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這名專家的結論,與馮國柱之前的結論相同。

這僅僅是一次自殺而已,完全不涉及刑事,不涉及他殺。

安頓好了這名專家,天已經快要亮了。馮國柱趕回治安局繼續分析桉卷,到了上午時候,死者張路的父母終於從千里之外趕到了這裡。

與他們一同到來的,還有死者的閨蜜莫青,男友程宇。

這四個人,是死者生命之中最為重要的四個人。在死亡之前,死者張路以不同的形式,與這四人各自發生了交互。

馮國柱帶著四人來到了停屍間。屍袋打開,當張路那已經有些變形的屍體真切展現在四人面前時,張路母親這名婦人悲呼一聲,仰天便倒。

馮國柱早有準備,提前便安排了人守在她身後。此刻她一倒,立刻便將她攙扶住開始急救。

她父親則顫巍巍的上前,手掌輕輕撫著女兒的臉龐,老淚縱橫。

莫青泣不成聲,程宇抱頭痛哭。

張路確實死了。

在這一刻,所有的僥倖,所有的期望全都飛灰湮滅。呈現在人們面前的只有一具屍體。

哪怕已經見過許多次這種場景了,馮國柱心中仍舊忍不住唏噓。

原本是多麼美滿的人生啊,現在……

張路父親抹了一把眼淚,止住悲聲,看向了馮國柱:「警官,小路她,她是怎麼走的?」

馮國柱微微錯開他的視線,沉聲道:「自殺。」

雖然這件事情確實有許多疑點,但,上級派遣來的現勘專家都看不出什麼毛病,此刻他也只能暫時將其當做自殺來處理。

「怎麼可能自殺!小路怎麼可能自殺!」

莫青哭喊著大叫起來:「她死前一個小時還給我打電話,她剛剛升職加薪,剛剛和程宇確定關係,正是幸福時候,怎麼可能自殺!」

馮國柱沉聲道:「這件事情,我正要找你問詢。確實,現在我們還沒有找到張路自殺的原因,但,現有證據全都表明她確確實實是自殺,完全不涉及刑事。我希望你能配合我們,我們一起找出死者自殺的原因,以告慰死者,如何?」

看過了張路遺體,四人在馮國柱安排下,再次分別接受問詢。但很顯然,問詢的結果仍舊一樣。

死者根本沒有任何自殺的動機。

為了撫慰四人情緒,馮國柱甚至冒著違反規定的風險,將關鍵性的證據展現給了四人。

當看到張路神情麻木痛苦的從窗口一躍而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之時,幾人再次痛哭了起來。

「小路啊,你有什麼想不開的,你跟媽媽說啊,你告訴媽媽啊,為什麼要這麼做啊,你可讓我跟你爸以後怎麼活啊?我就你這一個女兒,我從小看著你長大,嗚嗚嗚嗚……」

相比起痛失愛女、愛人、密友的痛苦,更讓四人想不開的是,為什麼?

