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從床上爬起時,只覺得頭痛欲裂,身旁服侍的小丫頭眼神怪異,似乎強忍著想笑,偏又不敢放肆。我困惑不解的納悶到晌午,阿丹珠終於姍姍而來,一進門看到我在喝茶,竟猛地發出一聲尖叫:「步姐姐――」她的聲音異常尖銳恐怖,竟嚇得我一口茶水噗地噴了滿桌子。

她急匆匆的進門,一把搶過我的杯子,怔了怔,尷尬的笑說:「呵……我以為你在喝酒……」

我狐疑的瞥了她一眼,她突然捧腹大笑,笑得花枝亂顫,只差沒直接趴到地上打滾。

好不容易等她笑夠了,在我不停的催問下,她才悶悶的憋住笑,摟住我的肩,輕輕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聽完後,我頓時糗紅了臉。

原來……我昨晚灌下那碗酒後沒多久竟大哭大鬧,逮人就罵,將好好的一場慶功宴攪了個一團糟。

一瓶瘋!我昨晚上灌下肚的可遠不止一瓶啤酒的量啊!悲嘆一聲,果然酒能誤我!現在光瞧阿丹珠打量我的眼神,就可知昨天我瘋得有多離譜,可憐我竟是一點印象都沒留下。

之後的兩日,我躲在屋子裡不敢出去見人,好在大夥都忙著收拾箱籠行囊準備搬遷,倒也沒人顧得上再來取笑於我。

據說舒爾哈齊等人在烏克亞的協助下,用了三天的時間,將斐優城周邊五百戶居民先行收納,同時致書朝鮮國邊鎮官員,說明這次出兵沒有侵犯朝鮮之意,以示鄰邦友好。

到得二月十九,斐優城內家眷收歸妥當,瓦爾喀全部族人整裝待發。舒爾哈齊命扈爾漢、費英東二人領兵三百人,護送外城五百戶族民先行。

我隨策穆特赫一家內眷同行,於第二日離開斐優城。

想到終於還是要回赫圖阿拉了,心裡真是說不出的感慨。阿丹珠和我坐同一輛馬車,一路上她唧唧咯咯嘴裡講個不停,我卻憂心忡忡,怎麼也提不起勁來。時而掀簾探視窗外風景,總能引來兩道灼熱的目光,害我心神不寧的趕忙縮頭。

烏克亞騎馬緊隨在馬車一側,若有需要可隨時喚他,阿丹珠時不時的掀簾與他講話,我卻窩在車廂內不敢再探頭。

自那晚以後,我作為「布喜婭瑪拉」的身份徹底曝光,阿丹珠頭腦簡單,想法單純,知道與不知道沒啥兩樣,她仍是喜歡喊我「步姐姐」。但是烏克亞……烏克亞雖未明說,但言談舉止間卻已與我客套生疏了許多。我雖然清楚這是必然的結果,卻仍是免不了感懷難過。

這一日走得甚是順利,正白、正紅兩旗分左右兩翼隨車隊扈從,舒爾哈齊則率正藍旗壓後。時近晌午,途經鍾城地界,褚英下令全軍原地休息,堆灶燒飯。

我沒什麼胃口,只啃了一塊乾糧,便草草結束了午餐,正想趁著車隊休息,隨意走動一下,忽聽左翼正白旗中一陣騷動,褚英突然翻身上馬,喝道:「整軍備戰!」

我吃了一驚!

身旁的阿丹珠一臉興奮,躍躍欲試的叫道:「好啊!終於還是來啦!」

我一把拽住她,驚呼:「你可別再添亂了!」

內眷們驚慌失措的紛紛爬上馬車,我一個沒留神,阿丹珠竟甩開我的手跑了,我連聲驚叫,她只是笑著沖我喊:「你放心!我只想在他身邊看他如何殺退烏拉人……有他在,沒人能傷得了我!」

我一震,半天才反應過來,她說的那個「他」是指褚英!可褚英早帶著五百正白旗士兵衝到前面去了。我腦子一陣犯渾,心裡一急,目光自然而然的在人群里搜索起那道熟悉的身影。

可是……沒有!他居然也不在!

