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至誠在一個懸崖邊上的涼亭里負手而立,面向星空,似在眺望遠方,只留給眾人一個孤寂落寞的背影。

夜色茫茫,繁星滿天。遙遠的星河宇宙里仿佛蘊含著無窮的奧秘吸引著他。鳳九霄等人已經走到他的身後時,他仍在怔怔出神。

鳳九霄見他一身儒衫隨風飄蕩,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說不出的儒雅風流意味。

黃衣少年不敢打擾,只是輕輕咳了一聲。

公孫至誠並未回身,指著浩瀚星河輕聲道:「你們說這世上是否真的有人羽化登仙?那些璀璨的星星到底有多大?」

鳳九霄道:「是否真有人羽化成仙不好說,不過這些星星肯定大得很,若是掉下來把整個衡陽城蓋住不成問題!」

公孫至誠道:「哦,是嗎?」他雖然沒有回頭,但分明是已經願意和鳳九霄繼續交流。

鳳九霄道:「《論語》中有兩小兒辯日的故事,爭論的是太陽何時遠、何時近的問題。一個說早上冷,中午熱,所以太陽早上遠、中午近,另一個說太陽看起去早上大、中午小,所以早上近、中午遠,兩個人都有道理,所以孔聖人也沒法判斷誰對誰錯對。但若依我之見,第二個小童的意見很有道理。現實中,我們看到的東西確實是距離我們視野越遠,看起來越小。所以說,星星有多大,關鍵看它們距離我們有多遠!就象這天上明月,在山下我們看它皎潔如玉盤,但當我們爬上山巔,它的大小仿佛沒有一絲變化,這說明什麼?說明我們即使離地千丈這麼多的距離,與它實際上與我們的距離相比可以微乎其微,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也就是說彼此距離可達萬里也不足為奇!據我所知,前方三十里有翠微峰高四百丈,綿延數里,不可謂不巨大,但是我們在十里外看它,也不過數丈方圓,可以推斷,明月也好,星辰也好,若真是橫亘在我們面前,必然是無法想像的龐然大物!一州之地甚至都有可能容不下一顆星辰!」

公孫至誠終於轉過身來,舉手投足之間洒脫之極,淡然道:「大象無形,大音希聲。想不到小友的思維竟然如此天馬行空!實在難得!」

鳳九霄道:「谷主過獎!」

公孫至誠面上終於有了一絲微笑,「我雖然精於醫道,但真正感興趣的卻是這天文一脈,整個天下最精通天文的南陽先生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可惜緣慳一面!」說罷臉上不禁又浮現出淡淡的寂寞。

鳳九霄道:「我認識不少專門打聽消息的江湖朋友,倒是可以打聽南陽先生的行蹤!」

公孫至誠擺手道:「不必!多謝好意。見南陽先生講究隨緣,如果靠著這種手段與先生見上一面太過不敬!不可取!」

鳳九霄忙道:「在下魯莽,還望谷主見諒!」

公孫至誠道:「少俠一番好意,我豈會怪之?對了,聽說你要一種麻藥?」

鳳九霄道:「是的!」

公孫至誠道:「專門迷倒成年人,對孩童卻無影響的一種藥劑?」

鳳九霄道:「不錯!」

公孫至誠苦笑道:「是誰告訴你的,這世上會有這種藥劑?」

鳳九霄心裡不禁一沉,但面上卻不動聲色:「一代藥聖公孫谷主若說沒有這種麻藥就是沒有!」

公孫至誠問道:「失望嗎?」

鳳九霄苦笑道:「若說不失望就是自欺欺人!」

公孫至誠呵呵笑道:「想不到你如此聰明卻也沒了主意,看來你也逃不過關心則亂這句話!」

鳳九霄忽然靈光一閃,他笑道:「我還真是糊塗了!」

最開始他想的是一舉毒殺大管家諸人,一廂情願地認為這天下必然存在只對成年人有殺傷力的毒藥,結果公孫至誠一瓢涼水潑了下來!這天下怎麼會這麼「聰明」的毒藥呢?專殺大人,不殺幼童?尤其以無孔不入的氣體形式殺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必然是玉石俱焚的結果!

