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白服老者驚奇地回過頭來,倒也不慌不忙,他大概只是沒想到這麼大的雨,在這麼荒涼的地方居然會有外人。

今天是一個大喜的日子,至少對於他來講,二十幾年的艱辛努力,終於基本實現了自己的遠大抱負,以及對恩師的鄭重承諾,這種心情可謂複雜無比。

期間付出非常人能想像的代價,和左右逢源、瞧人臉色的心酸苦楚也在同一時刻湧上心頭,每次他都忍不住問自己,這樣近乎瘋狂的堅持到底值不值得?

問完以後,答案就是繼續埋頭苦幹。

這就是他,一個背著院士名頭、卻只能在這塊遠郊荒地上默默開墾事業的柳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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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穿著厚重雨衣,只露出小半邊臉的陳天宇,柳藝應該是完全陌生的,他從未見過這個人。

但是旁邊的一位年輕人已經取下頭上的雨帽,露出年輕而剛毅的俊俏面龐。

「柳總,你好!」許荊南主動打招呼。

周文港用手電朝這邊照過來,當然他還不至於直接照在人臉上。

「原來是許警官。」他用手電的暖光看清這個人的臉,不由笑起來。

柳藝也點點頭道:「許警官,你好,大半夜的你們怎麼在這裡?」

許荊南奇道:「我還正想問這個問題,柳總不在研究所辦公,怎麼半夜三更在這裡做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周文港忍俊不禁地插話道:「這是我們的例行實驗啊,許哥,你說我們不上班哪來工資領呢?」

許荊南疑惑道:「例行工作?」

柳藝淡淡地道:「我們的這項研究本來是絕密的,不過既然你們警方已經調查到這裡,我也就不隱瞞了,……這裡進行的實驗就是我們的核心研發項目――」

他緩緩道:「蝶形飛行器。」

陳天宇此時也緩緩摘下頭上的雨衣帽子,雨已經暫時停歇,他隨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水。

「柳總,看來檔案上的記載並沒有錯,你們仍舊在繼續研究外星科技。但我不明白的是,你們的設備為什麼不布置在監控嚴密的院子裡呢,難道你們不怕發生什麼泄密事故嗎?」陳天宇可不會輕易放過幾天辛苦守候的成果。

「這位是?」柳藝首先反問道。

許荊南也撒個謊,他還不知道北亭偵探的身份早已暴露,只知道這時候陳天宇需要一個合理的調查身份:「這是我的老師,陳警官。」

柳藝點點頭,沒有懷疑的意思。

許荊南疑惑地道:「柳總,雖然你們說現在正在進行的是日常實驗,但對於我們警方來講,卻是有些弄不透的疑問,能不能麻煩柳總,移步我們單位,配合我們的調查呢?」

周文港正想說話,柳藝卻出乎意料的爽快:「本來你們不來找我,我也早想會會你們這些志士能人,沒問題,我跟你們走。」他轉身向周文港低聲交待幾句,周文港似乎有些老大不樂意,但還是依言往船塢方向走去。

柳藝揮揮手,表示現在就啟程跟他們走。

陳天宇突然道:「柳總,我看這樣吧,這回就先不去警局,……我想邀請先生到寒舍小坐一下如何?李處長正好也有同樣的想法。」

柳藝似乎一愣,但很快明白陳天宇的好意,雖然去一趟警局也沒什麼大不了,但作為一個單位的主管領導,貿然赴警局接受調查,即便自己光明磊落,似乎也有些好說不好聽。

他領了這份情,表示樂意接受邀請,許荊南自然也不勉強。

「那我這就去和李處長正式彙報彙報情況。」柳藝居然開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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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這位頭髮斑白、腰板硬直而精神矍鑠的老者,幾人都油然而生一份自發的敬重感,陳天宇客氣地將柳藝讓到客廳沙發正中坐下,李一亭的傷還未消退,但也早已恭候多時。

劉紫辰很快將茶泡好端上來,然後給柳藝單獨用個大杯子盛好,雙手奉上放在他的面前。

柳藝和藹地點點頭,表示感謝。

他緩緩道:「我是來這裡接受調查的,幾位不必如此客氣。」

李一亭坐到他對面,恭敬地道:「柳總說笑了,我們確實是真誠邀請您到這裡小聚,順便了解一些情況而已。……您是院士,是我們這些後生晚輩的楷模,我們自然應當敬重。」

柳藝沒有說話,半晌才嘆道:「後生可畏。」

他正色道:「你們既然給我留足了面子,我自然應當識趣一些。況且研究所發生了命案,我自然是責無旁貸,所以有些事還是主動跟你們言明為好,否則遮遮掩掩反而干擾了你們警方的視聽……」

陳天宇忽然道:「柳總可能有所誤會,我們其實並非警務人員。」

這回柳藝面露詫異,許荊南等人也不明所以,現在離真相只有一步之遙,為何此時自露行藏,不打自招呢?

