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十幾天裡,方不為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也做出過無數種的猜想和推測。

「因為大蛇表面的身份更重要?」方不為說出了他認為最有可能的一種。

佐木心神俱震,根本沒有聽出方不為這句話用的是疑問的語氣。

他定定的看著方不為,發現方不為臉上的神情比他還要震驚。

不好,方不為從自己臉上看出破綻來了。

佐木臉色一板,垂下眼帘,用鼻子冷哼了一聲。

但已經遲了!

方不為心中一喜。

自己猜對了?

任方不為怎麼問,佐木都再沒有了任何反應。

但方不為覺的已經夠了!

「司令,我要看所有的內奸名單……」

方不為凝聲說道。

谷振龍等人全都是一頭霧水。

這就有線索了?

佐木照舊一個字都沒說啊?

佐木是什麼都沒有說,但他的表情提醒了方不為。

身為潛伏在南京的地下諜報組織的最高負責人,大蛇的主要職責,便是發展內線,組織並經營好已叛變的漢奸人員,以便儘可能多的收集有關南京政府方面的情報。

任務如此重要,大蛇怎麼敢不管不問,全盤交給佐木和岸田負責?

想想大蛇的前任同妙是怎麼做的,就能猜出一二。

就算孫振德提供了名單,日本人也不可能直接找上門去,直言不諱的告訴對方:我們抓住了你的把柄,你要不叛變當漢奸,就會公布出去。

傻子也知道貪腐和叛變之間,哪個的罪名更重。

方不為換位思考,如果自己是大蛇,該怎麼做?

明處有佐木和岸田就夠了,自己只需要躲在更深一層的暗處,根據名單,挑選合適的發展對像,側面觀察和接觸,根據對像的性格,背景以及家庭等情報尋找漏洞,制定最佳的誘叛方案,再交由佐木實施。

還可以用公開的身份,發展關係網絡,接觸更高一級或位置更關鍵的人物。

之前的同妙和玄苦就是這樣做的。

方不為手裡拿著內奸名單,臉上露出興奮的表情。

終於找到線索了。

「司令,我要提審這兩個人?」方不為指著名單說道。

這兩個都是高級內線,一個在參謀本部第二廳,一個在軍政部,無一例外,都能接觸到軍事機密。

這兩個都是一年多以前叛變的,接觸他們的人就是代號孫先生的佐木。

以孫振德的權限,還監察不到他們的頭上,那佐木是憑藉什麼依據認為拿錢就能買得動這兩個人?

只能是大蛇以其它的身份接觸過他們,認為這兩個人叛變的可能性很大,才讓佐木出動,以重利誘動。

「在孫先生接觸你之前,有沒有出現過特別的人物,故意接近過你們?」

內奸回憶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方不為另闢蹊徑。

「把和你關係比較好的人物全部寫下來……」

這兩個雖然都是內奸,但雙方之間並無交際,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

只要尋找他們的交際關係當中重合的地方就行了。

方不為對比著名單,眼睛猛的一亮。

陳群?

陳群又冒出來了?

方不為呵呵冷笑。

「有誰以陳群的名義接觸過你們?」

「白世雄……」

「陳周……」

白世雄是原警察廳緝私處處長,陳周是陳群的堂弟,兩個都是陳群的心腹。

怪不得?

藏的夠深啊?

方不為不斷的冷笑。

一看方不為這樣的表情,幾位長官就知道方不為審出了結果。

他們也全程參與了審訊,知道的比方不為還多,但怎麼就沒發現這其中有線索?

谷振龍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好像線索不是方不為找出來的,反而是他發現的樣子。

陳祖燕和馬春風對視一眼,驚訝的同時也在想,方不為到底懷疑到了誰?