可是他最終的目的是救孩子,只要能救孩子,那些成年人是死是活有何分別?只要有一種麻藥或迷藥,哪怕將孩子迷昏了也無所謂啊!有解藥嘛!

鳳九霄暗忖:難道剛才一時殺心太盛,只想將大管家一舉格殺永絕後患!卻沒想到折中的辦法,先救人再說,至於大管家他們,還真是殺不過來!死了一個大管家,幕後勢力必然會迅速又扶持起第二個代言人!救出大小姐,其它都是次要的事!心意已決,鳳九霄拱手道:「還請谷主相助,不勝感激!」

公孫至誠笑道:「你我有緣,好說!」他向黃衣少年一招手,聲音不大卻甚是威嚴地道:「半夏,你去拿一瓶醉逍遙給鳳少俠!」

半夏躬身道:「是!」他心裡頗為驚詫!以谷主的脾氣根本不會贈人這種威力驚人的迷藥!

千金不賣!

豈能相送?

不想今日就見鬼了!送了!

這白衣少年究竟有何魔力,竟然讓一向孤傲的谷主竟然如此高看?難道就憑剛才他幾句胡謅八扯?

雖然心裡五味雜陳,終究不敢違背谷主命令,不消片刻便將一個瓷瓶交給鳳九霄。

公孫至誠道:「此瓶內有十粒濃縮丹丸,以內力迅速融化一顆它便瞬間爆炸,爆炸之力並不很大,真正的威力在於內部的濃縮藥劑會以氣體形式散開,無色無味,方圓十丈內聞者必倒!至少癱軟四個時辰以上!即使是武功已達天人境的龍虎山張天師,中我迷香亦要癱軟一柱香的時間!」說罷昂首挺胸,一臉自信,這是他的拿手絕技,所以說得霸氣實足!

鳳九霄道:「萬一我們自己同時中招,可有解藥?」

公孫至誠側首望向半夏。

半夏一拍腦門,慌忙又從懷裡掏出一個紫砂藥瓶,躬身交與鳳九霄。他心中有鬼,不敢直視鳳九霄。鳳九霄卻只是撇撇嘴,並不計較,說道:「謝謝!」半夏對自己羨慕也好嫉妒也好,故意隱瞞解藥或假裝忘記交出解藥,終究是一個少年人的正常心性,自己怎會放在心上。何況堂堂藥王谷的公孫谷主在此?

鳳九霄躬身對公孫至誠謝道:「多謝谷主!事成之後再來拜謝!」

公孫至誠笑道:「聽說你與凌霄城結下了死仇?」

鳳九霄一怔:「想不到谷主足不出戶卻知天下事!」

公孫至誠道:「你聽說過遼東程家嗎?」

鳳九霄似乎很在哪聽過「遼東程家」,忽然間他他想起來了!

芙蓉樓,衛夫人,程家!

衛大將軍的遺孀,衛夫人便是姓程,遼東程家的人!

遼東程家,與藥王谷齊名的遼東程家!

鳳九霄道:「莫非谷主與遼東程家有嫌隙?」

公孫至誠搖頭道:「我們雖然份屬同行,卻非冤家!他們清於刀劍皮外傷的醫治,我們擅於內傷的調理,彼此並不衝突,而且醫者仁心,就算術業專攻有所重疊,又豈會因此產生嫌隙?我之所以與你說這話,恰恰相反,是我知道你日後與凌霄城必有生死一戰,以你的武功我也愛你有可能是屠戮殆盡之勢!我只希望到時候你能手下留情,不要逢人便殺!遼東程家雖然與凌霄城關係匪淺,但不一定是你所想的狼狽為奸關係,得饒人處且饒人!」

