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一日,人間麼,這個,好像也是一日……

神聖阿拉索王國,聖尼諾城,曼爾森中街104號,『絕不摻水』酒館。

正午的陽光溫暖而明亮,身穿褐色大衣的酒館老闆『班傑明』像往常一樣,打開酒館大門,邁步進入其中。

酒館裡面頗為陰暗,還夾雜著一些酒類和殘羹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班傑明在門口駐足片刻,以便讓眼睛能稍微適應一些黑暗的環境。之後他將身上的大衣掛在門邊的衣架上,又熟練的將櫥窗上那幾扇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擋板卸下。

耀眼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射進來,給晦暗的酒館帶來些許光明。

初春的井水依然冰冷刺骨,酒館老闆用凍紅的雙手使勁將抹布擰乾,仔細擦拭著櫃檯和桌椅,又用掃把和拖布將地上的垃圾一一打掃乾淨。

當一切準備妥當,班傑明走到酒館門口,遙望著左右兩邊蕭瑟空寂的街道,情不自禁的嘆了口氣。白霧狀的哈氣頃刻便已消散,酒館老闆揉了揉酸澀的鼻子,將掛在門邊的木牌調換了個方向,把帶有『營業』字樣的一面朝外,又轉身走了進去。

空曠的大街上鮮有行人,幾隻野狗小心翼翼的接近酒館,想要從班傑明之前扔出的垃圾中翻找食物。但還沒等它們真正靠近垃圾時,野狗們卻又同時停下,並抬頭朝同一個方向看去,然後轉身慌亂的逃開了。

一整隊全副武裝的巡邏隊面色嚴肅的從遠處走來,領頭的那個人緊緊盯著手中那個奇怪的圓形鍊金物品,不肯挪開分毫。

當這支巡邏隊走到垃圾前時,為首的隊長突然停了下來,並扭頭朝酒館的方向望去。他先是看了看街邊這間不起眼的小酒館,隨後又看了看手裡的鍊金物品,表情有些疑惑。

隊長猶豫了幾秒後,還是將手揚起,朝街邊的酒館指了一指。下一刻,周圍的巡邏隊員們訓練有素的排成了戰鬥隊形,緩緩的包圍了目標四周。

隊長抽出腰間的長劍,帶著幾名隊員謹慎的進到酒館內部。片刻之後,這幾個巡邏人員和酒館老闆同時從裡面走出。為首的巡邏隊長面帶歉意的朝班傑明笑了笑,又張嘴說了些其他什麼,便領著隊員們繼續向前。

酒館老闆的臉上帶著真誠的笑容,目送著巡邏隊越走越遠。等這群人影轉過街角消失不見時,他才慢慢收起笑容,轉為哀愁和憂傷,站在街邊許久都不願回去。

此時距離那次恐怖的魔鬼入侵事件,已經過去了兩個月左右的時間,但整個聖尼諾城依然沉浸在悲痛之中,尤其是被暗紅色天幕所籠罩的這片區域,更是死傷慘痛。

雖然官方眼下依然沒給出具體的傷亡數字,而是正花大力氣肅清殘餘的那些魔鬼,但班傑明聽其他人聊天時說起過,最終的傷亡數字肯定不會低於一萬。

而這逝去的一萬人中,就有班傑明的父親、妻子、以及孩子。

他站在櫃檯內,用乾爽的棉布慢慢擦拭著手裡的酒杯,但雙目卻失神的凝望著虛空,思緒早已飄向了事件發生的那一天。

……

當暗紅色的天幕從空中罩下時,班傑明也像此時一樣,在酒館裡忙碌。那天酒館裡除了他和新招的夥計以外,還有幾個無所事事的常客過來閒坐。

當時那個名為『巴里特』的侍者,又在樓上和他的朋友不知道在聊些什麼。因為當時還是白天,酒館的生意一點都不忙,所以班傑明便對那個高大夥計的偷懶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讓自己給的工錢少呢。

