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城的縣學名叫龍光書院,位於縣衙以東,靠近東門的地方。

書院早在宋代就已經頗具規模了,據考證,書院中的文廟建於南宋紹興12年,也就是公元1142年。這座文廟一直保存到21世紀仍然矗立不倒,不過,在某個特殊年代裡,它曾被改造成豐城中學的學生宿舍,廟頂的琉璃瓦也被揭走蓋了豐城中學的廁所,這就是後話了。

書院得名龍光,這兩個字也是很有來歷的。初唐才子王勃撰的《滕王閣序》中,有「物華天寶,龍光shè牛斗之墟」一句,其中的龍光,便是指代豐城。

相傳在西晉年間,重臣張華夜觀天象,注意到鬥牛之間常有紫氣閃現,豫章人雷煥告訴他說,這是地下的寶劍所散發出來的龍光,來自於一個名叫豐城的地方。張華遂補雷煥為豐城縣令,雷煥上任後,果然在縣衙的監室下掘出一個石函,內藏雙劍,一名龍泉,一名太阿。這便是龍光shè牛斗這一典故的來歷。

歲月荏苒,昔rì的傳說[已經無從考證,但在龍光書院裡,有一小亭,名喚劍匣亭。亭中供著一塊四五尺長、上有凹槽的大麻石,據說那就是當年雷煥挖出來的石函,兩把寶劍就是藏在那凹槽之中的。

龍光書院占地近百畝,一進門就是前面說的那座宋代文廟,文廟兩旁有左廡、右廡、設衣亭、規戒堂等,再往後是六經樓,也就是當年的圖書館了。講堂位於文廟的東邊,再往裡,還有讀書室和會膳堂等建築,與後世的一座小規模學院也差不多少了。

書院內綠樹成蔭、百花飄香,倒的確是一個修心養xìng的好去處,就是不知道有多少才子能夠有閒情逸緻來體驗這美好的環境了。

蘇昊到龍光書院來過的次數不少,從前書院的教諭叫顧可耕,是一個和藹可親的老夫子。蘇昊每次過來向他請教,他總能給蘇昊一些指點,不過,鑒於蘇昊的天資平平,這種指點能夠起到的作用也是非常有限的。

顧可耕在年初的時候離開了,那之後蘇昊也沒再來過書院,所以並不認識方孟縉所說的新任教諭吳之誠。據方孟縉對蘇昊介紹說,這個吳之誠是個非常博學的大儒,只是學問大了,脾氣也大,據說對於他看不上的人,是從來都不客氣的,書院裡有不少腦子跟不上的學生屢屢被他訓得狗血淋頭。

方孟縉、蘇昊二人離開縣衙,步行十分鐘來到了書院。方孟縉是書院的常客,守門的雜役見到他,連忙行禮,告訴方孟縉說吳之誠此時正在講堂給學生們講課,讓方孟縉和蘇昊二人先到左廡去休息一下。

「不必了,吳先生的課,一向是jīng妙絕倫的,有此機會,我豈能不去旁聽。」

方孟縉說著,便帶領蘇昊往講堂而去。來到講堂門外,便聽見屋裡有人在鏗鏘有力地講解著文章之道。方孟縉不敢打擾,便拉著蘇昊站在窗外聽課,一邊聽,一邊還小聲地稱讚著。

蘇昊也側著耳朵聽吳之誠講課,從一個明朝秀才的角度來看,吳之誠的課的確講得挺jīng彩的,旁徵博引,一段段聖賢文章信手拈來,毫無生硬的感覺。但如今這個蘇昊對於這樣的東西已經沒有太多興趣了,在他看來,一個道理是真是假,是好是壞,並不取決於古聖先賢如何說,那種連放個屁都要去論證一下「子曰」的事情,除了浪費時間,沒有任何價值。

「窗外可有雅客?」吳之誠在屋裡講得正來勁,忽然見到窗外人影晃動,便高喊了一聲。

方孟縉呵呵笑著,走到門邊,向吳之誠施禮道:「是方某聞得rì謙先生高論,不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攪擾了先生講課,恕罪,恕罪。」

「哈哈,是吾輝兄大駕光臨,真是令鄙書院蓬蓽生輝啊,快請進來吧。」吳之誠熱情地邀請著方孟縉。吳之誠的字叫rì謙,方孟縉的字叫吾輝,這二人都是讀書人,為了體現相互之間的親密關係,便互相以對方的表字相稱了。

當年的課堂,也沒什麼教學紀律一說,老師高興了,就多給大家講幾句,不高興了,就讓大家自己背書,沒準還揪幾個倒霉蛋起來打打板子,總之,一切都是老師說了算。吳之誠是個有才學也有脾氣的人,對於他看不上的人,他根本就不會允許對方進入自己的課堂,而方孟縉屬於有些才學,讓吳之誠覺得比較投緣的一個,所以吳之誠也不管正在上著課,就把他請進教室里來了。

