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坊?

講到此刻,陸銘還不清楚這個牌坊究竟與南林街是否「邪乎」有什麼關係。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劉寶華老人,講故事確實挺有技巧的,挺能勾起人的好奇心。

面對一眾老友渴求的眼神,以及聚精會神盯著自己的張定山三人,劉寶華又慢悠悠的抽了口煙:「那時候啊,那裡還沒有牌坊。

那閨女死後,屍體就被扔在了那兒,家裡人也不敢去收屍,沒幾天啊,就被野狗什麼的吃的不成樣子,慘吶。

不過有句話說得好啊,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這周家作惡多端,報應這不就來了?

從那閨女死後,這周家是越來越不順。先是那周家二兒子,沒幾天身上就起了大瘡,又發起燒來,燒的人都迷湖了。請了府城裡的名醫來看,藥吃了不少,可都沒一點兒用處。

聽人說啊,這小子整天迷迷湖湖的躺在床上,不斷的慘叫,一邊叫疼,一邊喊什麼『我再也不敢了』、『饒命』之類的。

看樣子,這不是實病,是虛病啊。」

陸銘倒是知道,在封建迷信行當里,所謂的實病,通常就是指實打實的生了病,譬如細菌感染、腰疼腿疼之類。而虛病,就是指鬼上身、衝撞了東西、遭了狐仙之類。

「周家有錢啊,這就請了南台山的道士。道士來做了法,說是成了,收了錢走了,但結果還是沒用啊。周家二小子到底還是病死了。嘖嘖,這就叫老天要收人,報應啊。

說來也怪,自從這周家二小子死後,這周家是一天不如一天,流年不利。

他家的幾個莊子遭了湖匪,被洗劫一空,損失慘重。在外邊當官的大兒子,聽說也因為得罪了上官,被下獄問罪,花了大筆錢財才保住平安。家裡小女兒跟個下人通姦,私奔了,氣的老爺子躺了好幾天,地里收成也不好,一場大風下來,別人地里沒事兒,就老周家地里包米倒了一地,那年收成只有別人的一半。

鎮里人都說啊,是老周家作惡多端,遭了天譴啊。」

無論什麼時候,惡人遭到報應總歸是人們喜聞樂見的。至少這裡的老人們就對於這個周家沒有絲毫同情。

劉寶華老人卻嘆了口氣。

「但可惜啊,這周家還是命不該絕。就在周家被折騰的去了半條命的時候,有一個遊方道士經過,看了周家的房子,就找上了門。

他說啊,周家作惡多端,原本是該全家死絕的。只是周家祖上,在某一年大旱的時候,發了善心,開粥棚,救活了幾百百姓,積下大德,福蔭到這一代,讓周家還有點逆天改命的機會。

這個命,該怎麼改呢?第一當然是積德行善,痛改前非,這個不用說。第二呢,道士說,周家之所以遭此厄運,就是因為冤死的人太多,尤其是之前被二兒子搶來的那個姑娘,平白無故丟了一條命,變成了厲鬼,要報復啊。

那現在,就必須得平復那些冤死之人,尤其是這姑娘的怨氣。怎麼平復呢?就是在周家拋屍的地方,建一座牌坊。

這個牌坊啊,道士說有兩個目的。第一呢,是鎮壓。壓住那些人的怨氣。二呢,是接受供奉。但這個供奉可不是燒香跪拜啊,牌坊嘛,都很高,取的是『老天有眼』的意思,就是說讓周家行善積德,這個牌坊都看在眼裡,讓被它鎮壓的那些冤魂都能看到,周家已經痛改前非,在贖罪了,以此來平復怨氣。

這樣,一內一外,雙管齊下,就能給周家逆天改命,不至於家破人亡。

周家聽了這道士的話,就此建了牌坊,又痛改前非,後來啊,果然家裡就慢慢的沒事了。雖然前段時間的折騰家破了大半,但總歸落個富裕人家的結局。」

劉寶華老人停下講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一名老人忍不住問道:「後邊呢?」

「沒了啊。講完了啊。」

「你這個老劉,磨磨唧唧的不痛快。這個牌坊跟南林街到底啥關係?」

「你說啥關係?南林街變成美食街後,政府為了交通順暢,十來年前不是把那牌坊給拆了麼?」

嗯?

