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料看到這裡便結束了。

張定山與何薇兩人一直靜靜等待。陸銘與呂卿良兩人看完了資料,也暫時沒有說話。

視頻會議室之中一片沉靜。

良久,陸銘才似乎喃喃自語一般說道:「從已有資料來看,按照這個邏輯……是東安神在與那個邪神的交手之間,失敗了。東安神的失敗,導致了東安婆的慘死。唔,全身不正常的腐爛……這確實有些超出想像。」

畢竟,正常情況下,人是不可能腐爛的那麼快的。

種種細節,俱都昭示了某種「超自然力量」的存在。

呂卿良低聲道:「這桉子查到現在,越來越有意思了。」

確實越來越有意思了。此時此刻,哪怕證實林深的所謂厄運,其實只是機率,只是統計學偏差,完全不存在所謂異常,單單就此刻三水村這裡的情況,己方也必然要好好的,深入的查一查,找出最終的真相來。

畢竟,在完全查清楚一起超自然桉件之前,沒人能證明它對於整個人類世界來說是無害的。

陸銘再度思考片刻,嘆息了一聲:「好吧,至少到現在為止,林世全夫婦自殺之謎,算是大概解開了。」

己方之前一直在追尋林世全夫婦自殺的真相。

何薇頷首:「看來,林世全夫婦自殺的真正原因,便是東安婆所擬定的,從『邪神』手中奪回林深『好運』的計劃。」

通常來說,對於擁有巨額財富,絕對屬於精英階層,又見識過眾多大師的林世全夫婦來說,一個所謂的山中奇人的建議,原本絕不至於令兩人做出自殺的決定。

自殺不是一件小事。怎麼可能因為一個老太婆的一些話,就下定決心自殺?

但現有資料卻表明,東安婆的話語極有可能觸及到了一些唯有林世全夫婦才知道的「真相」。也即,林世全夫婦在林深尚未出生,還在趙麗芳肚子裡的時候,就已經將林深獻祭給了某個神靈。

見東安婆一語道破此事,林世全夫婦便對東安婆有了極高的信任度。這是與其餘大師不同的。

別的大師,無非是舉行個祈福儀式,或者驅魔儀式,或者給張符籙之類,屁用不頂。東安婆這裡卻不同凡響。

由此,基於對林深的感情,林世全夫妻兩人才決定要執行這個計劃,選擇自殺。

但這其中存在一點矛盾之處。也即,既然林世全夫婦對林深如此深愛,寧願付出生命,都要奪回林深失去的「好運」,那麼當初,兩人為何又將林深獻祭了出去?

或許,在林深的成長過程之中,夫婦兩人對於林深的感情,以及自身的心理,也悄然發生了變化?從無所謂的態度,變成了寧願失去生命也要保住林深的深愛?

這存在一定的可能性。畢竟,人是會變的。尤其是在看到孩子從吃了睡、睡了吃的小嬰兒,開始爬行,開始蹣跚學步,開始奶聲奶氣的叫爸爸媽媽,為人父母的心理必定會有所變化。

事實或許會是如此。當然,只是或許。真正的真相仍舊需要進一步探查。

陸銘此刻所注意到的,卻是東安婆的那句話。

「在孩子沒有出生之前,你們將他獻祭給了神靈?」

這句話,是後續一切事件的基礎。

這極有可能是真相的一部分。

「這件事情,需要再深入查一查。」

「是。」

幾人俱都對此表示了贊同。

這個話題暫時擱置。對於這份供述之中其餘地方的疑點,幾人再次開始討論。

陸銘一邊思考,一邊說道:「我認為,最終促使林世全夫婦決定自殺的,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是。」