鳳九霄不禁有些尷尬,看來自己「噬殺成性」的名聲傳播的還真是快!另外藥王谷的諜報系統看來也不弱。

鳳九霄忙道:「谷主言重了!若非情非得已,誰會大開殺戒?總之在下謹遵教誨就是!」

公孫至誠道:「鳳少俠哪裡話,豈敢教誨?建議而已。另外我也正好有一事還望少俠幫忙!」

鳳九霄道:「請講!」

公孫至誠道:「我本與世無爭,但是近期總有人來勸我加入他們的組織,說要干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

鳳九霄目光閃動,試探地道:「改天換地、名垂青史!」

公孫至誠眼睛盯著鳳九霄道:「莫非你也是?」

鳳九霄搖頭道:「我不是!恰好相反!」

公孫至誠釋然道:「那就好!」

半夏眉頭緊皺,越來越聽不懂兩個人說的話,但卻知道必定是一件大事!

鳳九霄道:「谷主現在的麻煩莫非就是不堪其擾?需要我怎麼做?」

公孫至誠道:「那些人也不動。強,若是直接刀兵相向反而好些,我雖然不以毒術見長,但毒殺幾個小嘍囉還不在話下。只不過他們用的手段實在是讓人頭痛!我們既以俠義道自居,自然不能濫殺無辜,可是不殺吧,他們就像附骨之蛆一樣,天天煩你!」

鳳九霄道:「無非是高官,厚祿,美人,另外再投谷主所好許幾個承諾,既然谷主已經表明心志置身事外,他們為何苦苦相逼?難道就是想利用藥王谷的絕世醫術?」

公孫至誠道:「醫術其實就是雙刃劍,名醫救人,庸醫殺人,都只是一念之間!我藥王谷的《藥王十三篇》包羅萬象,這才是他們的終極目的,拿到《藥王十三篇》,我公孫至誠到底合不合作也就無關緊要了!」

鳳九霄道:「谷主是讓我打發了他們?」

公孫至誠道:「正是!」他轉頭對半夏說道:「你去把我的披風拿來,風有些緊了。」

不知不覺天空竟然陰霾四合,星月全無,所幸谷中到處掛有指路明燈。

待半夏走遠,公孫至誠道:「對方最近的手段有些離譜,竟然派來一些來自西域的歌姬舞女,每隔幾天就要在谷口彈琴跳舞,騷擾我。藥王谷。」

龐十五不禁噗呲一樂。他暗忖:竟然還有這種好事!

鳳九霄瞪他一眼,他立即板起臉,比誰都嚴肅!

鳳九霄道:「難道她們有琴音和舞蹈有些問題?」

公孫至誠目光深邃,似乎陷入沉思,喃喃道:「豈止是有問題,簡直是驚心動魄!勾魂奪魄!」

鳳九霄道:「一曲天魔舞,男人見不得!」

公孫至誠驀然回首看著鳳九霄有些吃驚地道:「你知道?」

鳳九霄道:「聽說過。」

公孫至誠又望向那黑漆漆的天空,似乎自言自語:「十年前拙荊去世,五年前獨子喪命,在這世上我已經了無牽掛、心如止水,若非不忍這百年基業葬於我手,我早已遁入空門,雲遊四海了。只可惜,我門下以血氣方剛的男子居多,他們最見不得這天魔舞!每次我都是以畢生功力吹奏清心咒與之抗衡,再加上谷中護法大陣才拖到現在。我的內力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估計明天她們又會來,到時候我怕自己己是強弩之末,屆時抵抗不住魔音入侵,我谷中子弟將全部淪為魔教傀儡,萬劫不復!」公孫至誠面色沉重。

鳳九霄道:「如果谷主不嫌棄我今日便叨擾一晚!」

公孫至誠眼中一亮:「有勞!」

風漸緊,不知不覺天空竟然飄下了雪花。

龐十五右手虛托,看著雪花入手再融化,奇道:「還沒入冬怎麼下起雪了?」

公孫至誠道:「我這裡堪稱世外桃源,不全遵照二十節氣行事,按照往年規律此時下雪已經有些遲了。」

雪越來越大。

鳳九霄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英俊瀟洒,大權在握,可以說正處於世人艷羨的巔峰狀態,但他的眼神里卻總是透著孤獨寂寞。

如雪的寂寞。

寂寞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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