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德近一年,董鏘鏘除了偶爾用剪子修修兩鬢滋出來的調皮頭髮,其他頭髮都沒怎麼打理過,這倒不是因為他懶,而是因為從小到大他都沒機會嘗試長發造型。好不容易來了德國,天高皇帝遠,父母不在身邊,沒人會在這方面再約束他。而且不管是在德國大街上還是在德國大學裡,都不會有人因為男生留長發就多看他一眼或勒令他注意儀容儀表。

被人拉扯住頭髮的董鏘鏘還沒來得及擺脫糾纏,臉上就挨了一拳。這一拳砸的穩准狠,直接爆了他個酸鼻。他就覺得鼻腔一熱,似乎有什麼東西自然而然地流了出來。

他顧不得用手去擦拭,雙腳猛一蹬地,整個人頓時朝後摔去。

他雖然憤怒卻沒亂了陣腳,知道自己如果貿然掄拳砸後面的人,很有可能被對方抓住手臂,那他就被動大了。

抓董鏘鏘頭髮的人正打算再加把勁兒把他拖倒,萬沒想到董鏘鏘整個人都朝自己砸來。

「啊……」那人一聲驚呼還沒喊完,董鏘鏘已經用背將他撞倒在地,然後順勢一個肘擊。

那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右肋骨處一陣鑽心的疼,眼淚立刻奪眶而出,抓著董鏘鏘頭髮的手也不自覺地鬆開,然後捂著肋骨處一陣鬼哭狼嚎。

董鏘鏘一擊得手,急忙跳起,轉頭四顧,高台階上的靳遠和阿泰已經消失不見蹤影,而老白則臉貼在地上,一動不動地趴著,旁邊圍滿了對他拳打腳踢的人。

「都特麼給我滾蛋!」董鏘鏘大喊一聲,眼睛通紅就要朝那些人衝過去。

但更多的人撲了上來,有的揪住他頭髮,有的扯住他手臂,還有的踢他的腿和腳。

董鏘鏘前進的速度頓時慢了下來,鼻血順著下巴滴落,有的落到大衣上,還有的摔到他腳下鵝卵石鋪就的甬道上,綻開一朵朵小紅花。

當他終於招架不住時,身子一歪,也栽倒在地。更多的鞋子朝他踢來,血水漸漸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的眼中仿佛罩了層紗。

是路燈都滅了麼?他的呼吸急促,耳畔的嘈雜聲卻漸漸消失。他的眼前浮現出很多似近又遠的影像。他看到從北京出發時在機場大廳里諄諄教誨的父母、漢諾瓦大學圖書館外向他介紹找工找房方法的陸葦、野豬林中,趴在樹上等野豬酣睡的自己、千里送APS證書給自己的父親、寫訴苦信的陳雨、911時呼嘯著撞向世貿雙子塔的飛機、意外落水的陳夏、被老陳重傷的杜藍、斯德哥爾摩荒島上的猞猁和熊、羅馬城的小偷和蛇頭……無數的人和事紛至沓來,又像肥皂泡一樣在他眼前破滅消散。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徹頭徹尾的可笑。誰特麼留學會這樣?

就在這時,人圈外忽然響起一陣旋律。

董鏘鏘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喘著粗氣,一邊挨踢一邊斷斷續續地聽著。

那旋律初時低沉,在一片嘈雜聲中讓人一時難以分辨。董鏘鏘的嘴唇一張一合,跟著曲子喃喃哼著。等到聲漸起時,旋律突然熟悉起來,仿佛黑夜中跳動的火光。

董鏘鏘終於聽出來,那是。

就在這時,他視線中的腳忽地四散亂開,他聽到夾雜著不同語言的呼喝聲,以及拳腳和器物相碰撞的聲音。他看到有人倒地不起,有人瘋狂逃竄,還能感受到有人不時地踩中他。

痛楚讓他清醒,他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被人再次踹翻在地。

仰面朝天的他看到踹倒他的人凶神惡煞地站在面前,只覺得胸口仿佛壓了一塊磨盤,渾身酸痛,卻是一點兒反抗的力氣都使不出來了。

模模糊糊中,他依稀能看到那人再次抬起腳,他想努力分辨出對方的動作後再行閃躲,卻始終看不清楚。

他深吸一口氣,做好迎接鞋底的準備。

但幾十秒過去了,對方的鞋底依舊沒落到他臉上。董鏘鏘努力睜開被血水模糊的雙眼,只見明亮的一大團黃色光暈中有一個黑影。沒等他看清,就聽黑影問道:「董鏘鏘,你能聽見我說話麼?」

董鏘鏘恍惚了兩秒,詫異道:「靳遠?」

「沒看出來你小子膽兒夠肥的,這種事兒都敢摻和?」靳遠感嘆道,「我真沒想到。」

「你說什麼?」董鏘鏘很吃驚靳遠竟會說出這種話。

「還能走麼?」靳遠沒糾結董鏘鏘的語氣,望著董鏘鏘腿上流血的地方問道。

董鏘鏘試了試,雖然腿有些虛,但還能勉強使上些力氣。他點點頭:「老白呢?」

靳遠並不認識董鏘鏘口中的老白,猜測著答道:「是那個白髮人麼?我看有幾個女的過去救他了。不過你別擔心,那裡有個女的挺能打的。」

「別墨跡了,趕緊的。」另一個男聲在董鏘鏘和靳遠不遠處吼道。

「你是阿泰?」董鏘鏘雖然雙眼看不到對方的樣子,但腦中突然變得無比清醒,他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賀鴦錦的錢是你搶的?」

阿泰冷眼睨視著董鏘鏘沒吱聲,臉上閃過一絲兇相,看樣子像是要隨時衝過來給董鏘鏘一下子。

靳遠朝阿泰一擺手,示意他別說話,同時把董鏘鏘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想要攙他起來。

董鏘鏘掙扎著抽回自己的手臂,倔強地彎著腰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雖然依舊看不清阿泰的位置,但還是用不容分說的口氣命令道:「還錢!」

「你特麼有病吧?」阿泰按捺不住,破口罵道,「別特麼不識抬舉!給臉不要臉!走!」

最後一個字他其實是對靳遠說的,但沒等靳遠答覆,他已經邁開大步獨自走了。

「哥們兒,你這又何必呢?」靳遠不想在這種環境里扔下董鏘鏘一走了之,畢竟兩人有些交情,「你這人哪裡都好,就是爛好人,啥破事兒都管,有必要嗎?」

有嗎?沒有嗎?董鏘鏘輕聲問自己。

見董鏘鏘沉默不語,靳遠嘆了口氣,第二次去攙他。

董鏘鏘固執地把靳遠的手從自己的手臂上扒拉開:「他搶了賀鴦錦的錢,必須還錢。」

「哥們兒你要帳也得挑個環境吧?」靳遠不耐煩地皺眉道,「最起碼先離開這個破地方再說。」他邊說邊推搡開一名朝他張牙舞爪衝過來的獨分子。

董鏘鏘沒作聲,靳遠看到一群警察從不遠處的地方四散著壓了上來。

混戰的人群頓時作鳥獸散,靳遠往後退了幾步,催道:「走不走?」

董鏘鏘語氣堅定:「你讓他還錢!」

靳遠跺了下腳,不再多言,轉身消失在人群中。

「老白!雷蘭亭!佟樂樂!」董鏘鏘大聲喊著同伴們的名字,但他的聲音很快就淹沒在一片鬼哭狼嚎的喊叫聲中。

放眼望去,他只能看見一片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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