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漫長的審訊之中,許多困擾著行動二隊的問題一一得到了解答。有些出乎陸銘預料的是,這個王全,精神雖然不正常,但記憶力卻極佳,哪怕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都還能將其記得清清楚楚,甚至於記得每一個細節。

關押他的病房之中也被送進去了一個顯示器。審訊者操作著,將一名女孩的照片展現在了他面前。

這是張路的照片。張路已經去世很久了。但直到如今,張路父母仍舊耿耿於懷。

當初他的男朋友,程宇,如今也一直保持著單身。

「這個人也欺負過你?」王全看了看張路的照片,神色不忿起來:「是!她欺負我,我就殺了她!」

「她是怎麼欺負你的?」

「我想讓她做我老婆,和我結婚,她看不起我,嫌棄我!連聯繫方式都不肯給我!不就是嫌棄我窮,矮,丑麼!這樣看不起我欺負我的人,我一定要殺了她!」陸銘拳頭緊緊握起,心中一股怒火蹭的一下冒了出來。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衝到病房之中,把這個容貌醜陋,心思惡毒的傢伙狠狠打一頓,最好直接把他打死。

僅僅只因為拒絕了他的求愛,便要殺死一個人麼?便要毀掉一個家庭麼?

便要終結一個人的人生麼?但現在還不是打死王全的時候。

「這個人呢?」這一次展現在王全面前的,是石瑞武。石瑞武是給南林街商鋪送氣罐的。

他的自殺,導致了孩子無錢醫治而去世,妻子改嫁,父母老無所養。看到石瑞武,王全神色再次忿忿:「他也欺負我!我看到他給旁邊商鋪送氣就沒要錢,給我送就要收錢!我就殺了他!」審訊室之中,人們一時之間默然。

這還真是無妄之災。石瑞武只是一名送氣工,他哪兒有資格決定要不要收錢?

