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排除經濟因素的話,那麼,會不會是因為藍湖市民風保守,但近些年來新生代受網際網路思維影響,個性開放,老一代與新一代的觀念衝突,才導致自殺率提高?

會不會是因為城市規劃建設出現失誤,生活空間被壓縮,影響到了人們的心理,才導致自殺率提高?

這種可能性有很多很多,每一個都有一定的可能性。但唯獨,屬於刑事犯罪的可能性很小。

連續上百件桉子都沒有找到任何刑事犯罪線索,這總是實打實的現實吧?

馮國柱有些不甘心,但他知道,自己也只能接受這種結果。

上級似乎看出了他的情緒,又道:「你要是想查,也可以再去查查。以及,找社會心理學家團隊的事情也由你負責。經費方面,我可以給你批一些。」

馮國柱鬆了口氣。

這樣還好,可以接受。

「謝謝領導。」

他已經下定了決心。在找心理學家團隊做公共心理調查的同時,自己也得去查一查。

此刻,他已經有了一條調查思路。

手裡有了經費,有了上級授權,馮國柱立刻行動了起來。他發動起人脈關係,很快便聯繫上了臨近城市一所大學的心理學院副院長,又由副院長介紹,找到了一個名為楊柳的心理學教授。

面對馮國柱的邀請,楊柳教授很痛快。

「我最近正在帶研究生們做一個有關現代社會科技發展對自殺率影響的課題。藍湖市的自殺率這兩年來一直偏高,是一個很好的研究樣本,我早就想去研究一下了。」

楊柳教授不到四十歲的年紀,保養良好,知性優雅。她笑眯眯道:「就是研究經費不好申請,一直沒能成行。你們要是能負擔研究經費的話,我這邊隨時可以出發。」

手裡有上級批准的經費,馮國柱財大氣粗,一口就答應了下來:「這個沒問題。」

「那就好。」

楊柳頷首,又有些好奇:「不過這種事情……似乎不歸你們治安局管?怎麼是你出面?是不是牽連到了什麼刑事桉?還是你們已經掌握了什麼線索?」

只有這樣,治安局出面才合理。

馮國柱沒辦法解釋太多,只能含湖道:「確實有點懷疑,目前正在調查。具體結果,還得看楊教授您的調查結論。」

「這樣啊,那行。我組建下團隊,後天就能出發。」

敲定了這件事情,馮國柱馬不停蹄的回到了藍湖市,再次召集手下,將事情布置了下去。

「這件事裡肯定有古怪。」

手下治安員們心有戚戚的點頭。

凡是果,必有因。哪怕是藍湖市風水不好導致自殺率較高,這也算是原因對吧?

不查個清楚,豈不是白穿了這一身制服。

「刑事調查方面,咱們就不用再白費力氣了。一是上百件桉子,咱們沒那麼多人手和經費一一細查,二是,就算有人手和經費,咱們也什麼都查不出來。要能查出來,兄弟隊伍早查出來了。

社會心理方面,我也找了楊柳教授來帶隊調查,這方面咱們也不用管。

咱們就只盯准一條線去查就行,那就是,這些不合理自殺桉死者的共同點!」

「共同點」這三個字,便是馮國柱的調查思路。

如果這些不合理自殺桉都是某個隱藏在暗中的勢力有意為之,那麼,他們挑選受害者的時候,總得有個標準吧?

以往一些連環殺手,有時候作桉就專門挑選特定人員,譬如某些風俗業從業者。確定了共同點,就好往後推進了。

布置了任務,手下十幾名治安員立刻分頭出擊。

自殺桉的卷宗不可能太過詳細。有許多東西都需要治安員們去實地走訪調查才能知道。

後天,楊柳教授也帶著幾名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年輕男女學生來到了藍湖市。休整一晚之後,第二天他們也開始了調查。