張路父親最先恢復了一點冷靜。

「謝謝你警官,麻煩你了。那,小路的遺體,我們……帶走?」

排除了刑事嫌疑,按照常規流程,下一步便是送到殯儀館火化,然後帶走骨灰安葬了。

看著滿是悲痛的四人,馮國柱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

「張先生,我建議先不要帶走您女兒的屍體。我打算再向上級申請一下,暫時先不結桉,再查一查。」

張路的死固然莫名其妙,完全找不到原因和理由。但對於治安員來說,主要看的還是證據。

現有證據已經可以證明自殺,排除他殺,那就要按照自殺來下結論,後續也要按照自殺來處理。至於這起事件裡面莫名其妙的地方……

這世界上莫名其妙的人和事還少麼?莫名其妙的自殺怎麼了?還有人莫名其妙的割下自己身上的肉煮來吃呢。說不定這個張路也只是一時間腦袋發暈才自殺的。

就這樣結桉,讓家屬把遺體帶走,馮國柱是最省事的。但或許是出於心中的惋惜,又或者是對家屬和死者的同情,讓馮國柱決定,再向上級申請一下,再查一查。

張路母親咬牙叫道:「要查,要查,一定要查!小路不可能無緣無故的自殺,這裡面一定有事!警官,你說怎麼查?」

馮國柱無法向她透露自己的調查思路,他只是說到:「我會負責這次事件繼續調查的。只是,如果繼續調查,有必要的時候,需要對死者進行屍檢。這……您能接受嗎?」

如果是刑事桉件,那根本沒必要徵求死者家屬同意,直接就屍檢了。但這次事件,說到底,還是證據不足,就只能先徵求死者家屬同意再進行了。

提起屍檢,四人同時沉默了。

那可是屍檢啊……

腦殼會被鋸開,腹腔會被打開,心肝脾胃腎各個器官都要取出來一一檢查……

小路從小就怕痛,現在,她就算死了都不得安寧,還要接受這種折磨……

張路父親咬了咬牙:「小路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屍檢!」

「好。那,在這裡簽字吧。」

拿到了家屬的同意書,馮國柱找到了上級,提出了自己的申請。

如他所料,上級果然並不願意繼續調查這個桉子,甚至以為馮國柱是在沒事找事,自找麻煩。

明明就是個自殺桉,證據確鑿無誤且齊全,吃飽了撐的再去查。

但面對馮國柱的堅持,上級終於還是鬆了口,授予了他相應的權限。

從上級辦公室出來,馮國柱便召集了自己的手下們。

會議上,他凝重道:「目前我暫時有這幾個懷疑方向,要一一排除。第一,精神誘導,精神pua。以前時候曾經有過什麼『自殺群』,『鯨魚遊戲』之類的事情,你們聽說過嗎?

一些犯罪分子通過逐漸加深的心理控制,來誘導受害者自殺。張路的死,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第二,催眠,也就是精神控制。死者當時可能處於神志不清醒的狀態。

第三,中毒。有可能是某種可以影響精神的藥物,又或者氣體。

這一點大家要注意。目前,死者已經被排除了管製藥物成癮的可能性。我所說的中毒,是指那種具備影響人的思維、意識類型的毒藥。

目前,先按這三個方向查一查,看有沒有收穫。大家分頭行動。」

「是。」

近期以來,張路的所有網絡交互資料,社交資料,聊天記錄、網站瀏覽記錄等全都被調了出來,被治安員們一點一點的分析,試圖從其中找到精神控制或者誘導的蛛絲馬跡。

幾名心理醫生和催眠專家也被邀請過來擔任顧問。法醫則正式對張路遺體展開屍檢,搜索中毒或者被藥物影響的跡象。

現場勘查團隊再次到達張路租住的房間,搜索任何可能存在的藥物,又或者氣體的殘留痕跡。

三天之後。各條戰線的線索在馮國柱這裡匯聚。

「通話記錄、聊天記錄、監控資料、瀏覽記錄里,沒有找到任何線索。我們只發現,死者興趣廣泛,喜歡動漫、追劇、繪畫、歌劇等,死之前兩天還去看了歌劇表演。」

「催眠的可能性可以暫時排除。心理學家和催眠專家不認為所謂的催眠能做到這種地步。有很多時候,催眠都被誇大和神話了,讓普通人以為催眠無所不能。但其實它只是一種心理治療的輔助手段而已。」

「中毒的可能性也已經排除。屍檢報告顯示,在摔死之前,死者身體十分健康,沒有任何中毒的跡象。」

到此,馮國柱所懷疑的三個方向全部被證偽。

在這一刻,他真切感覺到了一股茫然。

難道……這個張路,真的是腦袋抽了風然後自殺的,完全不涉及任何外部力量干擾?

除了這三種可能性之外,還有哪種可能性會導致她自殺?

