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爾喀部乃隸屬野人女真的一支,首城斐優座落在風景秀麗的圖們江左畔,隔江相望便是朝鮮國的地界。

斐優城周長兩千多米,牆高丈余,基寬三丈,東西南北各設一門,門前立有角樓。斐優城歷史悠久,雖然在規模上遠不及赫圖阿拉,但因地處深遠偏僻,當建州和扈倫等女真部落受明國的影響,已經開始出現墾地播種這樣的生活方式時,野人女真的部民仍然停留在最原始的漁獵文明。

瓦爾喀部的生活條件比起建州貧瘠艱苦許多,但也正是如此,使得這裡的民風更加淳樸,我十分喜歡這裡的風土人情。

瓦爾喀部首領貝勒策穆特赫,即是我的救命恩人烏克亞兄妹的父親。對於這一點我並無多大驚訝與意外,畢竟最初見面時,烏克亞一身不俗的裝扮和談吐,已讓我約莫猜到了他的身份不簡單。烏克亞在眾多兄弟中排行老么,阿丹珠是他的同母妹妹,因是嫡出幼子,又聰穎能幹,是以極受老父親的喜愛,策穆特赫已經年老,如無意外,烏克亞便是瓦爾喀部將來的繼承人。

對於我的身份來歷,我謊稱自己乃是一名孤兒,父母雙亡,家就住在明國邊境的衛所附近,為了生計,想學著鄰居入山采參,誰曾想在山間迷了路……

這種謊言,其實仔細一推敲便滿是漏洞。莫說這裡離大明北關衛所已經遠得不是普通漢人能孤身抵達的地界,只說從這裡到赫圖阿拉也不是輕易走到的。但不管烏克亞兄妹還是策穆特赫,都沒有對我多加盤問,他們待客人熱情,坦誠直爽,和他們相處久了,我時常會覺得自己太過虛假。

什麼都是假的,以前的我生活在一個又一個謊言里……直到現在,雖然我苦苦掙扎,希望得到自由,但這種虛假,使得我永遠沒法完全擺脫。

正月十五那夜,烏克亞提了盞紙紮的蓮花燈來找我,阿丹珠在他身後笑嘻嘻的提了盞玉兔燈,隔了老遠就聽見她喊:「步姐姐!步姐姐!你看這燈好不好看?」

我笑顏逐開:「是啊。這燈扎的很漂亮,哪兒買的?」

「哪裡也買不到!」阿丹珠一昂頭,驕傲的說,「是哥哥親手扎的,有錢也買不來。」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真想不到堂堂一位嬌生慣養的阿哥,居然會做這等手工活。

「給你。」烏克亞將蓮花燈遞給我,眸瞳在燭光映照下閃閃發光。

「給我的?啊……謝謝!」我滿心歡喜,興奮的將蓮花燈接在手裡,荷心一點橘紅色燭火,正跳耀著發出暖融融的微光。

「如此月色映襯,步姐姐美得真像是天上的仙女。」阿丹珠將玉兔燈提到我的面前,無限感慨的說,「和姐姐一比起來,我顯得多麼平庸……」

「鬼丫頭!」我用手指颳了下她的鼻子,哂笑,「那麼在意美醜作甚,長相太美未必是件幸事,何況再美的人也會老去,一副皮囊算得了什麼?」說這話時,我瞥見烏克亞在一旁微微頷首,眼中頗有讚許之色。

「步姐姐,明天哥哥要去和扈倫烏拉的那幫野蠻人談判,我好擔心……」

扈倫烏拉?!

我扭過頭,烏克亞臉上一片平靜,看不出絲毫的端倪。

「為什麼要和烏拉的人談判?」

「沒什麼。」他淡淡的回答。

「什麼沒什麼?」阿丹珠不滿的大叫,「烏拉人蠻橫霸道,仗著自己兵強馬壯,多次欺壓我們族人。那個胡達利最最可恨了,掠奪咱們部民婦人,還……還……」她猛地扭腰一躲腳,月光下那張漲紅的小臉布滿怒氣,回頭衝著烏亞克嚷,「阿瑪和哥哥就知道一味的忍讓,上回他強要了哥哥未過門的妻子,你們居然也能忍得下這口氣。這回他若是開口要我,或是要步姐姐,你們也由他麼?」

