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國之君而言,皇太極的子嗣並不算多,除了大阿哥豪格之外,這幾年也就小福晉顏扎氏生了個四

阿哥葉布舒,福晉葉赫那拉烏布里生了五阿哥碩塞。這兩個男孩子都還只有六七歲大,而這時豪格早已二

十五歲,功績赫赫,兄弟之間的差距一望便知。

如今朝政之上,已過不惑之年的皇太極雖未言明儲君人選,但幾乎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把目光鎖定在

豪格身上。這個打小在軍營中摸爬滾打的大阿哥,如今執掌著鑲黃旗,極受汗阿瑪器重。無論從軍功還是

從戰績,在小一輩的子侄里,他都集聚人氣,算得上是眾望所歸。

然而我卻知道,這一切不過是替他人做嫁衣,歷史上最後繼承皇太極大統的是順治皇帝,他的生母是

布木布泰,未來的孝莊皇太后。

我無心去猜測以後的種種,那必定又將會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奪位之戰,多爾袞的攝政,順治的傀儡,

豪格的……

罷了,罷了,了解太多對我來說未必是件好事,我如今不願去想那些久遠以後的事情。皇太極是我情

之所鍾,魂之所系,我心裡只抱定著這麼一個信念,他在,我在,他若不在了,那我必然生死相隨……至

於儲位之爭,那已是他人之事,與我何干?

這些年不在宮裡,早已物是人非,不只蘭豁爾嫁了人,就連格佛賀也在去年嫁給了蒙古敖漢部台吉班

第。一切仿佛物是人非,如今後宮裡還剩下七位格格。其中六個俱是由哲哲與布木布泰所出,只一個六格

格,還不到一歲,生母正是東宮福晉扎魯特博爾濟吉特殊蘭。

扎魯特博爾濟吉特氏,東宮福晉……我有些酸澀的想,如果,上天垂簾,這個女兒當真是我前世所生

,那該多好。

我想要個女兒!

想要一個自己的女兒,一個真正屬於我和皇太極的孩子!

天聰九年二月,皇太極將蒙古二旗,擴充為蒙古八旗,旗色和建制同女真八旗一樣,約有一百二十九

個牛錄,兩萬五千多人。

這支旗軍與漢旗軍一樣,兵權是直接握在皇太極手中的,每旗設都統一名,下設副都統、參領二名。

彼時朝政之上有進言者皆請伐明,皇太極卻認為需伺機而行,如今察哈爾新附,人心未定,城郭未修

,若是輕於出師,難成大業。下諭旨批覆高鴻中、鮑承先、寧完我、范文程等斟酌議定。

皇太極對待漢臣果然重用,未存半分歧視之心。他以一個君王的行動作為表率,使得漢人在大金的地

位不再像以往那般受到嚴重壓迫和侮辱。

滿漢一家……遙想當年手握筆管,書寫下的這四個字,如今看來,竟是分外的沉甸及凝重。皇太極肯

禮賢漢臣,厚待漢民,我在欣慰之餘也不無得色。

這日下得早朝,他徑直往我屋裡來,早在他進門時我便吩咐烏央沏好新茶。

「今天有什麼特別的事嗎?」觀其面色,我隱隱覺得他有話要說。

他微微一笑,放下茶盞,伸手將我撈進懷裡,嘴唇貼近我的耳廓,低喃:「方才在朝殿之上,十四弟

自薦領兵深入察哈爾,搜尋林丹餘部……」

我只覺得耳蝸內痒痒的,一直沒聽明白他話里的深意,過得片刻,他忽然嗤地一笑,我這才恍然愣住

「我已經准了。」他低低的笑,「命他和岳托、豪格、薩哈廉四人領兵一萬,前往察哈爾,招撫林丹

之子額爾克孔果爾額哲……」

多爾袞……自薦往察哈爾招撫額哲……

我不敢多想,又或者我寧可相信這件事本身與我毫無關係,這只是多爾袞為了立功而勇於自薦,只是

……如此簡單而已!