「烏克亞!烏克亞!」情急之下,我只能一路小跑的去找烏克亞,可是烏克亞為了安撫隨行族民親屬,早不知閃到哪裡去了,「烏克亞――」

一人騎馬踱到我身旁,彎腰:「格格不必驚慌,請回到車上去吧。」

我抬頭,見是楊古利,脫口問道:「代善呢?他在哪?」

「二阿哥?」他愣了下,「他和大阿哥帶兵一起去了烏碣岩。」

「發生了何事?」

他沒吱聲。

我火起:「到底發生了何事?」

他跳下馬,猶豫了會兒,才壓低聲音,據實相告:「昨兒個夜裡,先行的五百戶瓦爾喀族民在烏碣岩遭到烏拉兵襲擊,扈爾漢連夜將人遷往山巔困守,費英東帶了二百兵力守住要隘與烏拉兵對峙……方才接到飛報,大阿哥和二阿哥不敢輕忽懈怠,各自領了旗下五百士兵前往烏碣岩救援。」

「烏拉……來了多少人?情況危急麼?」

楊古利蹙起眉頭,面呈憂色:「據報這次烏拉為了阻礙瓦爾喀投誠建州,由布占泰的額其克――博克多親率一萬兵卒攔截我們!」

「什麼……」一萬兵卒?我打了個冷顫,建州統共只來了三千人,即使再加上瓦爾喀的老弱殘兵,也不及對方一半人力。「烏拉出動那麼多人,為何褚英和代善只帶了一千人去?還有……三貝勒爺呢?」

「三爺的正藍旗殿後,已派人去通知,相信不久之後便會趕去烏碣岩支援。」

我正要開口再問,忽聽身後車隊起了一陣驚慌的騷亂,無數喝斥勒馬聲四下響起,山道上陡然間衝下一支軍隊來。

「是烏拉騎兵!」

「烏拉強盜來啦――」

「救命啊……」

也不知是誰先帶了個頭,一片驚叫聲中,竟有無數的內眷福晉格格從馬車內花容失色的跳下,像群沒頭蒼蠅般的亂跑一氣。

人影晃動間我仿佛看到烏克亞的身影在人堆里一晃而過,我想喚住他,可眨眼又已不見。

「格格!請上馬!」楊古利將自己的坐騎牽到我跟前,催促我上馬。

我猶豫不決,如今這情勢到底該怎麼辦?場面太混亂了,烏拉人尚未攻到近側,瓦爾喀人就已經自已炸成一鍋粥了。

「格格,請……」

歐――

一片吶喊助威聲響徹山道,忽然兩面夾道豎起一面面烏拉的旗幡,迎風招展,分外撼動人心。

楊古利身手敏捷的跨步躍上一輛馬車,立在車轅之上,指著對面喝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對面果不其然響起一陣肆意的長笑,過得片刻,笑聲一頓,一個渾厚響亮的聲音朗聲道:「爺是烏拉大將雅可夫!你小子何人?換你們統領出來講話!」

我眼光匆匆一掠,竟瞧見山坡間密密麻麻烏壓壓的一片人頭攢動,不由倒抽一口冷氣。為首叫陣的那位雅可夫此刻就騎馬站在山坡上,手裡持握一柄紅纓長槍,看上去虎虎生威。

我膽怯的退後一步:「楊古利,你打仗很厲害吧?」

他不明其意的用餘光掃了我一眼,輕聲卻肯定的回答:「那是自然。」頓了頓,口氣強硬的道,「格格,請上馬……」叮囑聲中,只聽四面廝殺聲驟然逼近,慘呼聲不絕於耳。

我飛快的轉身,踩了腳蹬上馬,坐穩後用力在馬臀上拍了下,馬兒往前嗖地躥了出去。隔得好遠,就聽身後楊古利的聲音在厲吼:「爺是建州舒穆祿楊古利!」緊接著鏘地聲,似有什麼兵刃起了劇烈碰撞。

