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心本是膽小的,僅有在想保護他人的時候才會變得強大。

昨夜的動靜讓在聽瀾小築中波瀾不驚的唐儒一宿不得安寧,清晨街頭巷尾的傳聞更讓精神不佳的他惴惴難安。

聽瀾公子顯然對唐儒的狀況了如指掌,下了早課後便特地去到他家,將之拉出來外頭,說說話,散散心,舒緩舒緩情緒,一同在街上用過午膳後,方才把心下稍安的老先生給送回了家。

告慰了唐儒後,聽瀾公子才打道回府,途經菜市場時,見尚有稀稀落落的菜販子賣菜,心念一動,便挑揀了些菜,為晚上的伙食添些色彩。

再往前走些,發現有個小女孩正守著一個並不比她身子小上多少的木籃子,蹲在街角處,竟是在打瞌睡。

聽瀾公子走上前,只見籃子裡僅有寥寥數顆雞蛋躺在其中,蹲身靠近小女孩後柔聲喚道:「小麗,小麗。」

被喚作小麗的小女孩朦朧醒轉,睜眼看清眼前那張親和力十足的容貌後,便笑道:「聽瀾姐姐!」

在晉州城的孩童們心中,在學堂上他們稱聽瀾為先生以示尊敬,在外邊倒還是叫聽瀾姐姐更為親切。

聽瀾帶笑說到:「小麗今兒雞蛋賣的不錯呀。」

小麗也是開心得笑眯了眼,回道:「嗯嗯,剛才有個大哥哥來買了半籃子的雞蛋。」

聽瀾訝異道:「半籃子?買這麼多!」

小麗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道:「是呀,那位大哥哥還挑了好一會兒,說小麗這兒的雞蛋都是好雞蛋,才一個個揀走的。」

聽瀾道:「既然那位大哥哥買了那麼多,為何偏偏還要剩下幾個?」

小麗道:「因為大哥哥的籃子很小,已經裝得滿滿當當的,再多就要滑溜出來了。」

聽瀾道:「原來是這樣。小麗是不是很困呀?」

小麗一聽「困」字,便不禁打了個哈欠,揉搓著眼道:「是有點點困。」

聽瀾一笑:「有點點?」

小麗撅著嘴,強自瞪大了眼,點了點頭。

小麗是聽瀾的學生,對於小麗的倔強聽瀾自是早有領教,母親早逝,父親耕田,年邁的奶奶除了養養雞外,還需要照看兩個剛會走路的弟弟,她不得不出來賣雞蛋貼補家用,而且每次拿出來的雞蛋定要賣完才肯回家,這是她給自己定的必須達成的目標。

聽瀾心疼地撫著小麗的頭,道:「剩下的姐姐要了,你就早些回去睡。」

小麗聽言雙手拖起籃子,往後退了一步,道:「聽瀾姐姐不是真要吃雞蛋的話,小麗不賣。」

聽瀾苦笑道:「姐姐吃雞蛋,你看姐姐買了一把芹菜,一把生菜,家裡還有西紅柿和麵條,正缺雞蛋煮麵呢。」

見聽瀾左手握著的確實是一把芹菜和一把生菜,小麗才將步子挪了回來,道:「聽瀾姐姐不騙小麗?」

聽瀾算好銀兩遞給小麗,道:「當然!來這些你收好,籃子和蛋都歸姐姐了。」

小麗接過了錢,數了數,又把手伸了回來,道:「多了。」

聽瀾搖頭笑道:「不多,這籃子正好給姐姐裝雞蛋和菜,那小麗家裡不是沒了籃子?餘下的錢你拿去再買個籃子,下次好裝雞蛋出來賣,就算是幫姐姐個忙,好麼?」

小麗猶豫了片刻,終於是收回了手,點頭道:「好。」

聽瀾道:「那小麗便早些回家歇息去吧。」

小麗沖聽瀾深鞠了個躬,而後便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聽瀾姐姐,謝謝你!小麗知道,你和大哥哥一樣,都是為了幫小麗。」

看著小麗逐漸遠去的身影,聽瀾呢喃道:「大哥哥?」

莫非此人也是和自己一般,可憐小麗,便種稍稍容易讓小麗接受的方式買下了她的雞蛋。

只是這人為什麼不把雞蛋都買走便好,偏偏留下了幾個?

天下行善的人多難道不好麼,自己真是過於著相了。

聽瀾搖了搖頭,打散了腦海中的疑問,將手上的菜放入籃中,將籃子掛在右手臂彎上,便要站起。

怎知起身一半時,膝下一軟,竟站立不住。

搖晃中,左臂上揚,右臂自然下垂,卸下了重物,終是找回了身子平衡,將將站住。

可從右臂上滑落的籃子卻險些砸到了腳,籃中本便寥寥無幾的雞蛋經這麼一番折騰,僅剩兩顆還未摔碎。

聽瀾見狀輕嘆了口氣,倒也慶幸還剩了兩個,而心中也有些一絲疑惑,自己若是血虛或是氣虛,方才站起來是不應只是站不住腳,還應頭暈目眩,可自己明明清醒得很,怎會莫名地膝下無力?

難道是膝蓋出了毛病?

