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客廳內里與外界聯通,可以看到在日光的映照下,古松上點點針葉,仍然帶著點點青意。

在場的許多人,都已許久不曾見到寧老太君臉上有這般多的笑容。

寧老太君坐在上首,身旁還坐著陸瓊、寧薔。

離她稍下的桌案,陸重山和朱夫人同桌,朱夫人眼中還泛著淚花,頻頻望向陸重山。

下方除卻陸烽陸江,還有許多二府的少爺小姐,他們望向陸重山的眼神帶著許多侷促,也帶著好奇。

陸重山潛心修佛已經十年,最近一次從大昭寺回陸府,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

六年時間裡,在場許多人雖是他的至親,卻從未見過陸重山。

也正因如此,陸重山歸府,寧老太君才會這般高興。

宴起。

各種豪奢的美食,被一個個陪侍丫鬟端了上來。

一個個小玉碟里,都是陸景見都沒見到的食材,香氣撲鼻,菜色也美輪美奐,猶如精緻的工藝品。

青玥睜大眼睛,她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食物。

不料她的表情,又被許多丫鬟看在眼裡,掩面偷笑。

陸景則面不改色,小聲對青玥道:「等宴會結束了,我們便將這些吃食帶回去,否則也是浪費。」

青玥微微點頭,陸家許多主人在此,她一個丫鬟不便說話,卻也十分認同陸景的決定。

「糧食可不能浪費。」

陸景心中輕聲低語,一邊卻不急不徐,慢條斯理品嘗。

那高台玉案前的老太君,臉上始終露出笑容。

陸瓊模樣極好,在老太君面前露齒微笑,逗得老太君更開心了。

老太君時不時還摸一摸寧薔的長髮,看一看不遠處的陸重山,眼中洋溢著幸福的光彩。

這場東道,足足持續了一個時辰。

此時一陣秋風吹過,吹入這宴會廳中,園林外許多春樹上,有黃葉飄落,大約帶起了寧老太君的愁思。

她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嘆息一聲道:「值此中秋佳節,今夜應當團圓賞月,可神遠卻還在前往太玄京的路上。

而我那可憐的姑娘……」

寧老太君說到這裡,不由潸然淚下。

她身旁的寧薔也不僅掩面哭泣,寧老太君口中可憐的姑娘,便是死於大妖之禍的寧薔生母!

寧薔淚眼朦朧,一旁林忍冬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寧薔哭了一陣,又想起那日陸景寫給她的詩,不由看向陸景。

此時的陸景正端坐在許多桌案最末,氣度如常,甚至還不忘朝青玥輕笑。

「陸景表弟也遭受了許多苦難,他娘親早已離他而去,家主視他為無物,嫡母也多有厭憎,就連族中的座次都排在最後,其它表親都笑他,可他卻仍泰然自若……」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寧薔想到陸景,想到陸景為她抄錄的那一首詩文,心中竟不知為何,竟安定了許多。

正在此時。

這樣宴會上,始終不曾多言的鐘夫人突然輕挽長袖,對一旁寧老太君道:「老太君,今日難得有著許多人齊聚,正是正家中規矩的好時候。」

老太君心緒低落,聽到鍾夫人的話,微微擺手道:「家中的規矩自然重要,不可怠慢,平日裡,府中事宜也是你在打理,便由你來問吧。」

鍾夫人氣度雍容,身傳一襲青藍貴越長袍,頭戴紋香流珠長簪,略施胭脂,顯得華貴而又莊重。

她得了老太君的話,目光巡梭,落在許多少爺小姐身上。

諸多少爺小姐俱都低頭,眼中也有懼色,唯恐鍾夫人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

下一刻,鍾夫人道:「陸江、陸景!」

寧薔、林忍冬面色一邊,陸烽等許多少爺小姐抬頭,看向陸景、陸江。

高台上的陸重山卻依然低頭,似乎不曾聽到自己那庶子的名諱。

陸江站起身來,側頭看了陸景一眼,昂首向前。

陸景則是安然飲完手中杯中酒,有回頭給了青玥一個眼神,示意他放心,這才徐徐起身。

許多少爺小姐、丫鬟等等目光都凝聚在陸景身上……因為陸景在陸府中的地位一向卑弱,許多少年貴人除了「贅婿」這一身份之外,對於陸景甚至沒有太多的印象。

可今日鍾夫人語氣嚴肅,又說要正府中規矩,突然點名陸景,讓他們頗為好奇。

「陸江,你不經通報,引人入府,起碼招搖過院,可知錯了?」

鍾夫人聲音清冷,眼神凝聚在陸江身上。

她的聲音並不如何嚴厲,可是陸江卻毫不猶豫跪下身來,低頭認錯道:「伯母,陸江知自己放肆,請伯母責罰!」

陸江話音剛落。

從廳中又匆匆上來一個婦人,那婦人也穿金戴銀,衣袍珍貴,她也來到廳中跪下,道:「鍾夫人,教子不嚴,是我的過錯,還請鍾夫人連我一同罰了,以正府中規矩。」

這婦人正是陸江的生母周夫人,是陸重山的妾室!

