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軍這位老醫官也算得上是盡忠盡職了,開出新藥方的第五日又來請脈問診,詢問我用藥情況。歌玲

澤和薩爾瑪隨侍在側,薩爾瑪忙著替老醫官鋪紙研磨,歌玲澤站在我身邊,伶俐的替我回答劉軍的一些問

話。

過得片刻,劉軍點點頭,花白的鬍鬚在頷下微微抖動,緘默無語的起身走到案前,提筆開了張方子。

「這是一副川連白及丸的方子,四貝勒爺若要過目,便將這方子給他。」說著交到了薩爾瑪手中,「至於

這藥丸,等奴才回去配置好了,便給福晉送來。」

「勞煩您多費心了。」不等我開口,歌玲澤已然甜甜的笑起,將一錠四五兩重的銀錁子塞到了劉軍的

袖子裡。

他先還是一愣,老臉有些微紅,但轉瞬已神態恢復自然,恭身向我行禮:「多謝福晉。原先的湯藥請

福晉繼續服用,切勿間斷,奴才改日再來複診。」

我微微頷首:「有勞了。薩爾瑪,送送劉大夫。」

薩爾瑪應了,領著劉軍出了門。我從床上下來,腳步有些虛浮的走到案桌前,拈起那張薄薄的藥方輕

聲讀了起來:「川黃連七兩,蜈蚣一百二十條,全蠍三兩,冬蟲夏草一兩,阿膠二兩,鱉甲珠三兩,玄參

二兩,何首烏一兩。先將阿膠、鱉甲珠以各藥共研成細粉末,待阿膠、鱉甲珠燉化,即將藥粉倒入其內,

均勻拌和成泥,視其軟硬程度加入適量蜂蜜,揉搓成綠豆大小的丸子。每日分三次服用,每次十丸。」

字寫的倒還算工整,不是很草,只是……目光倒回數行,落在那句「蜈蚣一百二十條」,手臂上頓時

泛起點點雞皮疙瘩。好噁心啊!這種東西真能吃嗎?雖然是做成藥丸服用的,可是……

正在猶豫劉軍把藥送來後到底是吃還是不吃,忽然半閉的門扉被砰地一聲踹開。我吃驚的回頭,卻聽

歌玲澤怯怯的低喊了聲:「給貝勒爺請安。」

門口皇太極滿面怒容,一腳踩在門檻上,一手狠狠拍在門板上。是什麼事情惹惱他了?他向來喜怒不

形於色的,怎麼回城幾日,今天才來就發這麼大的脾氣。

「皇……」

「你騙我!為何總是要騙我?」他低吼著沖了進來,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歌玲澤見勢不對,忙叫道:「爺!主子她身子弱,您別……」

「滾出去!」皇太極咬牙,「滾——」

歌玲澤無奈的向我使了個眼色,我雖然覺得皇太極的怒氣毫沒道理,心裡卻是絲毫沒覺得害怕,只因

為他看似暴跳如雷,實際上抓著我肩膀的那雙手卻是出奇的溫柔,一點重力也未曾加諸我身。

「稍安毋躁。」等歌玲澤出去後,我輕聲嗔言,「你已貴為大金國四貝勒,素以英明冷靜被人稱頌景

仰,如何……」

「為什麼要騙我?」他聲音放柔了,突然把我擁進懷裡,微顫,「你明明……明明病情加重了,卻為

何要瞞我?你瞞了我,我就會因此而開心快活了麼?」

「可是……不瞞你,你會更不開心,更不快活。」

他怎麼就知道了呢?我不禁有些情緒低落。難道是劉大夫跟他說的?不像啊,要說的話早就說了……

「一生一世,不離不棄!」他忽然斬釘截鐵的說了這幾個字,放開我,眼睛直剌剌的盯住了我,「你

以為我是說笑的麼?」

我被他異常冷銳的眼神嚇住,記得以前每當看到他出現這樣的眼神時,總會有很不好的事情會發生。

這個怪異的念頭還沒等從我腦海里散去,突然面頰上一涼,遮面的紗巾竟是被他一把扯去。

我驚愕的瞪大了眼,未等做出任何反應,他滾燙的呼吸已飛快迫近,柔軟的雙唇壓上我乾裂的唇瓣。

我急促抽氣,他的舌尖已探了進來,灼熱而瘋狂。

一陣強烈的眩暈感剎那間吞沒了我,腿肚子顫慄的打著哆嗦,若非他用力托住了我的腰,只怕我早已

癱倒。

暈暈乎乎的也不知過了多久,混沌迷失的神智終於稍稍拉回了一點理智,我不禁打了個寒噤,一股寒

氣從腳下直衝頭頂。

猛地一把用力推開他,我戰慄得想要拚命尖叫——瘋了!他瘋了!他……一定是瘋了!