就數陳超最沒耐心,急聲問著方不為:「到底是誰?」

「暫時查到白世雄和陳周!」方不為回道。

「不可能是他們!」陳超搖道說道,「這兩人是我和雨農親自審的,慫的一踏糊塗,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都交待出來……也不可能是陳群,不然陳群不會這麼配合我們……」

「沒聽明白麼,都說了「暫時」!」谷振龍斥道。

「廳長不要急,卑職再確認一下!」方不為笑呵呵的回了一句。

陳超斜著眼睛,看了看包的跟木乃伊一般的方不為,舉著拳頭冷笑道:「今時不同往日,老子現在一隻手能打你三個,你小子給我想清楚了再說……」

方不為哭笑不得。

「滾一邊去!」谷振龍一聲喝斥。

陳超瞪了谷振龍一眼,谷振龍現在護犢子護得已經不講任何原則了。

「現在只是懷疑,卑職再審過幾位就能確定了……」方不為解釋道,「得先把白世雄押回來!」

陳周死了,白世雄還被關在江心島。

說是幾位,但保險起見,方不為將所有的內奸全都審了一遍。

果不其然,其中的大部分都與白世雄或是陳周有過接觸的經歷,也收過大蛇不少的錢財,特別是孫振德無權監查的這一部分。

白世雄和陳周都只是傀儡,而且還是被蒙在鼓裡的那一種。

包括陳群也一樣,跟傻子似的被人擺布卻不自知。

他們之所以與這些人接觸,都是替大蛇牽線,也只以為大蛇見這些人的目的只是單純的送禮拉關係。

「你們收到的錢財……我是指孫先生給你們的報酬,是以什麼方式送到你們手上的?」

「不記名存單!」

「哪家銀行?」

「德意志銀行……」

「交通銀行……」

「興業銀行……」

「和水銀行!」

和水金行又冒出來了?

方不為呵呵冷笑。

「查!」谷振龍冷喝道。

「司令,暗查!」方不為提醒道……

白世雄也被押了回來。

「你接觸這些人,都是受了誰的指使?」

「陳群!」白世雄回道。

「什麼原因?」

「趙金山在走私生意中賺不到錢,也不能一直讓他倒貼,我們都認為不是長久之計,便想替他攬一些另外的生意,所以才幫他搭橋牽線,……」

軍政部負責軍事後勤,參謀本部管轄各大軍事院校,包括陸軍大學在內,全都是大生意!

方不為無聲冷笑。

聰明反被聰明誤!

銀行這裡也查到信息了。

日本人很聰明,既沒有把錢集中存到一家銀行,存儲人信息也很分散。

但有了目標,自然不用大海撈針,在極小的比對範圍之內,一個人物浮出了水面。

吳雄。

趙金山的頭號手下,夜總會的經理。

已經不需要方不為指名道姓的說出是誰了。

趙金山!

幾位長官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夸方不為才合適。

陳超提議讓他出馬到現在,才過去了幾個小時?

「為什麼會是他?」陳超定了定神,極度震驚的問道,「他現在這身份有些低啊?」

「不能拿他和同妙比!」陳祖燕嘆道,「同妙是攻堅,趙金山是守成,他只要能將已發展的這些內奸控制好,就能源源不斷的得到想要的情報。身份太高,太過張揚,反而容易暴露。現在這個身份就剛剛好!」

趙金山經營著夜總會,還做著貨運和走私生意,需要與許多官方機構打交道,有了這樣的身份,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與關鍵人物接觸,更能和各特務部門搭上關係。