何薇道:「東安婆說,舉行儀式之時,必然會有神異之事發生。」

張定山眼睛微微眯起:「林世全夫婦,不是果決堅韌的人。」

在正式開始調查此事之後,行動二隊便搜集了眾多有關林世全夫婦兩人的資料,並聯合心理學家,對兩人做了心理畫像。

心理畫像表明,除了較為具備商業天賦之外,兩人的其餘方面,只是普通人而已。而普通人,面對自殺這種大事,必然會有長久的遲疑、糾結、猶豫、矛盾。

這是人的生物本能。這無關於對林深的愛究竟有多深。

「我們有理由認為,哪怕已經下定決心自殺,哪怕已經按照計劃做了對後事的安排,但一直到自殺之前的最後一刻,兩人都始終處在一種矛盾猶豫的心態之中。」

「自殺心理學表明,除非是某種性格較為極端,或者激情自殺之外,對於普通人來說,必然如此。」

這便是某些人明明站在了樓頂,卻長久的猶豫,遲遲不肯跳下去的原因所在。

能活著,沒人想死。哪怕在死亡之前的最後一刻,人也必定是在思考如何才能活下去,該怎樣才能改變處境。

理智與本能,在這一刻會發生激烈的衝突。

那麼,有理由認為,自殺之前的林世全夫婦也必定是猶豫的。他們會思考,有沒有別的辦法來達成己方目的,思考東安婆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東安婆究竟能不能做到,己方的死會不會白死……等等。

「但兩人最終還是自殺了。這存在兩種可能。第一,兩人在漫長的糾結與矛盾之後,理智戰勝了本能。兩人最終還是決定採取這種方式,來為林深奪回丟掉的好運。

第二,兩人直到最後一刻都沒能下定決心。便在這個時候,東安婆所預言之中的某些『神異之事』發生了。

這件『神異之事』成為了促使兩人下定最後決心的催化劑。兩人最終下定決心,自殺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陸銘沉吟道:「如果是第二種可能的話,唔,通過心理畫像,我認為第二種可能的機率較高。那麼,發生了什麼『神異之事』,促使兩人最終下定了決心?」

呂卿良果斷道:「那場風暴!」

現有調查表明,在林世全夫婦乘坐舢板出海之後,那片海域,發生了一次風暴。但這次風暴的強度卻並不足以掀翻舢板。

張定山點頭:「這也是一個值得調查的線索。卿良,查一查。」

「是。」

呂卿良迅速聯通了當地氣象局,獲取到了過去數年以來的所有氣象資料,以及當初治安局的調查卷宗,並聯繫氣象專家,將這些資料交給了他。

在等候氣象專家的分析結論之時,幾人仍舊在討論著。

陸銘細細審視整份資料,一邊思考,一邊說道:「如果認為這世界上確實存在某種超自然力量,那麼整個事件的邏輯,其實是很完善的。」

事實確實如此。這邏輯十分完善,堪稱無懈可擊。

林深的厄運,林世全夫婦的死,東安婆的詭異死亡,邪神,獻祭……

一切都可以歸納到一個統一的邏輯體系之內。

但很顯然,行動二隊是不可能接受這一套邏輯的。

「那麼……假如,或者說,我們假設,這世界上並不存在這種超自然力量呢?」

很顯然,那就必然要提出另一種解釋。

陸銘繼續道:「東安婆真的是因為受到了神靈之間交戰的波及,才全身腐爛而死?我認為,這一點可以查一查。」

張定山點頭:「好,這也是一個值得注意的地方。」

頓了頓,張定山繼續道:「歸納總結一下。目前值得注意的地方,總計有三個。

一,林世全夫婦當初的『獻祭』。林世全夫婦和東安婆都認為,正是因為夫婦兩人在林深未出生之前就將其獻祭給了某個神靈,才導致了林深的厄運。且,東安婆本來應該並不知曉這件事情,但她卻一語道破,並由此取得了林世全夫婦兩人的信任。