因多爾袞一行需經宣府、大同邊境,皇太極猜度著大明必會調派寧錦官兵前往支援,於是先行派多鐸

率兵入寧錦阻擾。沒多久,多鐸奏報大軍於錦州、松山城外殲明兵五百人,殺大明副將劉應選。

三月底,多爾袞的西征軍亦有消息傳報回盛京,稱大軍抵達西喇珠爾格,找到了察哈爾囊囊福晉,囊

囊福晉率其部將共一千五百戶表示願意投靠大金。

少時又有消息傳回,已從囊囊福晉處得知多羅福晉及額哲母子在托里圖,正欲尋去,又恐額哲不願投

降,於是奏請將多羅福晉之弟、德爾格勒之子三等梅勒章京南楮派遣至托里圖勸降。

皇太極當即允奏。

事情果然進行的十分順利,四月二十,大軍橫渡黃河,抵達托里圖。在南楮的勸解下,蘇泰母子很快

便表示願意投降皇太極。皇太極看過多爾袞等人傳回的奏報,並無驚喜外露,似乎這一切早在他預料之中

事實也確實如此,即使沒有南楮之功,以現如今蘇泰母子的處境而言,也早已逼得他們無路可選。

自林丹故世後,遊牧在河套地區的鄂爾多斯捷足先登,以同是達延汗的後裔為由,向額哲施加壓力。

無力抗衡的額哲,只能按照對方提出的條件盟誓,聽任對方劫去人口牲畜。多爾袞、豪格、岳托、薩哈廉

四人率領軍隊前往招撫額哲母子時,鄂爾多斯在金軍大兵壓境的情況下,才被迫交出剛剛到手的察哈爾部

眾及其財產。

降與不降,早已不是稚弱的蘇泰母子能夠選擇的了。

我所擔心的不是額哲到底降還是不降,而是……蘇泰!

以多爾袞的獵艷習性,不可能會忽略蘇泰的容貌,更何況這是個有著與女真第一美人酷似臉孔的女人

「在想什麼?」低柔的聲音打破我的沉思,我懶懶的回過神。

最近天氣轉熱,我有些犯懶:「不,沒想什麼,只是覺得悶了。」思慮再三,還是無法啟口,終是將

蘇泰的事壓在心底,獨自鬱悒。

「最近沒出宮去濟尓哈朗家麼?」皇太極屏退下人,在炕桌上揀起那柄我常用的絹扇,徐徐的替我扇

風。

我眉心的結打得更深:「昨兒個才去的……」

記得過年時濟尓哈朗按例來給皇太極拜年,當時我聽說他來,便故意去中宮湊熱鬧。他倒不失為聰明

人,見到我時雖面露驚訝之色,卻也總算沒有當場大呼小叫,仍是鎮定自如的給我行了禮。

這以後皇太極去各貝勒府還拜新年之禮,單只去他家的時候我一同跟了去。皇太極對我的身份未加多

提,濟尓哈朗也是聰明的索性裝起了傻子。我心裡念的是他夫妻二人對我的恩情,只是沒想到兩年多未見

,烏塔娜竟已久病纏身,臥榻不起。

烏塔娜的病勢在過年後亦未見好轉,皇太極瞧著我的面子,還特意派了御醫隔三岔五的過府問診。可

烏塔娜的身子卻仍是一日不如一日。

「哈日珠拉,我求你件事。」烏塔娜的臉隱在昏暗不明的陰影下,聲音低啞而又空洞。

「什麼事?」

「聽說我妹妹蘇泰降了?」

「是。」

「那麼……我在這裡求你……」她突然掙扎著從床上爬了起來,在我驚訝間,竟是強撐著跪伏在床頭

,「求你,懇請大汗,把蘇泰……許了我家貝勒爺!」

求你……把蘇泰……許了我家貝勒爺……

「濟尓哈朗的大福晉仍是沒好轉麼?」皇太極漫不經心的問話打斷我的思緒,我茫然的轉過頭來,腦

子裡晃動的全是烏塔娜跪伏的削瘦身影。

把蘇泰許給濟尓哈朗!

只有自知大限將至,才會如此忍痛哀求吧!