特別是利用走私這一點。

四大特務機構全有自己的緝私部門,而且無一不是最高長官的心腹負責。

陳祖燕又是一聲長嘆。

他嘆的不是趙金山,而是方不為。

陳祖燕不得不承認,與方不為比起來,他和馬春風還是有些差距的。

他們是抽絲剝繭,方不為卻是直擊要害。

方不為總能在這種看似一團亂麻的局勢當中,準確無誤的抽出關鍵的線頭出來。

方不為也暗暗的嘆了一聲。

趙金山給自己送禮,求他放人的時候,那是第一次見他。

當時自己就懷疑趙金山見過自己,高思中推測說,可能是趙金山打聽到夜總會是被方不為查封的,所以第一次見到他才會那麼心虛。

方不為信了一半,再加上忙著查李鳳年,一來二去就把這事給忘了。

那一次見自己,應該就是趙金山精心安排的,連孫振德都被蒙在鼓裡。

趙金山不惜給自己送了重禮。就是想和自己搭上關係,以方便多接觸,更快更多的搜集自己的信息。

高思中還不止一次勸過自己,多與這樣的人物來往,以便搜集三教九流的情報。

這也絕對和趙金山誘導脫不開關係。

後來自己忙著查案,一直再沒有和趙金山接觸過,趙金山便再生一計,又與趙世銳拉上了關係,想和自己間接接觸。

對自己貪小利卻重情義的推斷,就是這麼來的。

「趙金山是怎麼抓到的?」方不為不解的問道。

「湊巧!」陳超嘆了一聲,「你去上海暗查陳浩秋之後,趙世銳建議搜捕趙金山,說是可以根據趙金山以前的仇家,來推斷一下幕後人物的線索……

我想著也有道理,便安排人員跟蹤了吳雄,沒想到真把趙金山給挖了出來……他當時就藏在離夜總會不遠的地方,抓到他之後,也沒問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但我想著等你小子回來後,讓你再問一問他,看能不能發現什麼,就沒放他……」

「真是僥倖啊!」方不為也嘆了一聲。

趙金山是沒料到幾位長官對他這般重視,想著根本懷疑不到他的身上,燒了夜總會之後,就隨意找了個地方藏了起來,計劃暗中指揮,等此事塵埃落定之後再正式出山。

確實如趙金山所料,誰都沒懷疑到他。

但他沒想到玩火自焚,把自個也陷了進來。

所以才有了佐木擅做主張讓陳昌坦露身份,主動和陳群接觸的事情。

要不是陳昌主動浮出了水面,方不為既便查到陳群頭上,但陳群本身並沒有參與任何謀劃,線索就會再次中斷。

真的是陰差陽錯。

「但趙金山為什麼要燒夜總會?」陳超又問道。

「一是避免被人懷疑。方不為和趙世銳的身份不一樣,一般人根本跟不住他們,也查不到他們的行蹤。事後我們肯定會懷疑,是不是趙金山透露出去的。但他的夜總會被燒,趙金山自然也就沒有了嫌疑。」馬春風說道。

「也可能是為了與方不為加深關係,以便以後有機會多多接觸!」陳祖燕說道,「為了方不為和趙世銳,他趙金山不惜賠上了一幢夜總會,以趙世銳,更甚至是方不為的性情,事後肯定要想著補償一下……一來二去,自然就搭上關係了……」

「更有可能是故意自污……萬一最後陳群和陳昌暴露,就更不會有人懷疑到他的頭上了!」馬春風又說道。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心功夫……哈哈哈……」谷振龍得意的大笑起來。

現在的趙金山,還被以涉案人員的身份,關在警察廳的大牢里。

陳超也是一陣後怕,他差一點就聽了趙世銳的話,放了趙金山。

昨天安排抓捕行動之前,趙世銳見到方不為的時候,還曾當笑話一樣的提起了趙金山,說他就是個倒霉蛋,夜總會被燒不說,還被當做涉案人員給抓了起來。

陳祖燕還真沒有料錯。

趙世銳已經有了想為趙金山補償一下的意思,告訴方不為,也是想讓方不為有機會的話就幫襯一二。

如不出意外,此次結案之後,趙金山就會利用趙世銳,頻繁與方不為接觸,以便近一步的觀察他,掌握他的信息。

「抓不抓?」陳超問著谷振龍。

谷振龍沒有回答,而是看著方不為。

「不急!」方不為沉吟道,「抓回來,萬一也像佐木和同妙這樣一字不吐呢?」

「等挖出林子安再說!」馬春風說道。

「不止!」陳祖燕接口道,又抬眼看了一眼方不為,「還能放長線釣大魚?」

陳祖燕還是沒有絕了救陳朋的心思。

方不為點了點頭。

他其實還有更深層次的考慮。

但絕對不能說出來。

他已料到,這幾位長官絕對不會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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