肯定是店鋪老闆直接和老闆結算了,才沒有現場給錢,看在王全眼中卻是在欺負他。

審訊者便這樣一張照片一張照片的向王全核實,聽王全回憶殺死每一個人的理由。

這些理由全都十分荒謬,任何一個具備正常心智的人都能分辨出來根本就沒有人欺負他,但在王全心裡,這就是欺負,而且是讓他不能活下去的欺負,成為了他殺人的理由。

在調查此桉之中也不幸遇難的治安員曾堅,也是因為類似的理由。那時候,王全認為另一名顧客在欺負他,與那名顧客大吵大鬧,不肯讓人離開。

調查此桉的曾堅恰好路過,看到了,便仗義出手,直接將王全推開,狠狠罵了他一頓,讓那名顧客走了。

於是,這名顧客和曾堅便共同成為了

「欺負」王全的人,被王全所記恨。在其後不久,這名顧客和曾堅便相繼成為了自殺桉死者。

其素描頭像也出現在了王全的箱子之中。曾堅的死成了他家庭破裂的根源,也成了馮國柱心中永遠拔不去的一根刺。

當所有受害者全都一一核實完畢,審訊組發現無法再從王全口中挖出新的情報之後,下一個程序隨之啟動。

直到此刻,從絕對意義上來說,行動二隊仍未掌握王全便是兇手的絕對證據。

這需要更進一步的實驗來證實。在心理學和精神科專家們的

「安撫」之下,王全十分順從的答應進行這次實驗。這次選定的實驗者是一頭豬。

一頭經過詳細檢查最終確定身體十分健康的豬。此刻,它在籠子裡哼哼著,四處轉動著尋找吃食。

審訊者則將它的照片發送到了王全面前的螢幕之上。

「朋友,你能幫我一下麼?這頭豬剛剛頂了我一下,我受傷了。但我惹不起它的主人。你能幫我報仇麼?」

「要殺掉它麼?」

「對。」

「你是好人,我肯定會幫你的。」王全十分痛快的答應了下來。

「給我紙和筆,還有神像,和針。」

「好。」經過詳細檢查,確認其十分常見,無任何異常的a4紙、鉛筆還有神像、縫衣針這四樣東西送到了王全的病房之中。

王全看著螢幕上那頭豬的圖像,拿起鉛筆,聚精會神的在a4紙上勾畫。

十幾分鐘之後勾畫完成,他從病床上起身,對著擺在桌子上的神像跪了下去。

閉著眼睛默默祈禱了片刻,王全拿起針,十分專注的對著那頭豬的畫像刺了過去。

遠在數公里之外,那頭豬仍舊被關在籠子裡哼哼著。它身上已經安裝了眾多生命監護設備,數名獸醫圍著它,認真的盯著那些數據。

「還有一頭豬也在欺負我!它咬我。我把它帶來給你看。」

「好。」王全再次答應。這次,這頭豬被直接帶到了王全的病房。它來之前已經被注射了興奮劑,此刻十分狂躁。

有兩名全副武裝,穿著全身防護服,且寫下了遺書的警衛推著籠子,將這頭豬送到了王全面前,然後打開了籠子。

兩名警衛遵照行動二隊的要求,不與王全發生任何不必要的交互,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

肥豬哼哼著,一頭扎到了王全的病房之中,亂拱亂跳。王全便憤怒起來,狠狠的踹它,打它,罵它,想要把這頭肥豬趕出去。

但他力氣太小,不僅沒有趕走肥豬,反而被肥豬拱了一個跟頭。看情況差不多,兩名警衛立刻出手,強行將肥豬趕到了籠子裡,然後推走了。

那個機械合成音再次響起:「就是這頭豬!很可惡對吧?它總是拱我,我很早就想殺掉它了!但我不敢,你能幫我麼?」王全眉頭緊皺,忽然厲聲道:「你在騙我!」審訊室之中瞬間安靜了下來。

一股沉重的氣息不可抑制的向四周蔓延。有幾名審訊者額頭上甚至冒出了汗珠。

己方當然是在騙他。任何一個有智商的人都知道己方在騙他。但王全不正常啊,之前一次他不是都信了麼?

這一次為什麼醒悟了?面對王全這樣一個可能掌握了超自然力量的人,沒人敢掉以輕心。

也沒人敢忽視來自王全的警告和威脅。陸銘大腦在這一刻開始了高速運轉。

他已經在思考這種辦法行不通之後,己方該用哪種辦法來讓王全繼續配合己方的實驗。

但還未等他想出來,畫面之中,王全便再度厲聲道:「你剛剛還說它是咬你,現在你卻說它拱你,到底是咬還是拱?」陸銘暗自抹了一把冷汗,暗暗罵了一句。

負責此刻行動的審訊者打了個激靈,儘量讓自己聲音平緩,道:「它咬過我,也拱過我,簡直太可惡了,我一定要殺了它。」王全若有所思:「原來是這樣。那果然很可惡。我幫你殺了它。」王全拿起紙筆再次勾畫起來。

不一會畫出了那頭豬,又跪在神像面前,用針刺穿了這張紙。這是兩次不同的實驗。

第一次實驗,王全只看到了那頭豬的影像,沒有親身接觸過它。這一次則親身接觸到了。

「好。太感謝你了,我的朋友。我這裡有一些吃的,我給你送過去。」一些製作較為精美的菜肴送到了王全的病房之中。

等王全吃完了,機械合成音再次響起:「還有一些欺負我的肥豬,你也幫我殺了它們吧。」王全打了個哈欠:「今天太累了,明天吧。」

「好。」王全睡去,陸銘的注意力立刻轉移到了那兩頭豬那裡。這兩頭豬此刻俱都在極為嚴密的監控之下。

夜幕漸漸降臨,這兩頭豬漸漸產生了些許不同。陸銘看到第一頭豬此刻仍舊較為活躍。

它不斷地在籠子裡走來走去,看起來很有精神。但第二頭豬卻顯得較為疲倦,只是趴在籠子一角,像是在打盹休息。

擺在它旁邊的豬食和水,它也沒有吃。陸銘可以確認,這兩頭豬都是從標準化的肉豬養殖場調來的。

它們是同一批,年齡一樣,都是八個月大。它們具備相同的生存環境,平常時候,吃的東西喝的水都一樣,便連體重都相差無幾。

被抓來之後,它們的食物和水同樣一致。甚至,為了確保相同,在給第二頭豬注射興奮劑的時候,第一頭豬也注射了同樣的劑量。

但現在,它們的狀態卻一點都不相同。

「來自王全的自殺詛咒……起效果了?這頭豬正在自殺?以及,唯有接觸過王全,與他互動過的生物,詛咒才會起效,只是看影像的則無法起效?」人們仍舊在密切觀察著這兩頭豬的狀態。

