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市,某處實驗室。

周誠穿著一身白色防護服,帶著護目鏡,聚精會神的注視著面前的白骨。他雖然年紀大了,但一雙手此刻仍舊十分穩定。在他的操作之下,一點骨屑被刮下,收集到了一片玻璃片之上。然後一滴試劑滴下,再被送到顯微鏡之下仔細觀察。

那一些骨屑最終呈現出了粉紅顏色。周誠嘆口氣,搖了搖頭。

很顯然,又一次嘗試失敗了。

東安婆已經死了太久。其遺骨之上雖然極大機率存在某些線索,但線索太少,很難獲得。

至少到目前為止,周誠還未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他坐在椅子上,再一次開始思考。良久,又開始了另一次嘗試。

不知道多少次嘗試之後,一點異常終於被他發現。

這一次他看到,試劑顏色有些不對。

粉紅色之外,似乎夾雜著一點其餘的顏色。

他腦海之中立刻有了思路。他小心翼翼的試驗著,小心翼翼的將某些東西分離了出來。最終,確認了一點東西。

東安婆遺骨之中,有痕量的砷元素殘留。

「砷?」

砷的氧化物,便是大名鼎鼎的砒霜。砒霜有劇毒。從東安婆的遺骨之中檢測出了砷,或許意味著,她的真實死因,其實是砷或者砷的化合物中毒而死?

但是,周誠知道,面前這些遺骨的主人,死時曾全身腐爛。而,砒霜很顯然不能讓人全身腐爛。

「且,砷元素含量太少了,如此劑量的砷,不一定能達到致死量。或許是因為其餘原因而死。」

周誠搖了搖頭,暫時將這一條線索記下,便打算繼續排查其餘的可能因素。但是忽然間,周誠忽然想起了一種東西。

一種有機砷的化合物。

2-氯乙烯基二氯砷,通常被稱之為路易氏劑。

它是一種無色無臭的油狀液體。它有劇毒,在戰爭年代之中,甚至被當做生化武器使用過。這種毒劑具備強烈的皮膚與呼吸道糜爛毒性。

中毒之後,會令人體皮膚腐爛,最終因呼吸道、皮膚腐爛而死。

這,便與面前這具遺骨主人的死前症狀相吻合。且,因為路易氏劑為砷的有機化合物的緣故,骨頭之中殘留有痕量的砷,便也可以得到解釋。

「難道……」

有了明確的懷疑目標,便意味著下一步的方向被指明。有了方向,便可以做出針對性的後續安排與驗證。

周誠立刻開始了進一步的工作,開始有意識的驗證這個想法。

於是在幾個小時之後,他得到了明確的結果。

面前這具遺骨的主人……確實是因為路易氏劑中毒而死。

「這下樂子大了……」

周誠微微嘆了口氣。

面前之人因為路易氏劑中毒而死,而,路易氏劑這種劇毒物質是受到政府嚴格管控的。這便意味著,兇手具備自行合成製造,或者從政府機構之中竊取路易氏劑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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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這種毒劑的毒性,不需要太多劑量。只要能將其散布在地鐵站、車站、步行街等人流密集地點,會造成什麼後果,可想而知。

那是必定會震驚世界的大事。

他立刻撥通了呂卿良的電話,將相關結果發送了過去。

片刻之後,視頻會議室。四人再次匯聚。

「周誠老爺子那邊有結果了。目前已經可以確認,東安婆並不是死於什麼神靈之間的交鋒。她是被路易氏劑毒死的。」

「路易氏劑?」

幾人面面相覷。

這個名字有些陌生。事實上,呂卿良也是剛剛知曉這種毒劑。

他將路易氏劑的資料發送到了視頻會議室里。

陸銘看完之後,神色陰晴不定。

此刻,得知了東安婆的真正死因,那麼,之前己方推測出的三種可能性,其中的一些便可以被排除掉了。

首先可以被排除的,是「確實存在某種超自然力量,東安神與另一個邪神之間確實交手,並間接導致了東安婆慘死」這種可能性。

東安婆明明是中毒死的。雖然死狀悽慘詭異了一點,但也在合理範圍之內,根本就沒有神靈什麼事。

另一個可以被排除的,便是「令小型風暴這種小機率事件真的出現本身,便是神異之事」。

這個可能性看似與東安婆的慘死無關,但,如果東安婆的死與某種超自然力量無關,那次小型風暴的出現又有明確的合理的解釋,那麼,為什麼還要畫蛇添足的將其認定為神異之事?