再然後,整個天空突然變為血色,班傑明跟幾位常客從酒館中走出,和街道上的其他行人一樣,嘖嘖稱奇的仰頭觀望著這種神奇的景象。

大家的表情都是疑惑中夾雜著興奮,甚至有人猜測這也許是新年慶典的開始,還有人信誓旦旦的表示肯定,說他在其他城市中,親眼見過這種時尚的慶祝方式。

興奮和誇耀並沒有持續多久,那些可怕魔鬼的身影便接二連三的在大街上出現,而且數量越來越多。

殺戮開始,撕心裂肺的慘叫和哀嚎,一瞬間便瀰漫了整片區域。

那位新招的高大侍者和他的朋友朝慌亂的人群不斷呼喊著什麼,但班傑明並沒有聽清他們呼喊的內容,他當時腦子裡只有一件事情――家人。

酒館的位置在天幕的邊緣地區,如果班傑明想要回到家中,就只能去往魔鬼來的那個方向。他當時僅僅猶豫了半秒,便藉助著慌亂人群的掩護,朝家的位置飛奔。

可是,當他躲開了數隻魔鬼的追殺,好不容易跑到家裡時,所看到的只有浸在鮮血中的一地屍體。之後,他仿佛丟失了靈魂一般,愣愣的站在原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家人,再也沒有移動。

不知過了多久,他隱約記得似乎有幾個身穿王國軍隊盔甲的戰鬥人員走到他的家中,其中一人對他持續不斷的喊著什麼,但當時班傑明的世界一片寂靜,什麼都無法聽到。隨後那個人朝自己的同伴擺了擺手,一拳將他打昏了過去……

等他從避難所里醒來之後,才真正了解到整個事件的後續發展。

班傑明聽說正是因為天空中的那道暗紅色帷幕,才使得那些殘忍的魔鬼們不斷湧現,也使得法師和其他援軍無法進入其中。

後來,似乎有人闖到了魔鬼大軍的中心,打碎了某個維持天幕的東西,才使得局勢有所緩解,使得像他這樣的倖存者最終能夠存活下來。

當暗紅色天幕消失的瞬間,有許多人都親眼見到,一座純黑色的魔法塔憑空出現在了城市上空。它先是從塔頂的菱形水晶中不斷的射出一種深紫色的奧術射線,射線整整持續了約有一刻鐘的時間,每一道都精準的命中了可怕的魔鬼,將魔鬼軍團消滅大半。

至於這裡面是否會有誤傷,倒是從來沒有人提起過,想來應該是沒有的。

射線之後,魔法塔又朝中心區域扔出了許多比食人魔還要高大的構裝體魔像。毫無情感的鋼鐵魔像和醜陋殘忍的魔鬼殘餘戰做一團,殘酷而激烈的打鬥拆毀了許多民居和房屋。

至於這些倒塌的建築中是否還隱藏有倖存者,倒是從來都沒有人提起過,想來應該是沒有的。

城市裡其他區域的守衛和冒險者們也參與到了戰鬥之中,他們從外部緩緩推進,和中心區域的構裝體魔像一同消滅入侵的敵人。但當時的局面實在有些混亂,依然讓少許魔鬼逃了出去。

再之後,王國的『橡樹之葉』軍團接管了這座城市的護衛工作,他們用法師提供的鍊金物品在城市內搜索著魔鬼、或者和魔鬼相關的蹤跡,之前來到店裡的那些巡邏守衛,就是這個軍團的人。

這間酒館內聽說曾死過兩隻渾身長滿尖刺的醜陋魔鬼,想來這就是那些巡邏守衛會來這裡的原因吧,班傑明想。

大門被再次推開,一位有著亮金色長髮的女人邁步走了進來。這個女人有著一對溫柔的紫色雙眸,每當她笑起來時,總是會讓班傑明心裡盪起一股極為複雜的異樣情感――羞愧、自責、懊惱、還有無法抗拒的一絲心動。