帶著疑慮,聽瀾各自活動了一番雙腿的膝關節,並未察覺到任何疼痛感,或是任何異狀。

可真是古怪至極。

*********

夏日的夜,總要來得稍晚一些,尋常人家約莫在酉時,夜幕還未落下便已用過晚膳。

聽瀾公子素來都過著尋常百姓的生活,夏日間也經常如此。

唯獨今日,戌時已過,夜色已悄然降臨,桌上的晚餐卻未被享用半分,她似乎在等候著什麼人的到來。

聽瀾公子居住的地方與城西的空街荒宅僅隔了一條街,借著城裡人對這片區域的忌諱,倒是討得了不少安寧。

她住的木屋在拐角的靜僻之處,與之最為靠近的鄰里也隔有數幢房屋。

也許,天上的仙子即便蒞臨凡間也希望在她休息時能有一方凈土,不會被世俗所打攪吧。

而此時卻有一道身影出現在木屋之前,手中提著一籃子雞蛋,而那籃子顯然要比聽瀾今日提回家中的籃子小上不少。

來人凝視著木屋中的亮光,似在揣度著進屋後會遇到的任何場景,竟遲遲未舉步動彈。

「甄公子既已來了,還不請進?」屋中傳來了聽瀾公子的聲音。

——好敏銳的感知。

來人正是姜逸塵,而他在聽瀾公子和唐儒面前的身份一直都是「甄公子」。

姜逸塵道:「恕在下無禮了,在夜間來叨擾聽瀾公子。」

聽瀾公子道:「無妨,公子本不是文人雅士,不必拘泥於那刻板的規矩,再說了,公子若不是為叨擾聽瀾而來,莫非要就此離去?」

聽罷,姜逸塵道了聲「打擾」,便踱步進屋。

屋中陳設算不上簡陋,卻給人一種樸素、心安的感覺,很有家的味道。

聽瀾公子坐在四方桌邊,她依舊是穿著白衣寬袍,只是並未再束著頭髮,看起來少了絲儒雅之氣,多了分女人的成熟韻味。

桌上擺放著三副碗筷,碗中盛放的是西紅柿青菜雞蛋面,只是,有荷包蛋的面僅有兩碗,第三碗沒有,還算不上雞蛋面。

見到此番情景,姜逸塵似乎並不感到意外。

聽瀾公子緊盯著來人,當先開口道:「甄公子好算計,先是買了小麗的大半籃子雞蛋,算準聽瀾路過後不但會買下餘下的數顆雞蛋,也會將籃子給帶走,而後再暗中使得聽瀾失了平衡,打碎了不少雞蛋,不知甄公子如此作為,是否查探出了結果?」

姜逸塵道:「早間實屬無奈之舉,是在下冒犯了,先跟聽瀾姑娘賠個罪。」

姜逸塵嘴中說著賠罪,可卻不是面向著聽瀾公子,而是衝著桌子略微躬身作揖。

而後,姜逸塵才轉向了聽瀾公子,道:「不知該如何稱呼姑娘,是該叫您聽瀾公子呢?還是夜鶯?或者說是夜公子蘭兮?」

既已來此,姜逸塵也不打算拐彎抹角地打太極,直截了當地開問。

聽瀾公子笑道:「姜公子赤誠以待,聽瀾自不會撒謊,在下確為聽瀾無疑,至於稱呼聽瀾為姑娘或是公子,全憑公子歡喜,而夜鶯和夜公子蘭兮之說,聽瀾著實不知公子從何聽來的?」

姜逸塵道:「姑蘇的江湖萬事通包打聽,聽瀾公子想必有所耳聞,他說晉州城中有隻會說人話的夜鶯,在下來晉州也算是待了有些時日了,直至昨日一聞聽瀾公子天人之嗓,天籟之音,在下便也清楚這『夜鶯』指的定當是聽瀾公子了。」

聽瀾公子道:「姜公子過譽,聽瀾的聲音確實較有親和力,若是包先生有此言說的話,那聽瀾倒是要謝謝他了,那『夜公子蘭兮』又是如何說道?」

姜逸塵道:「這是家中一長輩告知在下的,之所以以此認定是聽瀾公子卻是在下的推測,不論是夜鶯,還是夜公子蘭兮,都和晉州城的夜脫不開干係,夜鶯只有在戲台上鳴唱方為夜鶯,而白日間的聽瀾姑娘溫潤如玉,一到夜間則要更為機敏睿智,更有公子的氣度,但不論是白日間的聽瀾姑娘也好,夜裡的聽瀾公子也罷,都是讓人望而生嘆,苦吟『瀾兮蘭兮奈若何』而不可高攀的。」

聽瀾公子很認真地聽完姜逸塵的話後,蹙眉道:「如此說來,這些不過都是姜公子的猜測罷了。」

姜逸塵笑嘆:「聽瀾公子既已擺上了三碗面,何必再故作糊塗?」

聽瀾公子玩笑道:「聽瀾胃口大,吃兩碗不行麼?」

姜逸塵盯著那碗沒有蛋的面,道:「那這碗便是給在下了?」

「面已涼了,憐兒為姐姐和姜公子熱一熱吧。」

這聲音與姜逸塵面前的聽瀾公子並無二致,可他卻聽得明白,話音明明是從木屋的廚房處傳來的。

自姜逸塵進屋後,那兒便一直有著亮光。

此時,從中走出一個人,同是白衣寬袍,並未束髮的女子,細看其面容,赫然又是一個聽瀾公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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