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昊報告在汝寧存在一個龐大的貪腐集團,上至府縣一級的官員,下到土豪劣紳,官紳勾結,利用天災人禍的機會,誘人聚賭,借勢發放高利貸,再奪取無力還債的農民的土地,把農民推入貧困的深淵。此外,經過向農戶調查,蘇昊還發現朝廷歷次發放的賑災糧款並沒有被分配給受災百姓,而是落入了大小官吏的口袋。如果所有這些罪行屬實,汝寧府從上到下,至少是要有幾十顆人頭落地的。

與此同時,汝寧府也派專人呈送了一份報告進京,報告上稱蘇昊立功心切,採取設局栽贓的手段,誣陷無辜商戶,並廣泛株連,濫捕濫殺。一些商人在重刑之下,屈打成招,提供了大量偽證,蘇昊憑藉這些偽證,在汝寧製造了大量的冤案。

在蘇昊的報告後面,附上了大量譽抄過的帳冊、文書,以為佐證。而在汝寧府的報告後面,同樣有超過千名當地商戶、士紳的證詞和簽名,黑鴉鴉一片,甚是驚人。

兩份報告同時送到朝堂上,自然引起了軒然大波?。

以首輔申時行為首的一大批官員認為蘇昊的報告言過其實,汝寧府存在問題不假,但要說整個汝寧府的官吏都是壞人,這未免太駭人聽聞了。尤其是蘇昊在抓捕嫌犯之後,拒絕汝寧府官員參與審訊,這種做法是違反規則的,許多官員都認為,朝廷應當對蘇昊進行斥責,並且撤銷他的職務,將他調回京城問罪。

而以萬曆和王錫爵為首的一小部分官員,則相信蘇昊的調查結論,因為他提供的報告邏輯十分清晰,所有的結論都有大量的證據作為支撐。雖然出於謹慎考慮,蘇昊並沒有把從各處搜查出來的原始帳冊送到京城,而是只附上了譽抄的副本。但蘇昊也說了,朝廷可以派大員到汝寧來複查,屆時他將提供所有的原始證據。

明代的朝堂,連萬曆偶爾眼圈發黑這樣的事情都會招來言官的質疑,並引出曠日持久的爭吵,更何況是涉及到一個府的官員貪腐問題。汝寧府的官員與朝堂上的官員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不說什麼同鄉、師生、同年、連襟、姑舅之類的關係,就是劉其昌每年向各個部門送的什麼冰敬炭敬啥的,也足以讓許多人願意替他說上幾句好話了。

「汝寧的事情,責任在於微臣。」戶部侍郎鄔伯行痛心疾首地向萬曆做著自我檢討。「微臣只是覺得蘇昊其人年少有才,頗有銳氣,想讓他去汝寧查一查豪強之事。誰料想此子恃寵而驕,為了一鳴驚人,而不惜製造冤獄,陷汝寧萬千百姓於水火。臣懇請聖上速發旨意,召蘇昊回京,查明真相,以告天下。」

「鄔侍郎此言差矣。」戶科給事中王繼光上前說道。「汝寧府豪強侵占土地一事,朝堂之上眾人皆知,只是以往遣往汝寧查案的官員都沒能查出一個究竟,每一次都只能抓出幾個小嘍羅。未能治本。鄔侍郎舉薦蘇學士去汝寧的時候,也是希望他能夠徹查此事,挖出背後的大魚。現在蘇學士已經做到了,為何鄔侍郎又食言而肥了?」

鄔伯行道:「讓蘇改之去查案。雖是本官舉薦,但並非讓他去為所欲為。現在他的確聲稱自己查出了大魚,但汝寧上千士紳聯名上書告他的狀。莫非有偽?若非他行事囂張、天怒人怨,豈能激起這樣大的民憤?」

「上千士紳聯名的事情,到底真相如何,我等並不知曉。萬一是汝寧府官吏強迫士紳簽名上書,那這份萬民書所言之事,又有幾分可信呢?」王繼光不依不饒,繼續反駁道。

鄔伯行和王繼光這一較上勁,其他的官員也都摻和起來了。這個說蘇昊缺乏閱歷,查案不一定有多穩妥,那個說劉其昌老奸巨滑,他說的話最多能信三成已然是極限。明朝官員的嘴皮子都是久經考驗的,這麼點事要掰扯起來,沒有三五個月是爭不完的。

其實,有許多人反對蘇昊的原因,與汝寧府的事情並沒有什麼太大的關聯。蘇昊這一次辦的事情,有一點犯了許多官員的逆鱗,那就是他在辦案中主要依靠的是他手上的軍隊,這是典型的以武犯文,在這個重文輕武的年代裡,這種作法簡直就是大逆不道了。更何況蘇昊最早起家的時候依附的是宦官李龍,使他腦門頂上貼了大大的「閹黨」二字,這也足以讓眾人對他心存惡感。