二,林世全夫婦兩人自殺之前的某種『神異之事』。該神異之事,令林世全夫婦兩人最終下定決心自殺。

三,東安婆的詭異死亡。死狀為短時間內全身腐爛。」

「唔……」

在張定山歸納總結出這三個值得注意的地方之後,陸銘沉吟了一下,道:「我感覺,還有一點需要補充。嗯,可以算作是第一個疑點的補充吧。」

張定山抬手示意。

「林世全夫婦的行為,與普通人不太一樣。」

「哦?」

「打這樣一個比方。嗯,假如,假如我的運氣也像是林深那樣,總是會有厄運纏身,我感覺這不正常,然後去尋求大師幫助。之後,大師給我舉辦了一場祈福法會,告訴我已經驅除了我身上的厄運。然後我回了家,生活了一段時間,結果還是發現總是倒霉,那麼這種情況下,我會怎麼辦?」

何薇沉吟一下:「如果你只是一名普通人,你……應該會繼續去尋求大師幫助。這個大師不行,就換另一個。問題總是要解決的。」

張定山眼光一閃:「不,何薇,你錯了。」

何薇有些疑惑:「普通人就不解決問題了麼?」

張定山道:「普通人根本就不會認為這是一個問題。連問題都沒有,何談去解決?」

何薇一怔,隨即若有所思,緩緩點頭。

陸銘道:「對,確實如此。普通人的意識之中,所謂的尋求大師之類,只是在求一個心理安慰。普通人根本不會有『運氣存在異常』這種意識。他們不會將各路大師作為唯一的救命稻草,在這條路上死磕,不會一定要做到『改運』才行。他們更多的會從其餘更可信的方面尋找原因。」

何薇緩緩道:「而林世全夫婦卻選擇了在這一條路上死磕,這個大師不行就換另一個,一直找下去,一直到找到了東安婆……」

「是。這只能表明,林世全夫婦從一開始就認定了林深的運氣存在異常,所以才會孜孜不倦。」

唯有一開始便認定運氣存在異常,才會持續不斷的尋求大師幫助。普通人根本沒有這種意識。他們最多找一兩個大師,尋求一下心理安慰,之後便聽之任之。

那麼,林世全夫婦為什麼能從一開始便認定林深的運氣存在異常?

「獻祭。」

張定山吐出了兩個字。

「對。因為林世全夫婦『做賊心虛』。他們清楚自己做過什麼事情,所以,在林深表露出運氣上的異常之後,立刻便能認定這是不正常的,才會持之以恆的尋求各路大師幫助。這可以從側面印證,東安婆所說的『獻祭給神靈』的真實性。」

原本,對於林世全夫婦在林深出生之前,便已經將其獻祭給了神靈這件事情,唯一的證據僅有林世全夫婦在東安婆話語之後的不正常反應。

這並不堅實。

但現在,陸銘又找出了一條線索,一條左證。如此,這件事情便基本上可以算是被證實了。

「林世全夫婦在林深出生之前,便已經將其獻祭給了神靈」這件事情,已經基本實錘。

「確實如此。那麼……」張定山緩慢說著:「這三個值得注意的地方之中,第一個可以暫時延後。第二個需要等待氣象專家的結論。第三個……」

何薇道:「東安婆就葬在三水村附近。我提議……開棺驗屍。」

時間已經過去數年。東安婆的屍體早已化作了白骨。但對於掌握了一整套先進的屍體檢驗技術的人類世界來說,哪怕是白骨,也能檢驗出許多東西來。

張定山與陸銘兩人略微思考片刻,便贊同了這個提議。

「好,那就開棺驗屍。卿良,聯繫周誠周老爺子,讓他來主持此事。」

「好。」

周誠周老爺子,是法醫、病理、心腦血管、內分泌等多學科的世界級頂級專家。在當初的「山神」一桉之中,便是他,聯合石國富教授,確認了那些受害者的「假死」狀態,大致摸清楚了具體機理,為桉件的調查提供了巨大的幫助。

「好。不過……」

呂卿良沉吟了一下:「對東安婆開棺驗屍,恐怕繞不過三水村。」

如果單單只講述有關東安婆的過往,三水村的村民就已經如此抗拒的話,那麼,開棺驗屍,無疑是更加挑戰他們底線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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