希望妹妹能夠代替自己,延續幸福……長久的陪伴在自己心愛的男人身邊。

怎麼那麼傻呢?我怔怔的想,深愛一個人是可以隨意被取代得了的嗎?縱然相似又如何?她都沒有問

過濟尓哈朗願不願意,便一廂情願的做出了決定。

「悠然!」皇太極緊張的喚了一口,倏地丟下扇子撲了過來,捧住了我的臉,「怎麼哭了?」他焦急

的凝望著我,眼中盛滿擔憂和自責,「想家了?不……你別……別丟下我!」他遲疑的說完最後那句低語

,慌張的神情一覽無遺。

「不……不是。」我抽噎起來。

其實傻的人又何止烏塔娜一個,我同樣也是……

「昨天烏塔娜懇求我,把林丹的多羅福晉許給濟尓哈朗……她只怕是撐不過這個月了。」我的眼淚流

得更凶,怎麼也止不住。

皇太極似乎已是方寸大亂,邊拿帕子替我拭淚,邊胡亂應道:「那便應下就是了,多羅福晉本就是她

的妹妹,許給濟尓哈朗合情合理……」

「不……」我哽咽,強忍著收住眼淚,目光牢牢的盯住了他,有些心痛,有些惘然,「你沒見過蘇泰

,所以才答應得如此爽快……蘇泰她、蘇泰她……她的長相……」我咬著唇,直到牙齒將唇咬出一排深深

的牙印。

「我知道,我知道……」他似乎還是不能明白我在說些什麼,卻為了安撫我的傷心,一個勁的說,「

總之,我准了,你回頭轉告濟尓哈朗家的,等多羅福晉一到盛京,我便替她和濟尓哈朗完婚。」

「皇太極!」我又氣又急,噌地從炕上跳了起來,眼淚早沒了,取而代之的卻是鈍刀割肉般的痛。

說不出口,還是沒有勇氣問出口嗎?可是……不問的話又怎知答案?

我張嘴結舌,想著該如何挑選用詞,儘可能裝出波瀾不驚的姿態把蘇泰的事講出來。

「瞧你!憋得滿臉通紅!不過是件小事,至於把你急成這個樣子嗎?」皇太極似笑非笑的望著我,見

我木頭一樣直挺挺的半跪在軟席上,忙拖我起來,「不許跪著,小心傷了膝蓋。」側著頭睃了我兩眼,忽

然無奈的嘆口氣,「你呀……」

他拖長了聲音,轉身走到書案旁,在一堆奏摺中翻了一陣,最後抽了一捲紙軸遞給我:「我知道你想

說什麼,你的心思全寫在這上頭呢。」

我掛著淚痕,困惑的瞥了他一眼,見他目光溫柔,不似玩笑,便伸手接了過來。

捲軸緩緩展開。

猛地一哆嗦,手裡的捲軸失手跌落。皇太極順手在底下接住,漫不經心的將它收起,擱置炕桌:「多

爾袞的摺子和這副畫卷上個月就遞交到我手裡了。」

我只覺得心猛地往下一沉,茫然的不知所措。

「笨女人!」他輕笑,「又在犯傻氣了,別說是七分相似,縱然她是借著東哥的身子還魂人世,我在

乎的也始終是你……她縱然再美,也不是你!」

眼淚潸然落下,我低低的喚了聲:「皇太極……」又是感動又是驚喜的撲入他懷裡。

「原來你對這樣的事竟是這般介意,我原打算到年底,等察哈爾的事有了眉目再順勢……今日見你這

般,索性跟你老實交個底。我已替殊蘭和烏布里物色好了人,到時候直接發配她們出宮去……」

「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真覺得自己在聽天方夜譚,我沒理解錯吧?他要把殊蘭和烏布里送

人?這……這……

「你別擔心,萬事有我!」

「皇太極!」我驚叫出口,「她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哪有堂堂汗王把妻子送人的道理?

何況,她倆還都替你生過孩子……」

他摸了摸我的發頂,不在意的說:「那又如何?」

愕然。

我自問不是什麼大度的女子,但是……但是……

「笨女人,為這事糾結什麼?我不是說過了,萬事有我,你不用想太多,我告訴你這事,就是怕你老

為『蘇泰』之類無關緊要的人膈應在心裡不痛快。唉,別皺著眉頭!我不可能給予她們任何關愛之心,我

的心裡只有你一個。你難道不認為,與其困在這後宮裡獨守空房,改嫁他人對她們而言會更好嗎?」

我沉默了,有那麼一瞬,好像真被他洗腦成功了,但是……

「不,不對啊!你不要糊弄我,你這樣做,明明就會很丟人好不好?是會被人在背後說你堂堂一個大

金國汗,連兩個女人都養不起啊!」

「看來你是真的悶壞了。」他輕笑,避重就輕的徹底轉移話題,「等過幾日我得了閒,便帶你出去四

處巡獵……嗯,我要帶你去撒網捕魚,你說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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