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屍還魂!」李一亭面色凝重地匆匆走進房門,脫口便道,不曾想陳天宇連頭也沒有抬,他不由有些火冒三丈,將手中的信封重重地丟在餐桌上。

陳天宇樂起來,「我偷看了你寫給許荊南的信,足足笑了一整天。一封尋雞的專業文章,的確是天才之作。」

李一亭沒有理會他的調侃,面色陰冷地指了指信表示你自己看。

陳天宇依舊怪笑道:「老刑警還會說出借屍還魂的話,真是荒唐。」他拿起信,粗粗地掃了一遍,搖搖頭。

「你什麼意思,不以為然?」李一亭的目光到處尋找什麼東西,卻什麼也沒有尋著,他自言自語道:「不行,我得親自去看看,家裡似乎少點什麼吧,四哥。」

陳天宇滿懷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嘆道:「你現在既找不到警服,更找不到槍了,手銬有一副,要不要?」

李一亭猛然醒悟過來,是啊,自己早已不是刑警,是一介布衣了,現在要做什麼事,只能空手奪白刃。

他神情有些恍惚。

陳天宇忙道:「輕裝上陣,或許更佳。再說案情撲朔迷離,警服和槍解決不了問題,我讓永坤跟著你走一趟,互相有個照應。」

李一亭點頭稱是,他顯然早已下定決心要去看一看,只是盡力在找一個或許荒唐的理由而已,陳天宇自然明白,所以無論如何,他絕對不會揭穿一亭的這個謊。

然而李一亭何許人也,他很快就回過神來,接著突然爆發咆哮般大笑,笑得自己連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他隨手抹了抹眼角,又揉搓了一下臉,轉而輕聲嘆道:「我今天總算是體會到你當年的複雜心情了。」

「什麼心情,說來聽聽。」陳天宇坐下來,饒有興致。

李一亭也坐到了餐桌對面,他摸出兩支煙丟在桌上,自己先點著猛啜幾口,他要先恢復平靜再說,這個時間其實很短,因為他畢竟還是李一亭。

「這心情得從頭說起吧。前些年毅然決然離開警局,說心裡話其實我並不清楚想要去做什麼,在一個地方整整乾了17年,說走就走了,想想都無厘頭,倒是有些像愣頭青,一時熱血沸騰衝動了。」

陳天宇沒說話,只顧埋頭吸著煙,狹小的斗室慢慢有些雲山霧罩起來。

「四哥你一定在想,或許是你誤導了我,剛開始我也有一絲這樣的想法。所以我離開單位以後沒有直接去找你,我想自己試試,去尋找我心裡嚮往的東西,所以我按照套路先找了家公司去上班,做的事情跟我的業餘愛好擦些邊,我本以為我是受不了束縛,看不慣苟且,你自然可以想得到結局,我根本沒有能力勝任這些看似普通的工作。」

陳天宇點點頭:「這些事雖然你從來沒有跟我提過,但我多少還是能看出些端倪。」

李一亭像是在自言自語,也像是在自問自答。

「沒有能力勝任,我卻死扛著乾了兩年,我要給自己一個說法――最後當然還是放棄了,哪有說法。轉念我又想,去當個自由人吧,我不就是想去尋找自由嗎,去碼頭扛麻袋,到超市干保安,把自己累得不用思考,把自己閒到渾身發霉,當然,我知道,我費力做這些事,無非最終是要找你討個說法。於是,在一個月黑天高、北風呼嘯、大雨傾盆的夜晚,終於讓我逮住了你。」

兩人相視片刻,放聲大笑起來。

「我本以為你來是找我敘舊,沒有想到是來找我討說法,可來了這麼久,你也隻字未提,這如何才有說法?」

李一亭無奈地搖搖頭,嘆道:「其實要什麼說法,此生為尋一知己耳,其它不過自欺欺人的事情,純屬扯淡。」

陳天宇眼角有些濕潤,他自己何嘗不是需要這位知己。

這麼多年,他也佩服自己的耐心,他默默地等待一個瓜熟蒂落的天然契機,如今看來已是時候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有些該做的事此時必須放手去實施,說到底自己這批人可不是整天來閒坐的狐朋狗友,更非貪圖安逸的空想家。