如無必要,勿增實體。

那麼……剩下的可能性,便只有一個了。

根本沒有什麼超自然力量的存在。所謂神異之事根本不存在。這次小型風暴,就是一次實打實的巧合。東安婆也只是因為中毒而死,並不牽涉超自然力量。

既然如此,那麼,當初東安婆告訴林世全夫婦的那些話語,便失去了根基。從最初的邏輯便不成立。

且,大機率可以確定,東安婆自己是極有可能知曉真相的。也即,東安婆知道根本沒有什麼「東安神與邪神的交手」,所謂的「以林世全夫婦的性命為餌」,也只是信口胡言。

她只是一個神婆而已。與其餘神婆一樣,只知道招搖撞騙,依靠一點心理學技巧與察言觀色來騙取客戶信任的神婆而已。

何薇神色陰晴不定。

「現在來看,東安婆當初的真正目的,只是為了騙取林世全夫婦承諾的一百萬捐款。她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能力改變林深的厄運。為了防止林世全夫婦在發現無效之後再來找自己麻煩,才有意提前做出鋪墊,聲稱如果儀式一切正確,便會有『神異之事』出現。

其實她根本不知道林世全夫婦在舉行儀式之後,真的會因為巧合而出現那一次風暴。她根本沒想著林世全夫婦真的會死。」

陸銘喃喃道:「這其中,或許還牽扯到一點自殺心理學的技巧。」

「哦?」

「哪怕早已下定決心自殺,當真的自殺之時,人仍舊會猶豫,會遲疑,會思考其餘的,不必死的解決問題的辦法。林世全夫婦當時必定也處於這種狀態之中。他們在這種矛盾心態下,按照東安婆的指示進行儀式,然後等待神異之事的出現。

那麼,如果沒有那些巧合,所謂的神異之事真的沒有出現……會發生什麼事情?」

呂卿良立刻道:「兩人絕不會自殺!兩人會活下來,然後思考自己所進行的儀式之中,究竟是哪裡出了錯。」

陸銘輕輕點頭:「確實如此。但還有一點,兩人是根本不想死的,只是對於林深的愛,從理智上要求他們必須要死而已。結果現在,所謂神異之事根本沒有發生,儀式失敗,這從客觀上是否給了兩人一個不必死,而是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有了這個理由,兩人便可以在自身的不想死,與『對林深的愛要求自己必須死』兩個不可調和的矛盾之中,找到一種共存的辦法。

有了這個理由,兩人便可以安慰自己,我們已經盡了力,我們甚至連命都可以不要。但,一切都是天意,我們盡力了,實在改變不了結局,我們也沒有辦法。

以及,這種『死裡逃生』的經過之後,對於一名普通人來說,哪兒還有心思去追究之前是不是受到了欺騙?」

呂卿良慢慢點頭:「如此說來,東安婆安排兩人經歷一場生死,便可以有效降低事後被兩人找麻煩的風險。」

張定山低聲道:「東安婆唯一沒有想到的是,因為巧合,林世全夫婦竟然真的自殺了。不過這其實也沒有關係。反正兩人已經死了,就更不可能來找自己麻煩了。」

陸銘感覺,到了現在,有關東安婆與東安神的謎團,已經被解開了大部分。

此刻,唯獨只剩下了兩個疑問還未被解開。

一,是誰用路易氏劑毒殺了東安婆?原因是什麼?