我倉促回頭瞥了一眼,卻只看到血霧漫天蓬飛,雅可夫的身子仍是筆挺的坐在馬鞍上,可一顆頭顱竟像顆足球般咻得划過長空,帶著血滴滾落到了我的馬前。

馬兒受驚,險些失蹄,我心有餘悸的抓緊馬轡,牙齒咯咯打顫:「嗬――駕――」

楊古利只是讓我上馬,卻並沒有說明讓我去哪,此刻我滿腦子晃動的儘是雅可夫那顆血淋淋的人頭,竟一個勁的催著馬拚命往前跑。等我徹底清醒的回過神來時,這匹馬竟已載著我奔出了兩三里地,馳入一片荒林山崗。

我大口大口的喘氣,心臟因為緊張而微微抽縮。歇了片刻,我正打算勒轉馬首回去,忽聽頭頂山巔之上隱隱傳來廝殺聲,我剛剛才稍許落下的心頓時有被提了上來,未等想明白,忽見山頭一路流水似的衝下一群烏拉兵來,竟是一個個丟盔棄甲,哭爹喊娘的往山下狂奔。

我急忙勒馬轉到一塊大岩石旁藏身,這時山上大批烏拉兵疾速往下退,山上廝殺震天,穿著正紅、正白兩旗不同顏色甲冑的建州士兵,分別從左右兩側包抄夾擊,山頂原先固守的士兵從正面沖了下來,領頭之人隱約可辨,正是扈爾漢與費英東。

我看得血脈賁張,這一刻完全忘記了害怕,竟興奮得手足微微發顫。

兵敗如山倒,從山上退下來的烏拉兵形如潮水般湧向平地,眼看向我這邊衝來,我無處容身,只得狠狠心催馬往後狂奔。

「啊!是個女的……」

「有個女的……」

「抓住她!有馬騎的,肯定是瓦爾喀的貴人……」

我慌了神,平時就不怎麼嫻熟的騎術此時愈發連三分水平都發揮不出來,沒跑多遠,便被烏拉兵團團圍住。

我驚愕的低頭,卻聽見底下一片低咽的驚呼,每一張面帶血污的臉孔都是同一種驚駭震撼的表情。我趁機使勁一勒韁繩,馬嘴險些被我拉裂口子,馬兒吃痛,抬起前蹄,暴躁的胡亂踢騰。站在我跟前攔路的四五個烏拉小兵,被馬蹄踢了個正著,慘叫著口吐鮮血跌出老遠。

我縱馬闖出包圍圈,只聽身後一片呼叫,我嚇得全身僵硬,拖拖拉拉的跑了十幾米後,竟被吃痛失了常性的馬蹶騰得撂下背去。

捧著頭狼狽的在地上滾了三個圈,我全身似乎都快散架了,正想著這回真是死定了,忽然邊上有個耳熟的聲音大叫:「把手給我!」

我下意識的把右手高舉,只覺手腕上一緊,整個人已騰空。一陣眩暈,然後腰腹處收緊,有隻胳膊牢牢的環住了我,我茫然的瞪著前方晃動的人物景色,赫然發現自己竟然側坐著又騎上了馬背。

頭頂呼哧的傳來粗重的呼吸聲,沒等我抬頭,那人已顫聲說:「幸好來得及……我差點以為就要失去你了……」

我心神一震,猝然仰頭看去,褚英蒼白驚惶的神情毫無遮攔的呈現在我眼前。我身子一軟,險些滑下馬去,他左手緊緊摟住我,右手提了一柄長刀,不斷砍殺進逼的敵人。

點點血沫濺上我的臉頰、我的外袍,分不清是敵人的血,還是他的血……

「抱緊我!」褚英突然狂喝一聲。我不敢不從,當即合臂緊緊環住了他的腰,側臉貼在他的胸口,然後閉上了眼睛。

廝殺聲,慘叫聲,短兵相交聲……似乎一切激烈的聲響都抵不上他此刻強烈的怦怦心跳聲。

這個男人……這個我曾經視作至親朋友,卻又傷害我最深的男人!

這一次,他卻救了我的命,在生死一發間,他如天神般闖入敵陣,出現在我面前,救了我!

心,矛盾的揪結在一起!以後我該如何答謝他的救命大恩?還能像以前那般理直氣壯的怨恨他嗎?

我無法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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