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進城以來的行為,並未超過岳家軍的範疇,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買賣公道,待人和氣。

絕對的王師之姿,但是也僅此而已。

畢竟老百姓最喜歡的,還是太太平平,不見兵戈。

雖然朱元璋已經宣布了均分田畝,提出了剷除苛捐雜稅……但是這些只是宣稱,誰知道能不能落實?

長久以來的壓榨,已經讓老百姓的信心降到了負值。

寧可相信廟裡的鬼,也別相信衙門的嘴!

官民之間,早就形同寇讎,誰能擔保,這伙紅巾不是下一個?

哪怕朱元璋處置了一批人,也沒有徹底打消百姓的疑惑。

可是當白敬恩被押到了法場,終於徹底融化開百信心頭的冰!

他們開始相信,眼前的男人,能給他們帶來改變,能夠順應他們的想法,做他們希望的事情!

這個男人,是自己人!

剝皮!

必須將這個畜生剝皮!

或許這種方法,會讓一些人覺得太過殘暴,就比如目睹這一切的羅貫中。

但是百姓們的怒火,早已經不可遏制。

光是這幾年災害,徵兵,徵調糧食民夫……滁州前後死去的人不下一萬,易子而食!

書上的四個字,卻是每次災難的日常!

有太多活得和鬼一樣的老百姓,他們已經不能稱之為人。

如果只是輕飄飄殺了白敬恩,如何能對得起那些淪為鍋中肉食的孩童?

扒皮!

便宜了白敬恩!

他代表元廷,跟著當地富戶勾結,乾了多少壞事,害了多少人?數都數不過來!

難為這個畜生會演戲,會騙人,還裝成好人。

今天就撕下他的麵皮!

看看他的心,到底有多黑!

張希孟默默注視著一切,他也覺得剝皮太過殘酷。不過這是老朱日後對付貪官的手段,如今拿出來也沒有什麼意外。

只是當注意到百姓們聲色俱厲,涕淚俱下的神情……張希孟突然意識到一件事:老朱對手下的文臣武將堪稱嚴苛,剝皮實草,誅滅九族,興起大獄,動輒牽連幾萬人……

試問老朱這麼折騰,怎麼還能坐穩龍椅?

那些開國名將,手握重兵,就沒想過造反嗎?

或許想過吧!

但是對不起,老朱的狠,正是順應了人心……他朱元璋不靠著淮西武將,不靠著浙東文人,靠的是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

這就是朱元璋的底氣所在。

在古代帝王中,能得到百姓如此信任的,老朱差不多可以穩居榜首了。

想到這裡,張希孟對自己主公的實力,又有了新的認識。

幸好沒有不自量力,跟他斗!

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主公,既然揪出了白敬恩的真面目,那跟著白敬恩勾結的豪商大戶,府衙親信,也不要留情了,一查到底,儘快處斬,順應人心!」

朱元璋點頭,「好,就這麼辦!」

白敬恩得到了應有的下場,一張人皮,被剝下來,掛在了旗杆上面……至於他的屍體,則是落到了百姓手裡,任由處置,結果也就不消多說了。

老朱返回了衙門大堂,他的身上似乎籠罩著一層煞氣,讓人不自覺低下頭,心怦怦亂跳。羅貫中就是這樣,竟然不敢抬起頭了。

這個煞星,誰惹得起啊?

奈何老朱卻想起了他,朱元璋一臉真誠,「羅先生,讓你看這些,就是想告訴你,咱治理地方的決心,還有咱的霹靂手段……怎麼樣,你說說,咱比高郵的誠王如何啊?」

老朱大馬金刀,笑呵呵問道。

羅貫中卻是五味雜陳……張士誠無論如何,也干不出活剝人皮的事情。

論起氣魄手段,張士誠比朱元璋弱了許多。

但是朱元璋這種主公,他是接受不來的。

伴君如伴虎,這位就是吃人的老虎,太恐怖了!