廳中鴉雀無聲,卻沒有任何人覺得陸江、周夫人的作為過了,因為……陸府之內,鍾夫人積威深遠,無人敢拂其威勢!

就連二府主母朱夫人,此時此地都站起身來,向鍾夫人行禮,道:「是我治家不嚴,讓姐姐操心了。」

鍾夫人原本風輕雲淡的臉上露出笑容,她先是對鍾夫人笑道:「妹妹眼中了,妯娌之間又何必客氣?陸江是二府的少爺,年歲還小,犯了錯事,稍作處罰便可,重要的是二府平日裡要警醒著些,如今家主將歸,這長寧街里外不知多少人盯著陸府,莫要讓人覺得我陸府家規不存,少年放肆無章才是。」

朱夫人輕輕瞥了一眼陸重生,發覺陸重山從始至終都未抬頭,就好似根本不理會府中的事宜。

於是她再度向鍾夫人行禮:「姐姐教訓的是,妹妹省得。」

鍾夫人這才看向陸江道:「陸江,你是二府的少爺,二府的老爺夫人自然有臉面,我不可罰你太重。

但是府中絕不可太過隨意,念在你所犯的事不大,又知道自己犯了錯,便逕自去後山荒院思過一月,往後一年,月例也減半吧。」

鍾夫人輕聲細語,廳中卻仍悄然無聲。

陸江叩謝,沉聲道:「謝伯母賜,陸江明白了。」

鍾夫人的目光又落在一旁的陸景身上,她的眼神瞬間變化,變得更冷了許多。

「陸景,你可知錯了?」鍾夫人再問。

她的聲音極輕,但語氣卻極嚴厲,原本望著宴客廳正中央的少爺小姐,聽到鍾夫人的詢問,都不禁猛然低頭,不敢再去看上首。

寧薔和林忍冬對視一眼,寧薔眼中也甚為擔憂,就連小姑娘陸漪都皺著鼻子,心道:「陸景……這次要遭殃了,趕緊認錯,罰得便可輕一些。」

所有人都以為陸景也將認錯。

可是下一刻……

「母親大人,陸景……不知犯了何錯。」

陸景向鍾夫人行禮,口中卻語出驚人,令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猛然一滯!

寧薔心中急道:「表弟怎麼如此回答?主母問了,無論是否犯錯都要認錯,只有如此,才可不駁主母的臉面,畢竟在這廳中,聚集的是闔府上下的陸姓,當著這般多人,落了嫡母的面子,這可如何是好?」

林忍冬也有些詫異,她對於陸景的印象確實沒有這般不智!

有人擔憂,自然也有人欣喜。

已經回了原位的陸江雖然也不解陸景的回答,但眼中卻有喜色一閃即逝!

鍾夫人也未曾料到陸景竟然會這般回答。

可她面上仍風輕雲淡,站起身來,一步步走下高台。

「府中規矩,未經長輩同意,不可習練府外武學!」

「我陸府乃是武勛世家,武道規矩尤重,你知規矩而觸之,罪責更重!」

鍾夫人話語一句比一句重,語氣也一句比一句嚴厲!

「陸景,你是我大府少爺,母親早逝,自該由我管教,我何曾教你觸犯府中規矩?」

「陸景,你明知有錯,嫡母問你,卻反問於我……你是否覺得你將離府,我這個陸家主母……便罰不得你了?」

鍾夫人一字一句,似乎是在質問陸景。

可是二府中的許多夫人卻俱都色變。

因為她們知道,鍾夫人這許多話看似是在訓斥陸景,可實際上卻是在用陸景立威,說於二府剛剛回來的重山老爺、諸夫人聽!

言下之意是……哪怕重山老爺歸府,神霄侯不在,那她鍾夫人已然是陸府的主母!

陸景、陸江,不過都是今日鍾夫人的棋子。

陸江一事,責問而起,從輕處罰,是在顯示自己的寬宥!

而陸景,則是用來立威!

青玥看到這一幕,眼中有淚花打轉,不知所措。

寧薔心中沒來由一陣陣酸澀,又想到了自己。

「表弟的處境與我一般,陸江犯了錯,有他生母求情,有他嫡母分擔。」

「可是表弟犯了錯,卻無一人為他說話,他日我若是也犯了錯,又有誰為我求情?」

寧薔深吸一口氣,正要央求身旁的寧老太君。

卻聽到陸景輕聲道:「母親大人,族中是有這番規矩,可我又如何犯了錯?」

他神色沉靜,臉上沒有絲毫恐懼,娓娓道來:「我曾在西院奚水池畔看到一位黑衣老者垂釣,他說他是陸家武道教習,看我根骨不凡,便想要教我武道。」

「長者請,陸景不敢辭,便允了下來,我這一身武道也因此而來,難道……我被那老者哄騙了,他不是陸府中人?」

陸景說到這裡,微微一頓,道:「那長者說過,他叫……吳悲死。」

鍾夫人眉頭突兀一皺。

就連拄著手躺在貴婦椅上,似是不理世事的寧老太君都猛然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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