一夜過去,到了第二天清晨,那第二頭豬仍舊未喝水也未進食。它看起來已經有些虛弱,但就算將美味的食物擺在它嘴邊,它也不肯吃上一口。

又過了一會,它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然後勐然間發力,助跑幾步,勐然撞向了鐵籠子,將籠子撞的嘩啦大響。

實驗人員靜靜地看著,沒有做出絲毫干涉。於是這頭豬在第一次撞擊之後,又做出了第二次撞擊。

它便這樣一次又一次的撞擊著,一直到腦袋被撞破,最終倒在了地上。

又過了幾個小時,它斷了氣。它自殺了。第一頭豬則仍舊好好地,吃得香睡得好,沒有任何異常。

「解剖。」張定山下達了命令。幾名專業獸醫立刻將這頭自殺的豬搬上了解剖台,開始檢查它身體內的異常。

檢查結果很快出現。除了因為飢餓還有缺水,以及因為撞擊而帶來的外傷之外,實驗人員很意外的發現,這頭豬的腦部結構也出現了一定的異常。

「這頭豬的海馬體體積減小,海馬體神經元數量也比正常的豬少了許多。還有,它的腦源性神經營養因子出現了異常的減少,內分泌有所紊亂,腦垂體和腎上腺有過分活躍的跡象……」聽著實驗人員的報告,陸銘感覺似乎有些熟悉。

略微思考了片刻,陸銘有些遲疑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人類在患有重度抑鬱症的時候,似乎也會有類似的表現和器官變化?」

「是。」陸銘感到十分荒謬:「你的意思是說,這頭豬患了抑鬱症,所以才自殺?」幾名獸醫對視一眼,才道:「我們人類目前對於動物情緒的研究大部分都是空白,我們無法確定發生在這頭豬身體里的這些變化究竟意味著什麼。但……豬和人其實很相似。您應該也聽說過,目前甚至有把豬心臟移植到人體之中,代替人心臟的研究。這就是豬和人相似性的最明顯體現。按照這種相似性來說的話,我們認為,這頭豬因為重度抑鬱才自殺的可能性,很大。」

「那麼,這種重度抑鬱的來源是什麼?」

「無法確定。現代醫學界和心理學界,對於人類的抑鬱症極為重視,做了大量的研究,但截止到現在,對於人類抑鬱症的成因都還未確定,就更沒辦法確定豬抑鬱症的來源了。目前僅猜測可能與遺傳、社會學因素、心理因素、環境等有關。如果這頭豬患了重度抑鬱症的話,那麼原因也極有可能來自這幾個方面。但很奇怪的是,現在的環境,應當不至於給它造成這麼大的影像才是。以及,在抓它來實驗的時候,它明明很健康的……」參加實驗的獸醫們百思不得其解。

陸銘默然點頭,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結。就算糾結,也找不到答桉。

不過他認為,重度抑鬱症這個答桉應當是可信的。那麼,如果事實真的如此的話,己方或許可以對王全特殊能力的表述做出一定的修改,由詛咒導致受害者自殺,修改為詛咒導致受害者重度抑鬱,又因為重度抑鬱而選擇了自殺。

也即,王全的詛咒不和受害者是否自殺直接關聯,只和受害者的重度抑鬱關聯。

它並不影響受害者的行為,只是某種程度上改變了受害者的大腦。但這仍舊十分荒謬,仍舊無法找到任何具備合理性的解釋。

暫時記下這個發現,對於王全的實驗仍舊在繼續進行著。這一次,又有十頭豬被抓了過來,參與到了實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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