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晦暗無色。

大地紅光灼灼。

山林間,成片的草木已在熊熊烈焰中化作灰燼,風兒在其間更加來去無阻,肆意呼嘯。

蕭銀才的話語聲隨著風兒飄去,飄回,蕩漾,迴響。

眾人不由心生錯覺,似是身處峽谷之間,而非坦途之地。

狹小的空間有時會給予人更多的安全感,但空間越小,也意味著去路越少,反令人感到不安。

蕭銀才的隔空喊話彌久不散。

卻遲遲沒迎來回應。

道義盟中,姓易者或有不少,可能讓蕭銀才用上敬稱的人可實在不多,或說,也只有那麼一個,易忠仁。

易忠仁不會武,嗓門再大也無法做到隔空喊話的效果。

蕭銀才本也沒想著能得到他的回應。

持續兩小時的鏖戰,場面上看來銀煞門並不占優,卻勝在戰力源源不斷,更有強人壓陣,在一旁虎視眈眈。

毫無敗勢的情況下,蕭銀才本不需通過虛言來擾亂敵心,因而,他說的絕不會是假話,易忠仁在這。

這憑空一喊,已讓不少人怔住。

龍炎靈手中的槍刃一頓,唇舌微張,顯然,事先他也不知道易忠仁會來此。

本與阿班說得有聲有笑的謝永昌一時亦是啞口無言,眉頭緊蹙,似乎並不認為易忠仁此時出現在這是件好事。

姜逸塵聞言啞然失色,身子更是僵住,他最擔心的事發生了,比大魚更大的魚竟是他的仁叔!

只一句話,也讓圍在蕭銀才周遭的五個錦衣衛瞠目結舌,好似這輩子也沒瞧見過如此奇景般,口不能言,嘴不能閉。

過了好一會兒功夫,殷揚方才踱步上前,問道:「蕭門主方才叫喚的『易兄』,莫不是那道義盟中手腳上沒有半分本事,卻家財萬貫、會道能說,被敬稱為『軍師』的易忠仁?」

心中雖有八分把握,可殷揚還是想從蕭銀才嘴中聽到確切答案。

蕭銀才道:「正是這位能人。」

殷揚不可置否道:「雖說鮮少能聽聞易軍師在江湖中的豐功偉績,不過,不會武卻能聞名遐邇,確實得有不錯的能耐。」

他又道:「看來這便是蕭門主的最終目的所在。」

這回殷揚倒是不自信了,因為蕭銀才給他的答案從來都是他始料未及的。

哪知蕭銀才只道了聲「是」。

殷揚頓時來了興致,又問道:「蕭門主起先便料知易軍師會來此?」

蕭銀才道:「不錯。」

殷揚道:「無怪乎,蕭門主會調遣來貴幫近乎七成的兵力於此,也招呼了風、電兩個友幫,更在此親自督戰。」

殷揚頓了頓又道:「以而今的江湖情勢而言,要調動如此多的人手,想必也是困難重重吧?」

蕭銀才道:「並不容易。」

殷揚道:「那在下便好奇了,蕭門主是如何算準易忠仁定會入瓮的?」

「殷千戶可知,這回道義盟被逮到的小伙子是誰?」

「聽聞是慕容靖,這小子倒也是年少有為,只是,翻騰起來的波浪可實在有限,雖有摻和聽雨閣竊印之事,但若僅憑這點,我想是不至於讓蕭門主將之囚入隱秘的銀煞地府中,如此煞費苦心地做此布置。」

「本是如此。慕容靖很聰明,也很能幹,可即便他是道義盟內部運作中極為重要的一個環節,在我眼中也是分文不值,畢竟少了他,道義盟也照樣運轉不誤,絕不會垮掉。」

「如此看來,這慕容靖的奇妙之處,並不在其本人身上,而是在他的身份,或者是背後的關係上。」

「這小子複姓慕容。」

「慕容?蕭門主是說,昔年曾叱吒中州大陸的慕容世家!?」殷揚瞪大了眼,恍然道。

只是,他很快又皺起了眉,道:「沒曾想這小子竟是世家子孫,可惜了,慕容世家早已沒落,現今天下人知道這個家族輝煌的人實在不多了。」

蕭銀才笑道:「殷千戶說的一點不差,若是僅憑他的名字,蕭某也絕不會往『世家』二字上邊想。」

「關鍵便在這世家的關係上?」殷揚心中已漸漸有了眉目。

「慕容世家畢竟只是在這數十年間漸漸沒落下來的,江湖地位不存,但昔日間的情感聯繫還在,世家上下對重振雄風的希望也在,因而,總會有個寄託點。」

「慕容靖便是這個寄託點,他是慕容世家復興的希望!?」

「至少現在,慕容家的當家之主是這麼看的。」

「慕容家的當家之主?據我所知,慕容家的沒落正是慕容靖的父輩一代,在短短數年間遭到重創,身首異處,才出現傳承青黃不接的情況,以致於江湖影響力疾速下墜。」

「缺了一代的情況下,自然只得由下一代接起重任,或是由上一代繼續抗住這重擔咯。」

「慕容乘風?!」不需蕭銀才再說,殷揚已把目光鎖定在了遠處那個被數人衛護其中的老者身上。

殷揚從未見過慕容乘風,或是因為那老者的形象過於邋遢,或是因為那老者實在不像個江湖中人,兩個時辰內,他的目光竟從未在這老者身上多逗留過一瞬,可說是直接將之忽略了。

而今,他注視著那個邋遢老頭,一時無限唏噓,數十年前的老者在江湖乃至在朝堂上的威名,比起他今日都更為令人聞風喪膽呢。

轉瞬間,殷揚似乎已經明白了蕭銀才的這一番盤算。

「這位慕容家主與道義盟的關係匪淺吶。」

「準確地說,他是易忠仁的恩人。」

「恩人?」

「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在江湖上行走,總無法一帆風順,總免不了碰到些亡命之徒,也因此總要欠下不少救命的債,慕容乘風曾救過易忠仁的命。」

「道義盟,道義為重,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是救命之恩。」

「所以,只要慕容乘風來救他的孫子,易忠仁定會遣人相隨,甚至是親自來援!」

殷揚已完全摸清了這相互扣緊的每道環,但他還有一點沒想通,道:「可道義盟還有老伯,老伯不會從蕭門主的布置中瞧出些蹊蹺,阻止易忠仁麼?」

蕭銀才道:「這也正是我所擔心的,畢竟,老伯已遣來了義子和小半個義雲山莊相助,我還真怕易忠仁就此不來了。只是,這終究是江湖啊!老伯能看透的事情不少,他能劃謀定計,卻絕無法左右他人的意志,無法阻止許多事情的發生,這便是江湖人,終為一個『情』字所累。」

殷揚瞭然,道:「我想,便是老伯自己的意志,也是不惜一切,救人。」

蕭銀才再不言語。

就在此時,一道白影從天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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