一眾老人俱都倒抽一口涼氣。

「我倒是聽說過南林街那兒邪乎,倒是真不知道,那兒是自從拆了牌坊後才開始邪乎的?」

「嘶……老劉你這麼一說,倒真是啊。牌坊拆掉之前,沒記得南林街那兒有什麼說法啊。還真是這十幾年時間慢慢傳出來的。」

「都上百年了,這怨氣還沒散掉?多大的怨氣啊。」

老劉斜了他一眼:「沒聽那道士說?這牌坊主要還是鎮壓啊。現在沒了鎮壓,那怨氣,那冤魂,可不都出來了?」

「要我說,當時那道士就該把這些冤魂都超度了。」

「超度?那是和尚的活兒,道士可不會。」

「還用你說?能超度不早超度了,怨氣大,超度不了啊。」

老人們紛紛議論著。陸銘不得不插話道:「大爺,這個南林街究竟怎麼邪乎了?跟家家都擺八卦鏡有什麼關係?」

「這個嘛,就是後話了。」

劉寶華老人輕咳一聲:「十來年前,政府拆掉了牌坊,我心裡就感覺不好,要出事。我還跟政府報告來著,說這牌坊不能拆啊,怨氣大啊。就算要拆,至少先做個超度法事是不是?

可是政府不聽啊,還說我這是封建迷信,把我訓了一頓。我這個冤吶。後邊你看怎麼著,出事了吧?」

「我光聽說邪乎,倒不知道啥事,究竟啥事啊老劉?」

「伍家那個小子,都還記得不?」

「伍家?住後門樓子那家?」

「對,就那小子,氣死爹媽,打跑媳婦,喝酒賭錢那個。」

「那小子可是有名的二流子啊。他不是早就死了麼?自殺是吧?」

自殺?

陸銘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對,是自殺。當時我還去看了來著。聽當時人說,這小子欠了賭債還不起,那天被人打了一頓,氣性大,受不了,喝了點酒,又聽說媳婦兒跟別人成了,孩子也改了姓,就上吊了。這種人啊,死了也好,活著除了禍害人還能做什麼?」

張定山對何薇使了個眼色。何薇心領神會,立刻拿出手機開始聯繫馮國柱,調取桉件相關信息。

劉寶華老人對於這種說法嗤之以鼻:「什麼自殺,分明是鬼附了身。」

「這個怎麼說?」

「當時我住的地方,離伍家小子可不遠啊。當時伍家小子家裡還養了條狗,還有兩隻鵝。伍家小子上吊之前,那狗你猜怎麼著?絕食,活活把自己餓死了。」

「狗還能絕食?生病了吧?」

「不可能。」

劉寶華老人一口否定:「有天我路過伍家,聽到伍家小子在揍那狗,那傢伙,抓住狗頭,一巴掌一巴掌狠狠扇啊。一邊揍一邊罵它為什麼不吃東西什麼的。後來我還看到伍家小子請了獸醫來看,當時我湊到門邊偷聽,那獸醫說的明明白白的,沒病,一點病都沒有。就是不肯吃東西,後來就活活餓死了。

那狗的屍體我還見了,餓的只剩皮包骨,那個慘吶。

這還沒完,狗餓死了,接下來就是鵝。那鵝竟然也開始絕食了,也給餓死了。」

這似乎有點匪夷所思了。

人會絕食自殺,狗和鵝這種動物,也會絕食自殺?

它們沒有智慧,只有身為動物的本能。而動物的本能之中,似乎不包含絕食而死這個選項。

「老劉你瞎說的吧,是那二流子懶得喂才餓死的吧?」

劉寶華老人哼了一聲,不滿道:「這事兒當時街坊可都知道,不止我一個人見。老孫也知道,不信你們問他去啊。啊,忘了,老孫上個月剛走是吧?那你去問老趙。老趙知道的更清楚。」

陸銘暗暗記下了老趙的名字。

「問不問的以後再說。你倒是繼續講啊,後面呢?」

「後邊的事兒大家都知道了啊,狗死了,鵝死了,對,還有件事兒,有天我從伍家路過,看到從他家跑出一隻老鼠啊,大白天的,就那麼直直的從伍家跑出來,也不避人,直接就衝到街對面下水道里淹死了。」

