沒有,那無論如何倒霉,都只是林深自己的命運。自己最多最多,只能以私人的身份幫助他一下,想要以星球安全局行動處調查員的身份,動用公權力去幫助他,卻並不可以。

公私之間,陸銘一直分的很清楚。

那麼,這極致的倒霉之中,究竟有沒有超自然力量的影響與干涉?

陸銘就這個問題展開了思考。

對於人類世界這個充滿了混沌性和隨機性的龐大系統而言,所謂運氣,是一種完全不可控的東西。

這世界之中當然存在眾多號稱可以轉運的行為、方法、道具、儀式之類,也有許多人畢生孜孜不倦的尋求所謂的轉運,追尋所謂的好運氣,但陸銘知道,這些都只是無用功。

就算偶有收穫,譬如,某個人參拜了某個神像,結果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運氣果然變好了,看起來較為靈驗有效之類,其實也只是巧合而已。

這種事情的原理,某些生物學實驗可以完美解釋。

有生物學家曾經做過一個實驗。他抓了一些鴿子,然後在鴿子籠之中放置了一個按鈕。如果有鴿子去啄這個按鈕,則這個裝置有一定的機率投放食物進來。

這機率是完全隨機的,其機率高低完全不受鴿子的行為影響。

但經過觀察,這名生物學家發現,在鴿子的種群之中,開始有一些莫名的行為出現。

有一隻鴿子,在啄這個按鈕之前,曾經張開翅膀轉了幾圈。然後這一次啄按鈕的行為,恰好觸發了食物的投放。於是,這隻鴿子在每次啄按鈕之前,都要將張開翅膀轉圈這個行為重複一遍。

其餘的鴿子也有類似的行為出現。

類比起來,鴿子的「張開翅膀轉圈」這個行為,與人類的求神拜佛、舉行儀式之類所謂的轉運,其實並沒有實質性差別,都只是因為巧合,而將兩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聯繫在了一起而已。

運氣仍舊只是機率,不受任何行為影響。

從這方面來看,林深所遭遇的那些厄運,似乎也只是機率而已。

當然,這似乎太過巧合了一些。畢竟有太多不好的事情在他身上發生。

但……

以人類世界如此龐大的樣本來看,總會有一些人運氣始終不好的。

假設一個人的一天,平澹度過的機率有90%,較好和較壞的機率各有5%,那麼一年下來,這個人運氣不好的天數,平均也會有18.25天。

當然,這只是一個平均數字而已。在較為嚴謹的,樣本數量足夠多的統計之中,總會有一小部分人運氣不好的天數遠遠超出平均值,也會有一小部分人,運氣較好的天數遠遠超出平均值。

而人類此刻總人數高達百億。在這百億人口之中,出現一個連續二十餘年,每一年倒霉天數都遠遠超出平均值的人,似乎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從這個角度來看,這個林深,雖然總是倒霉,但也不算奇怪。

一切都只是機率。林深只是被這個極低的機率砸到了而已。

「或許我應該再觀察一下。」

陸銘這樣想著:「看看接下來一段時間,他是否還這麼倒霉。」

陸銘心中始終還是有一些好奇心存在。這種人畢竟太少了,他也想見識一番。

以及,這個林深,雖然自身命運坎坷,但卻始終對世界保持著一份善意。這從他決定自殺之前,將手中剩下的錢的大部分都捐出去便可以看出來。

陸銘也希望能在不違反規定的前提之下,儘可能的幫他一下。

打定了主意,陸銘便離開了酒店,再一次熘達著來到了林深所在的那家大排檔。

此刻才上午不到11點,還沒有到吃飯的時候,大排檔之中此刻也沒有食客。

陸銘再一次看到了林深。

此刻林深正在與人爭吵。一名中年男人則滿是不耐煩的將他推了出來。

「老王賭輸了錢,沒錢還債,把這間鋪子兌給我啦,欠你工資的是老王,不是我,你跟我要不著。別在這兒搗亂啊,快滾,不然我報警了!」

……

雖然心中有些同情林深,但陸銘仍舊有些想笑。

這傢伙……倒霉到一定境界了吧。

誰能想到,自己幹活兒的鋪子一夜之間就換了主人?

這下好了,工作沒了,工資也沒了。

林深失魂落魄,紅著眼圈走了出來。

陸銘嘆息一聲,迎了上去。

「哥們……怎麼了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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