二,東安婆為什麼能在林世全夫婦第一次來找自己時,一語道破「林世全夫婦在林深尚未出生之時,就已經將孩子獻給了神靈」這個「真相?」

——且不管此事是否就是真相,至少,林世全夫婦兩人認為這是真相。正因如此,兩人才會孜孜不倦的尋求各路大師幫助,最終找到了東安婆這裡。

首先可以確定的是,東安婆在林世全夫婦前來拜訪自己之前,雙方之間是沒有任何關係的。

一個是偏僻山村之中的神婆,一個是事業有成的青年企業家夫婦。無論從血緣關係,還是社交關係上,雙方都不可能有牽扯。

由此,可以得出一個結論:東安婆對兩人做出的判斷,必定是通過某種「邏輯」才得出的。這既不是巧合,也不是騙人的技法。

那麼,這種邏輯是什麼?

結合現實,很顯然可以判斷出,這似乎是對於某種超自然力量的邏輯。

也即,某種超自然力量導致了發生在林世全夫婦身上的這種事情。而東安婆對於這種超自然邏輯也有一定的了解。基於同樣的體系,她才能得出這種結論,才能一語道破「真相」。

可是,真的有這種基於超自然力量體系的邏輯存在嗎?

陸銘對此表示懷疑。

思考片刻,陸銘腦海之中忽然靈光一閃。

他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會不會是這樣……」

他斟酌著語言,慢慢說道:「或許,這只是相同的神學流派。」

「嗯?」

呂卿良對此表示出了疑惑。

「我的意思是說,情況可能是這樣的。那個當初令林世全夫婦做出獻祭未出生孩子決定的教派,與東安婆同屬於一個宗教體系。

這個宗教體系之中,有相關記載和描述,譬如描述過一種『將未出生的孩子獻祭給神靈』的祭祀方式,其會帶來某些好處,但壞處則是導致孩子出生後厄運纏身。

因為基於同一套宗教邏輯的緣故,東安婆在林世全夫婦描述林深出生後一直厄運纏身之後,立刻便能做出那個判斷。

這其實並不能意味著超自然力量真的存在,最多只意味著其宗教邏輯相同而已。」

就像某一個宗教,其理論體系認為,人今生所受的一切苦難,都是因為上輩子做了孽。今生的苦難是在償還上輩子的罪孽。

基於這一套理論體系,一個偏僻山村之中的該宗教教徒,與一個身處繁華都市,兩者之間沒有絲毫聯繫的該宗教教徒,兩個教徒對於同一名身世悲慘的信徒,極大可能會做出同樣的判斷,也即,你上輩子做了孽,所以這輩子身世悲慘。

如此,為什麼東安婆會一語道破真相,便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了。

張定山緩緩點頭。片刻間,張定山神色忽然一冷。

「如此說來,以路易氏劑殺害東安婆的人,便是當初令林世全夫婦做出獻祭腹中孩子決定的人?」

陸銘皺眉片刻,渾身一震。

「確實,極有可能!」

何薇不由得道:「為什麼?」

陸銘看了看她,解釋道:「至少從表面來看,東安婆的行為,是在解除林深身上的厄運。而這種行為,會造成那個與東安婆同屬於一個宗教體系的教派的利益。為了阻止東安婆,他們便有動機破壞東安婆的儀式。」

你都將你孩子的命運獻祭給我們的神靈了,現在卻要找別人幫助,再將你孩子的命運,從我們的神靈手中奪回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沒辦法,我們只能阻止你們。

別的所謂大師,和我們不是一個路子。做什麼都不會有用處,我們懶得理會。但你們竟然找到了東安婆——東安婆這傢伙可是我們一個教派的,她知道是怎麼回事,她的儀式很可能成功。我們就只能殺了她。

呂卿良問道:「為什麼要殺東安婆,而不是殺林世全夫婦?」

「說不定林世全夫婦在那個教派看來,具備某些特殊的意義,不能殺呢?」

呂卿良思考片刻,點了點頭。

一些偏向於邪教的教派可能有許多講究。這些講究可能違反邏輯,可能在外人看來可笑,但對於它們的信徒來說,卻必須奉為圭臬,不可違反。

張定山慢慢道:「如果這個推測為真,那麼……那個教派,一定在監視著林世全夫婦,或者監視著東安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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