老人們面面相覷。

「老鼠都自殺了?這……老鼠往下水道跑很正常啊,你看見了?」

「下水道那水泥蓋子壞了,開著口呢。我看的真真的,那老鼠就是直接跳進水裡,掙扎一會兒就淹死了。我當時心裡發毛啊,就趕緊走了。再後邊,大家都知道了,伍家小子上吊,也自殺了。」

劉寶華老人感嘆了幾聲:「你們說伍家小子是因為欠了賭債,媳婦跟了別人,孩子改了姓才自殺。我就問你們,你們自個兒思量思量,就伍家小子那德性,他可能自殺麼?」

一眾老人若有所思。

陸銘問道:「這個伍家小子……他為什麼不可能自殺?」

通常來說,欠了賭債還不起,媳婦跑了,孩子改姓,這三件事情加在一起,已經可以算是自殺的充足條件了。

有意志堅定的人可以承受這些壓力,但承受不住而因此而自殺也很正常。

「街坊鄰居都知道,那伍家小子就是個混不吝。你說要是個正常人,能氣死爹媽打跑媳婦兒?那人就不正常,天生的壞人。

欠了賭債?這對伍家小子來說也算事兒?媳婦兒跟人跑了,兒子改姓?以他的性格,提著刀子上門去要說法才正常,為這事兒自殺?」

陸銘回想了一下自己以往所遇到過的社會邊緣人士,也不得不承認,往往越是社會邊緣人士,心理承受能力便越強。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們就是光腳的。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失去之後,反而更豁得出來。這種人自殺,確實不太可能。

通常情況下遇到這種事情,不在乎的就隨便,在乎的話,提著刀子殺人然後被抓住槍斃才是正常結局。至於自己自殺?

他們要是能這麼委屈自己,也不至於變成社會邊緣人士。

「伍家小子上吊後,街坊們也慢慢回過味兒來了,感覺這小子不可能自殺啊。這時候,之前那點原本沒人注意的事兒,就都被翻出來了。

什麼狗自殺啊,鵝自殺啊,老鼠跳水自殺啊,再加上伍家小子上吊,嘖嘖,雞犬不留啊這是。這多邪乎?換了你你心裡不發毛?」

陸銘感覺,要是自己的鄰居家裡發生了這種事情,自己也很難不多想。

「聽你這意思,伍家小子這是撞了邪?被附了身?嗯?是因為那牌坊?」

劉寶華老人一拍大腿:「要不說呢。這牌坊在這兒,一點事兒都沒有。牌坊沒了,你看,出事了吧?」

一眾老人面面相覷。

「那這事兒……」

「我當時也怕啊。」劉寶華老人道:「你說這周家造的孽,那些冤魂,被鎮壓了這麼多年,那怨氣得多大啊。現在沒了牌坊鎮壓,還不興風作浪?

南林街那裡,一些人感覺邪乎,就直接搬走了。一些暫時搬不走的,比如我,就一起湊了點錢,尋思著找個大師來看看,伍家小子死了活該,咱們這些好人不能再出事啊。

後來啊,就找來了一個大師。我當時也見了,那個仙風道骨,一看就不一般。大師到了南林街一看,就說不好,有鬼物破了封印,要出來興風作浪了。

後來詳細講了講事情,大師也到處勘察了一遍,就嘆口氣,說這鬼物要是還被鎮壓著,他倒是能做做法給超度了。他說當初立下封印的那位前輩高人,本來就是打算百年之後,讓下一代超度這些鬼物的。可惜滄海桑田,百年之後也沒人知道這事兒啊,這不就撂地上了。

現在,牌坊被拆,那鬼物已經脫困而出,不知道藏在了哪兒,他也沒有辦法了。

那鬼物滅了伍家全家,後邊一定還會再害人的。現在沒法除,就只能防了。這個怎麼防呢?倒也簡單,不管是開店還是住人,都得擺上八卦鏡,這樣一來,那鬼物就沒法害人了,能保家宅平安。

從那時候起啊,南林街這裡,就家家戶戶擺八卦鏡了,時間長了,就成了風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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