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秀岳鎮。

一果鋪前杵著兩個遊俠扮相的年輕男子。

一面大口咀嚼著手中水果,一面嘰里呱啦地說個不停。

其中身材較高挑的男子腰間插著把摺扇,渾似個學著走江湖的世家公子。

左手拋接著個軟柿子,右手抓著顆碩大的蘋果梨,一口就塞了滿嘴,偏生還有閒隙跟邊上那矮了半頭的小子搭話。

要說這矮了半頭的小子更厲害了。

不但嘴上吃著冬棗,手上拿著冬棗,還翻起衣襟下擺兜著十幾顆半紅半青黃的冬棗。

那高挑男子說一句話的功夫,至少夠這小子說上三句。

果鋪老闆是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中年漢子。

但老實巴交未必就不八卦。

今早這天氣沒有大太陽,還有習習涼風,雖說不錯,但這客人實在沒幾個。

老實漢子見這兩年輕遊俠在跟前嘮叨了有一炷香功夫,居然沒有移步的跡象。

趕是不敢趕的。

況且人家也是光顧了生意的。

百無聊賴之下,覺得倆客人就在這站著說話,應也不忌諱旁人在聽,便不由偷偷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還沒聽幾句就聽到什麼「萬兩黃金到手了」。

接下來倆年輕人再聊什麼,老實漢子就一個字都聽不下去了。

腦海里迅速浮現出,「萬兩黃金到手」之後,該蓋個新房子、給妻子添新衣買首飾、再多生兩三個大胖小子等等如何用度乃至逍遙後半生的情景。

「誒,兩位小兄弟,剛剛聽你們說是誰從朝廷那取走了萬兩黃金呀?」

恰有三個好事路人聽聞這話,好奇心大盛,忙不迭開口相問,打破了老實漢子短暫的白日幻想。

語出驚路人的倆年輕遊俠赫然便是梅懷瑾與雞蛋。

見有人如此好奇,雞蛋也頗為禮貌地先把嘴裡的冬棗剃去棗核吐掉,吞下棗肉,再抹了把嘴,熱情道:「啊,各位兄台沒有聽說嗎?」

三個路人齊齊搖頭道:「沒聽說。」

雞蛋一拍腦袋道:「噢,是小子記性不好,這是今日一大早從京城那傳來的消息。」

有人立馬問道:「是什麼消息。」

雞蛋一手抓牢了衣襟,站到一蓋是被棄置的石條上,老神在在道:「此事說來話長,不過今早切好得空,且聽我細細道來~」

未等路人有所回應,梅懷瑾卻已是啃完了蘋果梨,「切」了一聲,抱臂跳上了石條,道:「說來也不長。」

當即昂起下巴,吟誦道:「東瀛毒計禍中州,紅衣覆閩古剎焚,群俠齊聚險折戟,幸有聖手逆乾坤!」

言畢,梅懷瑾掃了下三個路人和果鋪老闆的眼色,問道:「這事可有聽聞?」

果鋪老闆一臉茫然。

三個路人回味了下剛剛那詩,初時微微頷首,隨而點頭如搗蒜。

「這事兒我們當然知道!」

「說書的徐先生這兩日都在說這事呢!」

「那些東瀛人真是一肚子壞水,成天就想著打我們的主意!」

「就是說,連南少林寺那樣的千年古剎都被燒了,我娘是信佛的,還想著有生之年去那上柱香呢!」

「也不知那些東瀛臭蟲使了什麼妖法,竟把二十年前的一個瓦剌將軍給復活了,屠殺了不少閩地百姓,官府拿著沒辦法,也害了不少趕去屠魔的豪俠義士。」

「得虧咱們中州還是人才輩出啊!有個戴著如來面具的年輕人橫空殺出,一出手就把那瓦剌魔人的腦袋給擰了下來,大傢伙這才得救。」

梅懷瑾只簡單作了首詩,三個路人就七嘴八舌的把不久前閩地發生之事給說明白了。

原本沒有空閒去聽書的果鋪老闆也從幾人嘴裡明白了大致經過,腦海里想像不出那些場景,心裡暗道,「聽起來好像很可怕的樣子,為什麼他們笑的那麼開心啊?」

三個路人說得高興了,雞蛋卻不高興了,擺著副臭臉,嘴巴都懶得動一下。

梅懷瑾卻看都沒看雞蛋一眼,道:「那你們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嗎?」

有名路人回過神來,道:「誒對,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呢?」

梅懷瑾抽出腰間摺扇,攤開來扇了兩下,說道:「接下來就是『聖手入京領重賞,兩廠共衛赴崑崙』。」

三路人聽言一陣迷糊,猜測起是什麼意思來。

雞蛋委實忍不住,改換左手抓衣襟,抬起右肘要把梅懷瑾給拱下石條。

「去去去,能好好說話嗎?」

梅懷瑾哼哼道:「這說得不明白嗎?」

雞蛋回懟道:「你看人聽明白了沒?」

梅懷瑾瞅了瞅四位聽客,喃喃道:「好像沒有,那該從哪講起呢?」