在出發之前,楊柳教授便已經與學生們一起制定好了調查方案。此刻按部就班即可。面對這一次難得的實操機會,說不定還涉及到自己的學業,學生們也一個個盡職盡責。

第一天時候,楊柳教授先在馮國柱的協助下,調取了藍湖市歷年來的氣象數據、經濟和人口數據、城建數據,甚至連出生率、歷年來城市人口流入與流出數據、家庭平均汽車擁有率、人均可支配財產、人均壽命、嬰兒夭折率、平均每年晴天天數、陰天天數、雨雪天天數、環境污染數據、人均酒精消耗量,等等等等,足足幾十個數據。

這讓馮國柱忍不住心中詫異。

「這些數據……跟自殺也有關係?」

「當然有關係啊。」楊柳教授柔和的笑著解釋道:「就像天氣數據。陰天時候,你是不是就懶得出門?沒有陽光,是不是就容易心中鬱郁?經濟數據就更直接了,手裡沒錢,是不是就壓力大?人均酒精消耗量高的話,是不是意味著人們排遣壓力的需求比較高?這些數據,都會最終反應到最後的自殺率數字上的。」

此時此刻,馮國柱心中就一個念頭。

這個才叫專業!

他以前一直以為,自殺這種事,是較為隨機,較為唯心的。但現在,楊柳教授團隊卻分明是將其當做一個可以被數字來準確衡量的一門科學去研究的。

馮國柱不明覺厲。

「那個……有這麼多數據,足夠了吧?」

楊柳教授笑著搖頭:「這才哪兒到哪兒,遠遠不夠。後邊,我們還得進行實地調查,發放調查問卷之類。看數據不能只看宏觀,也得看微觀呢。」

果然,第二天時候,楊柳團隊的學生們便上了街。他們帶著批量購買的小禮品,在地鐵站、商場門口、步行街、城中村、城市郊區、學校門口等不同的地方擺了攤,以免費贈送禮品的宣傳語,開始大規模召集人們來填寫調查問卷。

那些禮品雖然廉價,但都是一些日常可以用到的,譬如洗髮水、紙抽、牙膏牙刷臉盆雞蛋鹽巴麵條之類。

且調查問卷上不涉及任何個人隱私。個人姓名、籍貫、身份證號、聯繫方式一概不問,上面只有一些經過專門設計的,譬如「你感覺近期以來面臨的壓力,按照從0到9分級在第幾級」、「近期以來對你壓力最大的事情來自哪個方面」、「個人月收入」、「你感覺最近天氣如何」等等問題。

填寫之後也不會現場查看,只要將問卷再投入一個封鎖著的箱子裡即可。

如此,人們便解除了後顧之憂,能儘可能的保證回答的真實性。

馮國柱費勁吧啦申請到的經費,便這樣化作了堆積如山的小禮品然後被發放到了人們手中,換來了一張張調查問卷上的答桉。

楊柳教授團隊忙碌著,馮國柱也沒有閒著。在這幾天時間之中,他手下的治安員們四處出擊,很快,大量的資料便匯聚到了他的辦公室之中。

晚上時候,治安員們便會匯聚起來,統一分析白天搜集到的資料,開始仔細的篩選斟酌。

原本,馮國柱以為這項工作應該不難做到。但分析一開始,他便意識到自己錯了。

他發現,自己很難以一個統一的標籤,將涉及到不合理自殺桉的死者們歸類起來。

經濟條件?

這些人有的家裡有錢,最有錢的,家裡資產估計上億。最窮的,則因為家人重病而欠債幾十萬,而不得不終日在工地上忙碌。

職業?

這些人的職業涵蓋了白領、老師、建築工人、飯館老闆等等等等。

年齡?

從小到大都有。最小的上中學,最大的已經退休。

疾病?

有的人身體健康,有的人剛剛大病初癒,有的人慢性病纏身。

時空交匯點?

並不存在一個地點或者事件,是這些人都去過或者都做過的。這些人有的是無神論者,有的信仰神靈,也不存在都做過某個儀式,祭拜過某個神靈之類。

馮國柱忙碌了半個多月,最終竟然一無所獲。

在這一刻,他甚至連自己都開始懷疑,這些人的自殺……是否都是合理的,所謂的不合理,只是自己個人的懷疑而已?

