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

反襯得那對明眸皓齒愈加明亮。

夜殤看向追月,就好似面向夜月,平靜而舒適。

「姑娘請講。」

「第二局不如玩接龍吧?仍是一碗酒,一句詩詞,詩詞為整句,格律不強求。」

姜逸塵聞言,目光不由向追月瞥去。

月下佳人不施粉黛,依然光彩照人。

都說美酒與美人更配,恰如追月,雖不見半點醉意,可那副俏臉被酒精染上了幾許櫻紅,平添不少魅色。

更有言酒逢知己千杯少,此話當真不假。

這場比試,不僅夜殤喝得痛快,追月亦是樂在其中,儘管他是幽冥教判官,身負重任,而她則是伶俜一人,四海為家,可那又如何?

興許經此一回,此二人便當成了交心朋友,能隨時隨地把酒言歡。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不正是由此而來?

第一局,你來我往數十回合,看似激烈,可實際上,追月還是輕巧得勝。

許是不願再承夜殤謙讓之情,追月此番提議,無疑大大降低了比試難度,也令得夜殤在此回合中不好輕易認輸。

如此知性佳人,哪能不深得人心。

姜逸塵僅是多看了追月幾眼,便看得痴了。他能大致猜出,為何追月會和劍仙師傅被聯繫在一起了,二人同是放浪不羈,自非常人得以比擬。

身側鎖爺猛灌了兩碗酒,方才強自把持住了湊上前的慾望。

而另三個幽冥教教眾則是紛紛移開了目光,以免有失態之舉。

至於幽鬼,可沒人知道他躲在兜帽中作何感想。

眾人皆醉,唯夜殤獨醒,只聽夜殤滿口答應,隨後道:「追月姑娘先請。」

追月先干為敬道:「你我既是在飲酒,便以五柳先生的《飲酒》起頭,『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夜殤跟道:「喧鳥覆春洲,雜英滿芳甸。」

「甸尾海雲隨雁過,蒼顏山雪照城寒。」

「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

比試難度降了,勝負愈加難分。

時間悄然流逝。

即便恍惚了一時半會兒,可姜逸塵斟酒動作已成機械定勢,一刻未停。

待其緩過神來後,腳邊已然又多了五壇空酒罈。

他專為追月斟酒。

這五壇酒自然也都是追月一人所喝。

以每壇酒大致能斟滿七碗算來,五壇酒便是三十五碗,便也意味著雙方已對了七十句詩詞了。

七十句詩詞,七十碗酒,一個時辰能完成已屬不易。

但姜逸塵明白,這第二局所花費的時間,絕不止一個時辰。

幽暗林中白晝如夜,到了黑夜更只有無限黑暗,即便今夜隨著追月的到來,有月光追臨,可身處其中,姜逸塵實在無法判斷出此時究竟是幾時幾刻。

幾時幾刻在這一刻對於追月而言,並不重要。

沒有人會拒絕快樂,更何況是追求快樂之人。

追月已享受其中,恨不得快樂時光越長越好,過得越慢越好。

今宵有酒今宵醉,刻意改變規則,無非是想留住快樂。

轉瞬間,姜逸塵已明了追月的用意,可夜殤呢?

快樂是相互的,毫無疑問,夜殤也享受於這飲酒對詩的樂趣間,可不同於追月的隨遇而安,他畢竟另有所圖,總不會任由追月牽著鼻子走吧?

姜逸塵手腳不停,又為追月準備好了三碗酒,可腦海間已陷入沉思:夜殤若如追月所願,將時間拖延下去,顯然這麼做是有利的。

回想先前夜殤在酒席中所言,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夜殤所作所為,無一不是在拖延時間,而其目的便在於揪出追月身後,那個追求她之人。

什麼人會追求追月這般女子?

絕不會少。

五大三粗如鎖爺,瀟洒不羈如夜殤,心思深沉如幽鬼,恐怕都難擋其魅力。

便是姜逸塵自己也無法否認,若自己再年長上十歲,想必也會選擇同如此佳人逍遙江湖。

可什麼人會鍥而不捨地追求追月?

這一來,上述之人幾無可能。

或因容貌、才學難言般配而自慚形穢,或因性格相近而不願強求。

而人貴在有自知,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是執念過深,便是慾望過強。

會鍥而不捨追求追月之人,若非慾望使然,至少在容貌和才學上不會與之相去甚遠,對於江湖地位並不看重,其性格既是率性而為之人,又具備固有的堅持。

這樣的人可不算多。

若將之同近來與兜率幫聯繫甚密的幫派或是組織聯繫在一起,便不難推測了。

得益於曾與兜率幫打過交道,姜逸塵心下已有了大致答案。

他所獲知信息中,正有一群人在這兩三年來與兜率幫越走越近,而那群人中,也恰有一人契合先前各項條件。

埠濟島,梅懷瑾。

夜殤對雲天觀一役心存疑竇。

雲天觀一役之所以生變,變在汐微語。

汐微語之所以不在幽冥教的掌控中,變在姜逸塵。

姜逸塵之所以會去雲天觀,變在梅懷瑾!

倘若姜逸塵在蜀地時,沒有碰上雞蛋和梅懷瑾,沒有二人的指引,他是決然無法想著通過四兩千斤堂入雲天觀,再通過雲天觀潛入幽冥教。

如此環環相扣,雞蛋和梅懷瑾在其中的串聯作用不言而喻。

是他們,遂了姜逸塵的心意,也是他們,利用了姜逸塵,在給幽冥教使絆。

兜帽中,姜逸塵會心一笑,對此,他無法心生怨恨,這本便是一場交易,只是他付出的籌碼,並不只是那些銀兩,還有自己的性命,可這是他的抉擇,至少結果而言,還算不錯,不是麼?

追月六至幽暗林,難免不引人注意,梅懷瑾若有心,自該早有注意。

今夜一去不返,不出意外,梅懷瑾會涉險入幽暗林一探究竟。

可其武功平平,想來不會單獨行動,在其身側定有雞蛋相隨。

眼下,夜殤應早已遣出幽冥教教眾四下搜尋二人蹤跡。

普通教眾於雞蛋而言,難言威脅,夜殤應也不求將二人逮住嚴刑拷打逼問雲天觀相關之事,其真正用意不是通過此二人做文章針對埠濟島,便是向兜率幫找麻煩。

此間細節,姜逸塵所知有限,現下自然無法理清。

對於兜率幫和幽冥教,姜逸塵本非帶著善意而來,能見二者互相使絆自是再好不過。

至於埠濟島,姜逸塵也很想弄清他們對於中州大局的態度,不若就此借著夜殤之手,一瞧究竟。

計議已定,便要將這時間拖下去,讓那些幽冥教教眾有更多時間去探查。

顯然,將這比試拖入第三局,無疑能贏得更多時間。

這局,假使夜殤接不住招,姜逸塵一定會幫他接下去。

只聽夜殤吟道:「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追月道:「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手中酒飲盡,夜殤沉吟半晌,不得其果,笑著連連搖頭,已準備認輸。

卻聽追月笑道:「夜殤兄不問問身後各位兄弟的意見?」

夜殤聞言,這才醒轉,原來這不只是他和追月的較量,他太過沉浸在方才的愉悅中了。

「可不知有哪位兄弟能接得上這個『節』字?」

一時間,又是面面相覷之景,想來今夜這比試到此為止了。

夜殤不禁有些悵然若失,而眾人瞧來更是一臉意猶未盡。

正在此時,本在不住斟酒的姜逸塵,卻是揚起頭,將手中的一碗酒,倒入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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