他不但需要一亭的智慧,更需要一亭的頓悟。

「一亭,你不討說法,我卻要給你合理的解釋。若說尋知己,難免是有些狹隘甚或自私的想法,從認識你的第一天起,你這個人便一直熱衷於破解謎題的真相,我恰好也是如此。可有些真相卻永遠尋不著,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李一亭會意地道:「阻力太大。」

陳天宇繼續追問:「那麼阻力究竟來自何方呢?」

李一亭著實想了一會,苦笑道:「沒錯,剛開始我簡單的認為來自體制,後來慢慢有些明白,或許阻力來自人性,每個時代人總是不同,高層有戰略平衡的考慮,中層有維穩謀建的考慮,底層有面對生存的考慮,有些真相僅需人為地掩蓋過去便無關痛癢。犯罪的人很多,有輕有重,倘若人人都抓,監獄便要爆滿無處容身。」

陳天宇笑道:「你真這麼想?」

李一亭撇了他一眼:「當然不可能,否則你何必找我。」他突然顧左右而言他:「泡壺茶吧,看看你整天喝什麼。」

陳天宇嘆道:「看來你今天想長談,不過我喝茶,喝的是心靜,心不靜,有些事想不明白。隨你的意吧。」他從鐵盒子裡拿出一小包綠茶,開水早已燒好,再滾一次而已,很快就茶香四溢。

「今天我們就不抽煙了,抽煙傷身體,思考問題的時候再傷它不遲。我們今天喘喘氣,清清腸胃。」李一亭沒意見,他的胸口有股熱火在澎湃,久違的東西似乎回歸本體了。

「我邀你來就是想讓你徹底放開拘束,天馬行空,不管是小市民,還是老村民,他們的案子絕非一隻雞一頭驢的事,事事關乎卑微的尊嚴,樣樣威脅基本的權利,此尊嚴權利難以維繫,怎成公民。前幾日我幫你的新機構想出個名頭,就叫北亭偵探社如何,你當探長,我們給你當下屬。總歸來講,師出無名,如何做事?」他從身後掏出一張印刷精美的紙遞過來。

「批文!」李一亭奇道。「你這傢伙果然老謀深算啊。」

陳天宇正色道:「批文倒不假,不過辦事的人可有些條件,而且是專門為你李一亭提的。」

李一亭訝道:「什麼條件這麼莊重,如此煞有介事的樣子。」

陳天宇緩緩道:「警方要有什麼難事,還得你伸出援手。」

李一亭似乎沒有認真聽,只是樂不可支地望著那幾個列印在銅版紙正中略微有些凸起的鉛字:北亭偵探社,他用顫抖的手反覆摩挲,感覺這幾個字仿佛在閃閃發光,耀眼得讓他眩暈,他終於明白自己在等待什麼。

「這算什麼條件,拋頭顱灑熱血又如何?」他頭也沒回。

陳天宇沒有激動,只是面無表情地道:「條件並不苛刻,但剛才我轉述的話可是國家最高檢察院檢察長的原話。」

李一亭登時愣住,他即便是傻子也明白檢察長話外有話,此時手中的薄紙就如同鋼板一般沉重起來。

他許久沒有說話,卻仿佛在一瞬間釋然。

「四哥,你這回又坑了老弟一把。」

陳天宇搖搖頭:「我可沒有坑你,我只是盡力幫你找一份適合你做的職業,哪裡曾料到普天下還有那麼多器重你的人,我想,他們應該是真的需要你。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檢察長特意聲明,放手去做便可,無需顧忌太多,再說,我們這些人沾了你的光,自會保你周全。」

李一亭終於笑起來。

「保我周全有何意義,我擔心的根本不是什麼個人安危,而是擔子太重承受不起。不過既然四哥發了這話,我們兄弟倆有這樣的機會一同出生入死,那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事,忽然猶豫起來。

「現在想想,布恩游這件案子如此普通,大概是我自己想入非非了。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往後放一放,當務之急先把北亭偵探社的機構整體運作建立起來再說。」

陳天宇出人意料地繼續搖頭。

「布恩游的案子,或許正是將來北亭偵探社的一塊金字招牌。」

他看李一亭有些不解,便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塵封的卷宗,這本文獻看上去至少有好幾十年的歷史了。

李一亭接過文獻,順手翻了翻。

心下暗忖,看來今天是我李一亭「借屍還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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