雞蛋道:「那就從如來聖手領取萬兩黃金說起。」

「黃金萬兩,我這輩子也沒這見過這麼多錢,連白銀萬兩都沒見過!」

「我也沒有,這麼多銀子能裝多少馬車啊?」

「我只知道一些大戶人家的馬車,車輿中慣常都能坐四人。」

「那朝廷給安排的馬車能搭乘五六個壯漢不成問題吧?」

「應該不成問題。」

「那裝下一車黃金也就不是難事了。」

「你是說萬兩黃金也就五六個壯漢重?」

雞蛋伸出右手,拇指在回勾的四指指面上虛按,道:「掐指一算……」

梅懷瑾收攏起摺扇,打落雞蛋的掐算,道:「聽起來也不算很多啊?」

雞蛋倒意外沒生氣,繼續道:「嗐!聽著不多,卻足夠上百上千人花一輩子,夠一個人花上好幾個輪迴了!」

梅懷瑾道:「也是,不過這也是人應得的,畢竟是幫中州除了一大害。」

「是極是極。」雞蛋給出肯定,又接著發起疑問,「那麼這麼一大筆錢,該如何拿走呢?」

就在兩人這麼一唱一和間,又有三兩路過果鋪的行人停下腳步,聽著這倆年輕人閒聊般地說事,越聽越覺有趣,便跟果鋪老闆買了瓜果,邊吃邊聽起來。

緊接著就聽梅懷瑾敲著摺扇看著雞蛋,有些怒其不爭地道:「剛不是說了用馬車嗎?」

雞蛋卻質疑道:「真就一輛馬車?」

梅懷瑾道:「一輛馬車夠用的話,難道還非得用兩輛拉?」

雞蛋搖頭道:「我的意思是,要把萬兩黃金運走,是不是陣仗越大越安全?」

梅懷瑾道:「你是說萬一路遇劫匪?那確實,把黃金分裝在多輛馬車上,就算遇上劫匪,能逃過一輛就賺一輛。」

雞蛋附和道:「對哩。」

梅懷瑾道:「不對,這是朝廷安排的馬車,有誰敢劫?」

雞蛋剛說了兩字「難道」,便慌忙捂住了嘴。

後邊的話就算沒說出來,眾位聽客們也已然知曉是「朝廷的馬車就沒人敢劫?」

梅懷瑾補充道:「據說那『如來聖手』到了京城後,只接受了朝廷簡單的接待,便跟朝廷要了輛馬車,再要了四名護衛,就趕車離開了。」

雞蛋訝然道:「竟是他自己的提議,當真是藝高人膽大,就不怕路上遭遇什麼意外嗎?」

梅懷瑾道:「那可不,而且人家要來的這四名護衛也是極有講究的。」

雞蛋道:「噢,如何個講究法?」

梅懷瑾以手掩嘴低聲道:「兩名來自西廠錦衣衛,兩名出自東廠。」

儘管聲音不高,可不知何時圍站在周圍的十名行人還是將梅懷瑾之言盡收耳中。

雞蛋挑了挑眉,不解地問道:「所以你剛剛詩里的『兩廠』便是東西廠,這『兩廠』出來的護衛難道有以一敵十之能?」

梅懷瑾道:「嘿,這『兩廠』護衛,不僅有以一敵十之能,還代表了朝廷的臉面,要是這馬車被劫了,這四名護衛都為此殉職,豈不是和朝廷對著干,朝廷豈會善罷甘休?」

雞蛋道:「所以那如來聖手就只挑了四名護衛跟著把萬兩黃金送到崑崙境?」

梅懷瑾點頭道:「也就這麼堂而皇之地離開了幽京。」

雞蛋道:「誰去搶誰就是和朝廷作對!那會不會……」

未盡之言顯然是「監守自盜」。

梅懷瑾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這時候正是要妝點朝廷威嚴的時候,誰也不會去犯忌諱觸霉頭,朝廷更不會監守自盜自己打臉。」

……

雞蛋和梅懷瑾便這麼不知疲倦、口若懸河地說道了近一個時辰。

果鋪周圍圍著的聽眾從四人增長到七人、十人、三十來人。

老闆初時還為鋪子周圍堵滿了人而著惱,可當大家紛紛掏錢買水果解渴,簡直樂得合不攏嘴。

當然,作為臨時客串的說書先生,雞蛋和梅懷瑾也收到了不少熱情聽客獻來的水果。

二人也沒客氣,吃得慢些,可照樣說得唾沫橫飛有聲有色。

直到一大隊官差和一頂大轎出現在果鋪斜前方三十丈處的客棧外。

這繪聲繪色的二人說書節目才暫告一段落,眾聽客才意猶未盡、戀戀不捨地散去。

雞蛋和梅懷瑾卻是摸著滾圓的肚子相視一笑。

「可終於來了。」雞蛋伸了個懶腰,抬了抬下巴,「正好到了午膳時分,怎麼樣,再殺一頓?」

梅懷瑾輕飄飄地道了句「走著」,當先領路朝那客棧走去。

果鋪老闆聽了這二人說了近一個時辰的話,也算聽出了二人說話風格。

猜出這「再殺一頓」就是再比比誰更能吃。

看著二人挺起的肚子,再看看那間他從沒踏足過的「紅塵客棧」。

暗自心驚,這還能吃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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