烏克亞劍眉一軒,波瀾不驚的臉上終於微微起了變化,他極快的掃了我一眼,清脆的吐出兩個字:「不能。」

「就是嘛!」阿丹珠猶自忿忿不平,「所以,明天你一定不能示弱,胡達利若要再強橫無禮,你就好好教訓教訓他,叫他曉得你的厲害——哥哥的身手那麼棒,又豈會怕了他?」

我見烏克亞凝眉欲言又止,便哄著阿丹珠說:「姐姐覺得有些冷,你幫姐姐到屋裡拿只手爐來好麼?」

阿丹珠愣了愣,似乎不理解我為什麼打斷她的話,想打發丫頭去拿,卻發現自己孤身和哥哥出門,並沒有隨身帶丫頭出來。她不好意思拂了我的意,只得訕訕的說:「好吧。」

等她走開,我凝目望向烏克亞:「烏拉如今很厲害麼?」

他盯著我看了好半天,才避開目光,抬頭看著月色:「嗯,很厲害。」

「整個瓦爾喀的兵力加起來,抵得住烏拉幾分?」

他似乎想不到我會把話問得這般直白,愣怔了下,才道:「十分之一也不及。」

我心裡怦地一跳!真想不到短短几年之內,烏拉的實力能增長到如此地步。

「那麼……整個奴兒干都司,已無人能與之匹敵了麼?」

「有!」

「誰?」

「扈倫的葉赫,以及……建州。」他背負著手,緩緩將視線從月亮上拉了下來,側過頭看向我,「我……今早建議阿瑪,棄城遷族。」

棄城遷族!

短短的四個字蘊含的卻是石破天驚的份量!

「你們打算投靠誰?」我失聲驚呼。

「葉赫不足取!現今掌權的首領貝勒那林布祿和布揚古都非等閒之輩,然而容人之度有限,終非成大器者。我看好建州的努爾哈赤!」他忽然笑了起來,聲音柔和了許多,「阿瑪答應考慮我的建議了。步……你放心……」

我放心?我放什麼心呢?瓦爾喀若是舉族投奔努爾哈赤,我這不是兜了一個大圈子後,又得重新回到赫圖阿拉去繼續坐牢?

可是……我能說些什麼呢?烏克亞的決策眼光犀利得沒有半點瑕疵和錯誤。的確,再在斐優城守下去,最後瓦爾喀鐵定會被烏拉吞掉,與其做亡國奴,還不如趁早替自己找個可靠的主家。葉赫的確不足取,因為不久後的歷史將證明,由努爾哈赤率領的建州才是真命所歸。

我幽幽的嘆口氣,心底一片茫然。

這個世界太亂!亂得我真是一點容身之處也沒有!

天大地大,我究竟還能去向何方?

翌日,阿丹珠竟穿了一身男裝來找我,令我驚訝不已。

「步姐姐,你也換了衣裳,跟我出城去!快快!」她催促著,「哥哥他們已經出城了,再不快點就趕不上了。」

「你要做什麼?」

「我要去教訓那個胡達利!」她眼珠一轉,露出一抹調皮的笑容,「他驕傲自大的很,這次身邊帶的隨從肯定不會多過十人……」

「你不要胡鬧了!」我驚訝得瞪大眼,真不知該說她天真,還是白痴。她這種做法簡直就是拖兄長的後腿,烏克亞早晚會被她害死。

「我沒胡鬧!」她從腰上拔出一柄精緻小巧的彎刀,憑空霍霍揮了兩下,刀刃薄而銳,閃閃發出銀光,「步姐姐,我的刀法是哥哥親手教的,我可是曾經獨自一人獵殺了一頭豺狼呢。」她自信滿滿的噘起紅潤潤的小嘴,「哥哥就是不肯動手教訓胡達利,其實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一刀宰了他。哼……一想起被那畜生欺辱的妲砮姐姐,我就恨不能……」

我的表情開始僵硬扭曲,應對無措。天哪!我從沒見過像阿丹珠這樣大膽出格的格格,愛新覺羅家的格格可沒一個是這樣子的。

「走吧!」

愣怔間發現自己竟已被丫頭換上了長袍馬褂,把子頭也拆了梳成長辮,頭頂戴了貂狐冬帽,完全一副男兒打扮。

阿丹珠拖著我的走往外走,我縮手:「不行!你會壞了烏克亞的大事!」

「大事?他有何大事?不過就是求和罷了。」阿丹珠翻身利落上馬,馬鞍旁掛滿搭鏈,僅是箭壺便掛了三副。

我倒抽一口冷氣,阿丹珠是認真的!她並非是在說笑而已!

「步姐姐,你不願跟我去那就算了,反正今天我一定要讓胡達利知道,我們瓦爾喀人不是好欺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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