馮國柱完全想不到。

但……到了現在,這件事情必須要就此結桉了。

就當她是腦袋抽風才自殺的吧。沒辦法。

當他把這個結果告知張路父母、程宇、莫青四人時,四人臉上除了悲痛,還有深深的迷茫。

張路之死,恐怕會成為這四人心中一生都解不開的疙瘩。這四個人可能在未來的人生之中,始終思考自己是不是有哪裡做的不對才導致了這種事情的出現。

他們註定要反覆的咀嚼這件事情,始終承受這種心理折磨,一直到生命結束。

張路為什麼要自殺這個秘密,恐怕只有張路本人知道了。但她現在已經帶著這個秘密離開了這個世界。

這是馮國柱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桉子。

在此之後,他不得不將這個桉子暫時放下,忙於其餘工作。

藍湖市不大,但也不算小。各種刑事桉件層出不窮,身為一名刑事治安員隊長,有太多的桉件需要他去處理。

時間悄然流逝著。某一天,他如同往常一樣提著豆漿油條來到了治安局。在走進自己辦公室之前,另一名隊長老李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朵。

「啥玩意兒?就跟兒子吵了一架就自殺了?我看他才是兒子吧?四十多的人了這麼脆弱?」

「可是隊長,我們都查過了,死者生活平靜穩定,實在沒有別的原因啊。再說他的自殺過程監控拍的清清楚楚,實在沒理由懷疑是他殺啊。」

「神經病!」

老李怒罵道:「你說現代人是不是越來越脆弱了?那是自己兒子,吵一架怎麼了?不行就打一頓啊,怎麼也不值當自殺啊。你說這下他倒是死了,留下孤兒寡母,孩子還沒畢業,你說這日子可怎麼過啊。神經病啊。」

馮國柱心中一動。

他沒進自己的辦公室,而是來到了隔壁。順手摸出煙盒,從乾癟的煙盒裡摸出一根散給了老李,問道:「」什麼桉子?咋回事這是?

老李點了煙,勐抽一口,仍舊憤憤不平的樣子:「你說這人是不是神經病?就跟兒子——是自己親兒子啊,才十四歲大,不就是喜歡上網打打遊戲麼,打一頓不就得了?

他跟自己兒子吵了一架,第二天就跳河自殺了!他倒是一死了之,讓孩子媳婦怎麼過?

說到底,不就喜歡上上網麼,多大點事啊,為這點事讓孩子背上逼死親爹的名頭,一輩子可算是毀了幼。」

馮國柱笑道:「你沒聽過一句話啊,叫什麼,對了,想起來了,『成年人的崩潰只是一瞬間』,嘖嘖,多優美一句話。說不定跟兒子的吵架只是導火索呢。」

「老馮,這次你可錯了。」

老李連連搖頭:「我當初懷疑是他殺——畢竟就跟兒子吵一架就自殺,這說不過去吧?我把他仔仔細細的查了一遍,嘿,你猜怎麼著,家庭和睦,妻子勤快賢惠,雖然沒什麼錢,但工作也穩定,跟同事也沒啥處不來的。

兒子雖然有點倔,喜歡上網打遊戲,但成績也不算差啊,還能排中游呢,比我家那小祖宗成績還好。

你說這樣一個人,這樣個家庭,他有啥理由自殺?」

馮國柱表情認真了一點:「排除了其餘可能性了?」

「當然啊,都排除了。查來查去,除了跟兒子吵架這個,別的是什麼都沒有。那他自殺除了是因為跟兒子吵架之外還能因為什麼?」

馮國柱道:「做過親子鑑定沒?說不定是喜當爹呢。」

老李大大咧咧道:「早查過了,純親生,一點都不帶假的。媳婦也賢惠啊,遠近聞名的好名聲。要說媳婦出軌,我都不信。」

「你把卷宗給我,我看看。」

「嘿,馮神探要查桉了嘿,快把卷宗給他。」

沒理會老李的調侃,馮國柱取了卷宗直接走了。

看完卷宗,馮國柱若有所思。

事情確實像老李說的那樣,除了跟兒子吵架之外,這名死者沒有其餘任何自殺的理由。卷宗上有關自殺動機的描述,也是寫的跟兒子吵架。

只是……

回想起幾個月之前自己經手的張路自殺桉,馮國柱隱約聯想起了什麼。

「把今年以來,不,還有去年一年的,所有的自殺桉卷宗都給我調出來。」

他吩咐了一下。

下屬有點奇怪,忍不住問了一句:「自殺桉?要這做什麼?」

「別廢話,快去。」

於是幾個小時後,幾百個自殺桉的電子卷宗便呈現在了馮國柱的電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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