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末。

努爾哈赤率部返回費阿拉。

除夕夜裡,與眾人吃罷年飯,我陪孟古姐姐回房守歲,兩人閒閒的聊了一些關於葉赫,關於小皇太極的趣聞。

自從搬到單間去住後,因怕撞見努爾哈赤來孟古姐姐屋子探望她們母子倆,我就刻意沒提要再搬回來。這日聊興大發忘了時間,孟古姐姐看我困頓得眼皮都撐不開了,便開口留我過夜。想到今夜是個特殊日子,努爾哈赤按例都會在大福晉房內安寢,我便一口應承了下來。

阿濟娜替我在明間裡鋪好床褥,我憐她體弱辛苦,便放她到隔壁與海真作伴守歲,不用她值夜伺候了。

因為趴著睡了一個多月,我現如今竟養成了習慣,往往睡到半夜會因為胸悶難當而憋醒,然後才意識到自己傷已痊癒,不必再保持趴睡姿勢為難自己。但是一個習慣一旦潛移默化後,好像短期內便很難糾正得過來。

這晚睡到四更,我照樣驚醒,然後痛苦的翻身,胸口麻痹得要揉好久才能舒緩悶氣。

我閉著眼嘟噥,輕聲抱怨,忽聽床頭一聲嘆息,我倏地睜開眼,卻意外的對上了一雙深邃的眼眸。

我驚駭的張大嘴,瞪著他,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噓……別嚷。讓我好好看看你……」他輕聲說,語音里透著溫柔,身上散發出微醺的酒氣,想來除夕夜宴上一定灌了不少酒。

「貝勒爺。」我拉高棉被,一臉警惕的瞪著他。孟古姐姐就在裡屋,我不信他會如此亂來,所以我寧可相信他此刻並沒有喝醉,神智還是清醒的。

努爾哈赤輕笑:「好久不見……」他輕柔的伸手撫摸我散在肩上的長髮,臉上展露出心滿意足的歡喜,「總算今兒個見著了。」

我沒說話,事實上我也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好。

他見我拿防備的姿態敵對著他,忍不住嗤笑:「就這麼厭惡我?聽說你曾在族人面前起誓,何人若能殺得了我,你便嫁他!東哥,你可真看得起我努爾哈赤……」他攥緊我的發梢用力一拽,我疼得將頭偏過,卻被他飛快用唇封住了我的嘴。

「唔。」我不客氣的咬他,他一觸即退,冷笑:「還是這麼牙尖嘴利啊。」

「哼。」我故意當著他的面,扯起被面使勁擦嘴,擺出一副噁心討厭到極點的表情。我就是成心氣他。

「真的不願意嫁給我?」他再次問。我聽出這句話的背後似乎還隱藏著什麼,仿佛是他想竭力說服我,給我的最後一次機會,「如果……我把布齋的屍骨還給葉赫呢?」

我挺直脊背,冷笑:「人都被你殺了,剩下的屍骨又算得了什麼?你愛怎麼處置隨你!」

「你不在乎?」

「我不在乎!」

「那你還來費阿拉做什麼?」他陡然嚴厲起來,喉嚨深處壓著憤怒。

「你以為我喜歡來麼?」要不是布揚古逼我,就算費阿拉派出八抬大轎來請我,我也不會來。他這真是明知故問!

「你――」他被我氣得不輕,紅潤的臉色一陣白一陣青,神情反覆多變,「好!好!你不在乎……你不在乎的東西我留著又有何用?我會把布齋的屍骨還給葉赫,可是你――東哥,你既然已經踏入我的費阿拉城,今後不管你喜不喜歡,你都再也沒有隨意離開的自由!我要你留在這裡……一輩子!」

我看到了他眼中的狠戾與殘酷,那雙眼酷似怒火中燒時壞脾氣的褚英,他們果然不愧是父子,連兇狠的眼神都如此相似。

「你會後悔你所說過的那些話!」

看他最後近乎賭氣般的詛咒,我非但毫無懼怕之意,反而抑制不住輕笑起來:「後悔什麼?後悔拒絕嫁給你?不!永遠不!」

他噌地騰身站起,憤怒的摔門而出。在離開的霎那,他卻頓在原地,拋下一句冰冷而僵硬的話語:「從明天起,你搬去木蘭集溝!從今往後,不准你再踏出木蘭集溝一步!」說完,他揚長而去。

我淡淡的冷笑,心裡湧出無奈淒涼的酸澀。回過頭,我毫無意外的看見扶著門框的孟古姐姐。她僅著一身雪白中衣,散著烏黑的披肩長發,赤腳踩在灰濛濛的青磚地面上,臉色慘白如雪的呆望著我,眼眸空洞的透出悲涼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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