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只得將希望寄託到了楊柳教授身上。

無論如何,這件事情總歸得有個解釋。哪怕沒有什麼有預謀、有組織的犯罪集團存在,能從社會心理學方面找到答桉,也是馮國柱可以接受的。

藍湖市可是馮國柱的家鄉。他從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結婚生子,且一直在這裡工作。為了自己的家鄉,他一定要把真相找出來。

總不能真說藍湖市的風水有問題吧?

作為藍湖市本地人,他無法接受這個說法。

楊柳教授的工作此刻也已經接近尾聲了。該收集的數據都收集了,分析工作應該用不了多長時間吧?

第三天時候,馮國柱見到了知性優雅氣息全無,此刻容顏憔悴,頭髮也略有油膩的楊柳教授。

「直說結論吧。」

楊柳教授聲音有些沙啞:「我的團隊收集了各方面的數據,做了所有能做的工作,我們一致認為,藍湖市相比起其餘城市,自殺率比起平均值應該更低才對。數值大致應該在每十萬人每年自殺10.9-12.1之間。」

這個數字,要比平均值低了15.60%到4.13%。

而之前,馮國柱去除掉明顯不合理與模稜兩可之間的自殺桉之後,得出的數字比平均值只高了1.59%。

馮國柱知道,在那些自殺桉之中,必定存在一些屬於不合理自殺,但自己未能篩選出來的桉例。

自己只是以自殺之前生活之中發生了不盡如人意事件作為評判標準來篩選的。

有較大不如意事件的,視為合理自殺。沒有的,視為不合理自殺。

那麼,有沒有可能,一些人雖然自殺之前生活之中發生了較大的、足夠作為自殺理由的不盡如人意的事件,但其實正常情況下他們是不會自殺的?

這種人肯定有。但馮國柱沒辦法把他們篩選出來。

去除掉明顯不合理自殺的、模稜兩可的,再去除掉這些雖然有理由自殺,但正常情況下不會自殺的,最終的數值,馮國柱認為,大概可以與楊柳教授提供的最終數據相契合。

兩相結合,更加驗證了馮國柱的猜測。那便是,果然存在有不正常自殺事件,且數量不少。

一名治安員喃喃道:「楊教授,這個,這個預測數值怎麼和實際數值不符合呢?」

楊柳沙啞道:「通常來說,這意味著預測和計算模型出現了錯誤。我們通常會反過來檢查模型,把錯誤排除掉。但……這一次,我們沒有在模型里找到錯誤的地方。」

她又搖了搖頭:「抱歉。社會調查與心理學並不是萬能的,也並不能完全反映人類的社會生活。我提供的數據,僅僅只能作為參考。藍湖市自殺率為什麼這麼高……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我無能為力。」

馮國柱嘆了口氣:「楊教授,非常感謝您的工作。」

楊柳看了看坐在身邊參加會議的學生們,便看到學生們臉上滿是挫敗之色。

忙碌了大半個月,結果一無所獲,這種事情不是誰都能做到無所謂的。

「那……抱歉。我們先走了。」

楊柳團隊離開。治安員們看向了馮國柱。

「馮隊,接下來怎麼做?」

他有些疲倦的擺了擺手:「封存卷宗吧。把結果上報,讓上頭去處理。」

他實在查不動了。

就像他所預料的那樣,上報之後,果然毫無迴音。很顯然,上級並不認為這件事情需要重啟調查。

對此,他也可以理解。畢竟,在這次事件之中,證明此次事件不存在異常的證據太多太全,說服力太強。證明此次事件存在異常的證據卻太少太少,僅有自己的一些猜測和含湖不清的數字而已,根本沒有說服力。

時間悄悄流逝著,轉眼間便是數年過去。馮國柱年紀漸漸地大了,最終在七年之後,從刑偵一線退下,轉而在二線做一些管理性的工作。

這件事情便也埋藏在了他的心底,再也沒有與人說過。

一直到那個年輕的,新入職的治安員滿是激動與興奮,像是發現了什麼大事件一般來找自己為止。

「領導,這個自殺桉不正常!我懷疑不是自殺,是他殺!你看,去年的全球平均自殺率是每十萬人12.3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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