驚恐的望著他兩秒種,他淡定的望著我笑,眸底閃動著一股毅然決然的瘋狂!我手腳發顫,忽然瞥見

對面桌上的茶壺,我踉蹌的沖了過去,一把抓過來,然後回身。

左手捏住他下巴,右手毫不留情的將壺嘴塞進他的嘴裡,他也不反抗,只是含笑望著我,笑容里有著

太多令我心顫的絕望和淒涼。

「吐出來,不許喝下去,漱……口!你,趕緊漱口……」我語無倫次,顫抖的手無法控制自如,「你

……你給我吐出來——」看著他喉結緩緩上下錯動,竟是大口大口的將茶水吞進肚裡,我發狂的尖叫,將

茶壺使勁摜到地上。

「啪」地聲,碎瓷砸了滿地。

我呼呼的喘氣,胸口壓抑得痛楚難當。

「悠然……」他柔聲喚我,托著我的下巴,讓我抬頭仰望於他,我淚眼婆娑,眼淚像斷線了珠子紛紛

墜落。「一生一世,不離不棄……」輕柔的用大拇指擦拭我的淚水,他的語氣無比堅定卻又顯得格外平靜

,「所以,死也要跟著你——你就是我的一生!」

我抽泣著,顫慄著,終於再難抑制的放聲大哭:「我不死!我不死……我陪著你!一生一世都陪著你

!」

沙啞的喉嚨,撕裂的哭泣,終於將我隱藏多年的感情統統發泄出來……既然沒了回去的期望,那就全

心全意期許這一世吧!

我還不想死!不想就這麼失去他……不想無奈悲哀的死去……上天啊!我從沒有求過你,但這一次!

求你……求你給我生的希望!給我一個生的……希望!

雖然劉軍一再向我保證,四貝勒爺身體健壯,加上這段時間定期服用了預防藥劑,絕不至於會被傳染

上瘵蟲,但我卻仍是惴惴難安。

直到眼瞅著一年裡頭最熱的季節緩緩過去,皇太極身心康健,連噴嚏都沒打一個,更別說什麼頭痛咳

嗽一類的症狀,我這才將提著的心稍稍放下。

自年初努爾哈赤建國後,國事繁忙,皇太極受封大金四大貝勒之列,加之身兼正白旗旗主一職,是以

每日批閱軍務,時常見他通宵熬夜。我很是心疼他,只可惜這個身子太過不濟,不能陪他分擔,卻還要他

來經常分心照料於我。

轉眼夏去秋至,秋去冬來,他每日騎馬往返於城裡城外,我隱隱感覺這樣長期下去遲早會出事。且不

說別的,僅城內四貝勒府內的那些家眷們,私下裡只怕已要亂作一團。原先在汗宮木柵,這些女人之間的

爭風吃醋,勾心鬥角,努爾哈赤的那些大小老婆們已是讓我大長見識。不過,那時的我心態是平穩的,在

那群女人里,我是以一種置身事外的旁觀者身份在瞧著熱鬧。所以不管她們如何鬧騰,如何傾軋,我都能

無所謂的淡笑視之。

可如今……我身份已是不同,心態亦是不同。我如何還能天真的奢望自己可以置身度外?

「歌玲澤!」

「在!主子有何吩咐?」她脆生生的答應,跑進門來時,小臉凍得紅撲撲的。

我見她肩頭落著雪,心裡一動,喜道:「下雪了麼?」

「是啊。」她笑吟吟的回答,「今年的第一場雪呢。早起才下的,還不是太大,估計過了今兒夜裡,

明兒個就可以堆雪玩了。」

「堆什麼雪啊……」遠遠的就嗅到了苦澀刺鼻的中藥味道,薩爾瑪端著滿滿的藥碗跨進門來,笑道,

「歌玲澤,你多大了?還老記得玩?不如現在求了福晉趁早把你配出去吧。」

「撕爛你的嘴!」歌玲澤跳了起來,「你自己嫁了個稱心如意的,卻拿人家來打趣。你有那閒工夫,

還不如趕緊生個娃娃!」

「呸!」歌玲澤沒怎麼的,薩爾瑪臉皮子薄,倒是先臉紅起來,啐道,「你一個大姑娘,怎麼說話…

…」

「生孩子怎麼了?你嫁了人,遲早是要生孩子的。」

我心中一動,想到孩子,終於忍不住問道:「如今爺有幾個孩子了?」這話脫口時心裡彆扭得就像鯁

了一根刺。

兩人止住打鬧,面面相覷,薩爾瑪臉漲得通紅,倒還是歌玲澤鎮定些,站直了身,小聲答道:「回主

子,貝勒爺至今仍只得大阿哥一個……」

我模糊間沒聽明白,過後琢磨了半天,才猛然一震:「只一個?!那……府里有幾位福晉?」

「府里除了早先娶的鈕祜祿氏,烏拉那拉氏,還有一位蒙古科爾沁部的博爾濟吉特氏。」

「哦,那小福晉呢?」

「小福晉?爺屋裡沒小福晉啊。」

我「啊」地聲低呼,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睛——這麼些年,皇太極除了努爾哈赤指給他的妻子,竟沒

有納過妾室?

心房強有力的收縮,怦怦怦怦的越跳越快……八年了,從他十六歲初婚起始至今已有八年!為何他的

子嗣竟是如此稀少?

兩頰漸漸燒了起來,我腦子裡暈乎乎的像是在煮粥。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啊?皇太極年輕氣盛,血氣

方剛,怎麼可能……

當年的一幕幕往事瞬間在腦海里飛快閃過——他費盡心機,為和我在一起,明里將葛戴收了房;為了

壓制努爾哈赤指的福晉鈕祜祿娥爾赫,抬高了葛戴的身份,最後讓葛戴管家,成為最可靠的中饋內助。

「……給你了!你要收好,別再……打碎它了……」

「一生一世,不離不棄……你就是我的一生……」

耳邊迴蕩著他真摯深情的話語,一遍又一遍……我忽然含淚笑起,那顆受傷的心漸漸被暖意包融。

真是個傻瓜啊!

原來這麼多年,痴迷犯傻的人,並不只我一人!他,同樣固執的在做著傻事!

無可救藥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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