「早,貝瑟瑞娜。」他朝女人打著招呼。

「已經下午了,老闆。」女人輕笑著,並脫下了身上的棉質長衣,掛在班傑明的大衣旁邊,「怎麼不生火呢?我們不會窮到連柴薪都買不起了吧。」

我們?她說的是我們?不知道為什麼,班傑明對這個詞稍稍有些敏感。

眼前這位名叫『貝瑟瑞娜』的女人是他新招的侍者。她說自己是來聖尼諾城裡投奔親戚的,沒成想遇到了如此可怕的事情。事件發生後,她慌不擇路的逃到酒館裡隱藏了起來,一直都沒敢出來,直到……

直到班傑明從廚房存放蕪菁的木桶中,發現了滿臉灰塵卻依然明艷動人的她。

後來,班傑明以為這只是一次普通的相遇,但是沒過多久,這個女人就再次來到了酒館。她說自己投奔的那位親戚不幸死在了魔鬼的手中,自己再也沒有親人了,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裡很孤獨,卻又不知道應該去哪兒。

孤獨麼?班傑明深有同感。「那就先過來幫我吧。」他當時鬼使神差的這麼說了一句,而對方居然,居然點頭同意了……

「嘿,老闆,我在和你說話呢!」貝瑟瑞娜將手放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抱歉,你剛才說什麼?」班傑明有些不好意思。

「我說,你怎麼不生活呢?不感覺冷麼?」

「哦,忘了。」班傑明解釋,「陽光正好從窗戶照射到我這裡,所以沒感覺到冷。」

「我可受不了呢。」女人向壁爐走去,將旁邊的柴薪放了一些進去,又熟練的生起了火堆,「呼,好舒服!」她將雙手靠近火源,滿意的輕嘆著,「天可真冷啊,不生火的話,一會兒那些酒鬼過來後,就又該抱怨了。」

她的話音剛落,住在酒館附近的老托德就慢悠悠的走了進來,「一杯加香料和蜂蜜的熱葡萄酒。」老托德說,「這該死的天氣比魔鬼入侵那天還冷。」

「還要點其他的麼?托德大叔?」壁爐旁的女人走過來問道。

「一個吻,如果你肯給的話。」老托德嘿嘿的笑著,「貝瑟瑞娜,你一天比一天更加的美麗,我相信終有一天,你的美麗會令所有人都窒息!」

「謝謝!」貝瑟瑞娜臉上又露出了那種讓人迷醉的笑容,「你說的這些就像詩歌一樣。」

切,歌劇《何為真愛》中的台詞罷了。班傑明在心裡撇了下嘴。

「我年輕時可是一個遠近聞名的吟遊詩人!」老托德誇耀道。

「真的?」貝瑟瑞娜露出了驚訝與崇拜的表情。

那表情讓班傑明心裡隱隱有些不舒服。你年輕時只是個貴族的僕人罷了,這可是城裡的居民都知道的事情!

「另外,不要叫我大叔,我可比你的老闆大不了幾歲。」老托德將有些駝背的身體繃直,力求讓自己顯得更加年輕。

二十歲可並不算短。班傑明朝對方笑了笑。

老托德看到貝瑟瑞娜往廚房走後,又扭頭朝他說道,「嘿,你聽說了麼?」

「聽說什麼?」班傑明疑惑的問。

「我們的恩人,那個把暗紅色罩子打碎的人,他的下落有眉目了。」老托德說,「之前不是有很多種說法麼,有人說他在爆炸發生時直接被炸死了,也有人說他被法師救走了,還有人爆炸產生的空間裂隙讓他迷失在了多遠雨中之中。現在,終於有確切的說法了。」

「什麼說法。」班傑明表情凝重而好奇,他心裡也對那個不知名的人充滿了感激。

「那個人死了!」老托德信誓旦旦的說,「巡邏隊在中心爆炸的廢墟中,發現了那個人的武器,是一把相當鋒利的戰斧。真是可惜了!」他搖了搖頭。

「真是可惜。」酒館老闆低聲附和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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