方孟縉本來就是要跟學生談話的,所以也沒有拒絕,拉著蘇昊便走進了教室。。

吳之誠招呼方孟縉二人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後旁若無人地對方孟縉問道:「吾輝兄,今天怎麼得空到書院來看看了?」

蘇昊覺得挺好笑,這好端端正上著課的時候,吳之誠居然就能夠在教室里接待客人,而且還高談闊論,也不知道學生們是什麼想法。他偷眼看了看下面的學生,發現學生們面sè如常,一個個拿著書坐在座位上默讀,估計像這樣的情形已經出現過不止一次了。

方孟縉用手指了指下面的學生,對吳之誠說道:「方某這次到書院來,是想向rì謙先生借些弟子幫忙的。」

「哦?縣衙有緊急的文書要製作嗎?」吳之誠問道。

方孟縉搖搖頭道:「不是文書的事情,而是當下全縣最緊要的事情,打井。」

吳之誠道:「打井?吾輝兄,你不是來消遣吳某的吧?你讓我的學生去打井?」

方孟縉道:「方某豈敢消遣rì謙先生,我向你借學生,並非去挖井,而是幫著我們這位蘇昊小哥勘測井位。rì謙先生,我向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蘇昊,是知縣韓大人新聘的工房師爺,是專門負責打井一事的。」

「工房師爺?」吳之誠上下打量著蘇昊,「我只聽說過錢穀師爺、刑名師爺,什麼時候出來個工房師爺了?還有,這位蘇小師爺好像是秀才出身吧,不知是哪裡的秀才啊?」

「回吳先生,學生家住折桂鄉龍口村,是本縣去年考取的秀才。」蘇昊站起身來向吳之誠行弟子禮。

吳之誠用傲慢的口吻繼續問道:「去年的秀才,為什麼沒進書院攻讀啊?」

「回先生,學生是本縣秀才的最末一名,沒資格進書院。」蘇昊依然是客客氣氣地答道,說到最末一名時,他沒有絲毫慚愧的神sè,因為在他心裡,覺得這種考試的名次,實在沒什麼值得在意的。

聽到蘇昊與吳之誠的對話,尤其是聽到蘇昊說自己是最末一名,下面的不少學生撲哧一聲便笑了出來,有些學生甚至還很誇張地發出「哈哈」的聲音,以示對蘇昊的蔑視。

「最末一名的秀才,也算不錯了。」吳之誠說道,話雖這樣說,但當他回頭對方孟縉說話時,味道就完全不同了:「吾輝兄,韓大人就算著急打井一事,也不可病重亂投醫吧?本縣也不乏博學之士,為何讓一末流秀才來擔此重任啊?」

「rì謙先生慎言。」方孟縉的臉上有點掛不住了,這是當著蘇昊的面打臉啊,就算你吳之誠有本事,好歹也要有點風度好不好?當著一個17歲的孩子,你跟人家較什麼勁?

「rì謙先生,蘇昊雖然年幼,詩書方面也還有些欠缺,但在打井一事上,卻還是有些獨特造詣的。他曾得一佛郎機傳教士指導,粗通夷人的格物之道。前rì在折桂鄉曾勘測五個井位,皆打出好井,韓大人正是因為這個,才聘他當了工房師爺。」方孟縉連忙把蘇昊的光榮事跡向吳之誠說了一遍。

吳之誠聞聽此言,看了看蘇昊,見對方臉上波瀾不驚,當下有些惱火,他對方孟縉說道:「這打井一事,我大明學問也未必就弱於佛郎機學問,想那佛郎機不過是蕞爾小國,飲毛茹血之輩,能有什麼格物之道?說不定,是某些人碰巧猜中了幾個井位,然後歸於什麼夷人學說。吾輝兄,你是飽學之士,斷不可被妄言所惑啊。」

如果不是知道吳之誠的脾氣,方孟縉當即就想暴走了。自己和韓文是考校過蘇昊的能耐的,你吳之誠憑什麼在這裡說三道四。他扭頭看看蘇昊,見蘇昊臉上帶著微笑,似乎有些譏諷之sè,心念一動,說道:「蘇昊,對吳先生所言,你作何辯解啊?」

方孟縉見識過蘇昊收拾工房那些吏役的手段,此時見蘇昊對吳之誠的挑釁並不著急,認定蘇昊必定有反擊的手段,索xìng把蘇昊推了出來。蘇昊如果能夠折服吳之誠,當然是最爽快的事情。萬一蘇昊與吳之誠爭執不下,自己再做調解也不遲。

蘇昊明白方孟縉的意思,他再次站起身來,對吳之誠行了個禮,說道:「吳先生所言甚是,學生本來也只是一個末流的秀才,豈敢在大儒面前張狂?學生欠聞吳先生博古通今,才高八斗,這次隨方師爺到書院來,其實是想向吳先生討教一些問題的。」

吳之誠冷冷地說道:「要向我討教問題,起碼你要拿出一些才學,證明你值得我指點吧?蘇昊,你覺得你有能讓我願意教你的才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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