「好了,各位愛卿不必爭執下去,大家還是說說此事如何處置吧。」萬曆聽了一會,腦袋瓜子又疼起來了,不得不出言制止這種口水戰,要求大家開始表決。

「臣以為,此事關係重大,光憑雙方紙上的這些證據,不足定案,所以,最好還是把蘇昊召回來,當面問清楚為好。」申時行建議道。

王錫爵道:「申首輔的話,我贊成。不過,光把蘇昊召回來也無濟於事,蘇昊在報告中說得很明白,他們抓住了上百名嫌犯,還有無數人證。如果不質詢這些人證,光聽蘇昊說什麼,恐怕最終大家還是不敢相信。」

「依符馭之見,要把這些人證也押回京來?」申時行皺著眉頭問道,押送幾百名嫌犯和人證,動靜實在是太大了。即使最終證明這些嫌犯是無辜的,那麼這樣折騰一趟,也算是勞民傷財了。

申時行能想到的事,王錫爵自然也想得到,他說道:「這恐怕過於興師動眾了,我以為,還是派出幾員有經驗的重臣前往汝寧去查證為好。」

「此案涉及到了汝寧知府劉其昌,若是要派人去查,恐怕得有幾個高品級的官員才行。」申時行道。

王錫爵轉身對萬曆行了個禮,說道:「若皇上允許,老臣願親自前往汝寧府。」

申時行搖搖頭道:「符馭,你也一大把年紀了,從京城去汝寧,有千里之遙,你的身體吃得消嗎?」

王錫爵道:「蘇昊是老臣舉薦給聖上的,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老臣如果不親自去查個究竟,心裡實在是放不下。若蘇昊真的是行事無度,老臣請求聖上允我當場革他的職,對之加以嚴懲。若蘇昊所言為實,那就意味著我朝又多了一名有擔當的年輕棟樑,此乃涉及到我朝萬年基業的事情,老臣辛苦一趟,又有何妨?」

申時行點了點頭:「符馭所言有理,只是這就辛苦符馭了。」

作為內閣首輔,申時行對於江山社稷的忠誠是無須懷疑的。他雖然對蘇昊有種種反感,但在這種原則問題上,他還是願意從大局出發的。

見申時行點了頭,鄔伯行有些急了,他再次站出來說道:「王大學士願意不辭辛苦,親赴汝寧,下官景仰之至。不過,下官以為,由王大學士率隊往汝寧查案,其中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王錫爵問道。

「蘇昊到淮安去治河,就是王大學士舉薦的。蘇昊與王大學士之間,當有師生之誼。下官以為,在這種時候,由王大學士去查證蘇昊是否有舞弊之嫌,只怕難保公允。」鄔伯行硬著頭皮說道,他也知道,這種話說出來,是挺得罪人的。

果然,沒等王錫爵說什麼,萬曆先發飈了:「鄔愛卿,王大學士為官清正,這是舉世皆知的,你怎敢質疑他有失公允?」

「回聖上,臣自然知道王大學士的人品,但此事涉及到劉其昌等一干官吏,萬一他們心中不服,說三道四,豈不是為此事平添了變數?」鄔伯行答道。

「這樣吧,老臣陪符馭一起去,這樣總不會有失公允了吧?」另一位內閣大學士王家屏站出來說道。

「這麼一點事,去兩位內閣大學士,太過招搖了吧?」申時行撇著嘴說道。整個內閣也就是四個人,管理著全國的大小事務。現在一下子就派了兩個人出去,剩下一個叫許國的,身體還不太好,經常告病休假,這不意味著所有的事情都要壓到申時行一個人肩膀上了?

王家屏笑道:「汝默就辛苦幾天吧,我與符馭快去快來就是了。涉及到一個知府的榮辱問題,朝廷也理應要慎重一些吧,否則,其他的地方官員豈不心寒?」

王家屏話說到這個程度,申時行也沒辦法了。這樣的事情,不出一個內閣大學士這種級別的官員去辦,顯然不行。而如果只讓王錫爵一個人去,朝廷里又會有許多人不樂意。看來,也只有讓王錫爵、王家屏二人一起去,才能服眾。

萬曆對於這個方案也贊成,他對蘇昊頗有一些好感,也希望蘇昊能夠為朝堂帶來一些不同的作風,掃掉目前這種陳腐之氣。蘇昊是否可堪重用,要看他這一次汝寧的案子到底辦得如何,派出兩名大學士去查看一下,的確是非常必要的。

當然,王錫爵、王家屏二人只是整個調查組的負責人,具體辦事的人還需要另選,在最終圈定的名單中,包括了鄔伯行這類「倒蘇」派的,也包括了王繼光這種「挺蘇」派的,最吸引人眼球的,是其中還有一名新科進士,翰林院七品編修程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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