但李一亭瞬間便明白過來,他也開口道:「不錯,我也並非什麼處長,這只是一個曾經的職務,現在也早已不在警方工作了。」

柳藝仍舊沒有明白他們的用意。

陳天宇輕輕地遞過「北亭偵探社」的正式批文,目前只有這個東西才能說明一切因由。

柳藝伸手接過,他非常仔細地看了一遍,點點頭。

「最高檢,北亭偵探社,好,好!」他連說兩個好字,不知為何,他居然有些激動起來,滿是皺紋的臉也舒展開來。

「我其實一直沒有弄明白,現在想想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或許這裡的名堂還真得檢察機關過問才能解決。」他似乎在自言自語。

李一亭解釋道:「事實上我們也還不是檢察機關的人……」

柳藝呵呵笑起來:「老朽也不糊塗,批文上寫得很清楚嘛,你們偵探社只是一個民間調查機構。……這樣挺好,說明高層還是有些明白人的。」

幾人有些捉摸不透柳藝話里的意思。

「有些事警方不方便出面,檢察機關也不方便出面,特別是一些陳年舊案,何況詭異的懸案?……當然,他們或許也沒有那麼多精力來追查,每天還在發生的新案件都不夠他們處理的。你們說是不是?」

陳天宇點點頭:「柳總果然看得通透,我想最高檢給我們授權大概也是出於相似的考慮。」

柳藝擺擺手道:「你們放心,雖然你們只是個民間機構,但始終還是代表檢察機關意志和我們老百姓利益的,這就沒問題,可以放手大膽作為。」他似乎有些意猶未盡,但突然剎住了話鋒,「不過今天我是來接受調查的,不應該過問這些,你們到底有什麼疑問,就儘管提吧。」

陳天宇點點頭,道:「柳總,既然這樣,那我們就言歸正傳。根據資料記載,5578研究所中南分所主要的研究課題,應該是地外文明和非正常人類,這一點是否屬實呢?」他必須在這個問題上得到最準確的答案,否則一切調查工作似乎都失去了基礎。

其他人也在期待這個答案。

答案果然沒有出乎眾人的意料,柳藝輕嘆道:「這是我們曾經的理想,為了這個理想我們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不過到了近代,這些理想顯得有些太過遙遠和難以短期內實現,所以慢慢我們的研發任務就變得功利和現實了……」

他突然瞬間便陷入遙遠的回憶中:「尤平可,呂春風,韓逡,馮子才,楊慧,秦文宜,衛正覺,孟天元……」

李一亭心中一動,他念出的這八個人名字,怎麼聽上去如此耳熟,莫非?

「你們既然能夠看到檔案,應該知道這八個人已經被人間蒸發了,然而事實真相併非如此。其實他們都是我的科學導師,更是宇宙探索的偉大先行者,正是他們為我鋪下了這飛天之路。……特別是我的恩師孟天元,在我還只是一名默默無聞的技術人員時,就對我另眼相看、器重有加,臨終前還一再囑託我,一定要完成他的遺願,為了這,……我忍辱負重幾十年。」

柳藝透過透明的玻璃窗子望向遠方,緩緩道:「想想我的八位導師,他們如願飛上天空,去探尋宇宙奧秘,他們或許現在還在太空中旅行,也或許早已灰飛煙滅;但在社會上,他們只能被人間蒸發,否則叫官方機構如何解釋呢?」

「而留下我孤身一人,還在地球上做著下一次的飛天夢想。」柳藝的眼中突然忍不住泛出淚花。

劉紫辰連忙給他遞過去一塊手帕。

柳藝點頭接過,苦笑道:「我們這一輩人的情懷,可能你們這些後輩很難理解,有人認為我們太偏執,更有人認為我們被洗了腦,但我們這些人是純粹出於自願的,國家一天不富強,我們始終認為再次忍受屈辱的可能性就還沒有消失,這種危機感就伴隨著我們的一生……」

眾人都被這種悲壯所感染,也更加感悟到生命的真諦,也在無意識中堅定了北亭偵探們繼續走下去的決心。

柳藝突然話鋒一轉,他嘆道:「不過這些人說得也不完全錯,我們有時候確實太忽視生活了,太喜歡鑽牛角尖了,以致於做出許多錯事,甚至可以說乾了不少壞事。唉,人啊,就是這麼矛盾。你要專注於一件事吧,必然忽視另外的東西;可要是你不夠專注,又如何能夠達成目標呢?你們說對不對……」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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