「誠王,誠王以德服人,以仁義聚攏人心,上下和睦,優劣得所,自是另一番光景。」羅貫中說到這裡,就停頓了下來,沒敢戳朱元璋的肺管子。

但是誰都明白,接下來的半句就是你姓朱的以猛服人,行殺戮之事,不仁不義,比不上我們誠王。

朱元璋竟然不生氣,反而朗聲笑道:「先生此言差矣!咱不光會殺人,還會培養人才。先生讀書不少,就跟著咱干吧!高郵城早晚會被元軍攻克,你又何必回去送死!這樣啊,咱籌備這個學堂,你來幫忙。」

老朱扭頭看了看張希孟,笑道:「能給羅先生一個什麼職位?」

張希孟思忖道:「不如就叫大學祭酒吧!」

「大學祭酒?怎麼講?」

張希孟道:「歷代都有國子監祭酒執掌教化之法,為國育才。太學又是最高學府,薈萃全國英才。如今主公只有滁州一地,自然是比太學差了一點點,只能勉為其難,稱為大學了。」

朱元璋撫掌大笑,「好,這個名字好!羅先生,你就干這個了,回頭咱給你發個大印,立刻上任!」

說到這裡,老朱起身,竟然直接走了,也不給羅貫中反駁的機會。

老羅都哭了,什麼狗屁大學,是差了一點點嗎?

他一眼看到了張希孟,立刻衝過來,氣哼哼道:「朱將軍如此做事,是不是太不合適了?」

張希孟道:「羅兄,主公雄才大略,你也看得明白,我們這邊又缺文士,你就勉為其難吧!相信在下的判斷,跟著主公,比跟著張士誠那個鼠目寸光之輩要強多了。」

羅貫中急了,責怪道:「你,你怎麼能說誠王鼠目寸光?」

「哈哈哈!」張希孟大笑,「張士誠以十八條扁擔起家,固然豪氣。可很快聚攏了上萬人,就不思進取,元軍詔安,只肯給一個萬戶。張士誠不滿,這才襲占了高郵。他要是真有雄心壯志,就該扛起大旗,驅逐胡虜。奈何從他的行為來看,實在是小家子氣,不值一提啊!」

張希孟說完,竟然也揚長而去!

羅貫中被這倆人弄得心煩意亂,百轉千回。

世上最厲害的不是花言巧語,而是真話。

朱元璋展示出的手段氣度,絕對是雄主霸氣。

張希孟講張士誠不行,也不是空穴來風,信口胡說。

可問題是張士誠不行,就投靠朱元璋嗎?

還幫著他培養文人?

不能夠啊!

他羅貫中希望輔佐的主公,可不是朱元璋這種動不動就剝皮的狠人……奈何他竟然沒有勇氣,直接拒絕!

羅貫中好想給自己個嘴巴子,真是太沒用了。

簡直辜負了誠王的信任,該死該死。

可不管如何,羅貫中都惶惶不安,不知所措。

他沒有主意,可是老朱這邊卻是給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很快郭英就送來了一些書籍名冊,而且好告訴羅貫中,「上位和張先生去徹查那些跟白敬恩有勾結的大戶去了,事情太多,一時沒法照顧先生。先生在這裡看看書,想一想要怎麼教書。回頭俺再送一些上位的公文政令,讓先生儘快了解主公的心思。」

郭英交代之後,還給羅貫中留下了一些點心,也走了。

朱元璋這邊,從上到下,都喜歡霸王硬上弓!

我說了要給你們效力嗎?

羅貫中一肚子氣,書也看不進去,點心也不想吃,他只是琢磨著如何脫身……奈何掉到了老虎口裡,想跑,那是門也沒有!

外面都有人看管,一直到了傍晚,郭英匆匆趕來,送來了好大一摞文稿。

羅貫中百無聊賴,心說看看也行,瞧瞧朱元璋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他隨手翻著,翻來翻去,突然發現一封信!

再看信封,竟然是趙均用寫來的。

羅貫中的心怦怦亂跳,怎麼回事?

難道是拿公文的時候,不小心混進來的?

他急忙四下看看,又順著窗戶瞧了瞧外面,確認沒有異樣,他這才強壓情緒,展開觀看……還沒等他看到一半,血壓又上來了!

壞了,居然是趙均用約朱元璋,一起進攻高郵!

趙均用竟然還說元廷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兒也會派兵策應,三路進兵,無往不利……壞了,要命了!

羅貫中已經嚇壞了,朱元璋是個狠人,趙均用也不遑多讓,再加上元廷,三方聯合,高郵危矣!

只不過自己現在身陷滁州,根本沒法回去通知誠王,這可怎麼辦?

羅貫中急得來迴轉圈,又生怕讓朱元璋這邊的人知道他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簡直把這位急壞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突然,外面傳來了喊殺聲,緊跟著火光沖天……怎麼回事?莫非打起來了?

羅貫中好奇之下,就聽到外面有士兵叫喊,說是豪族作亂,快去平叛。

衛兵一聽,也都跟著走了。

羅貫中小心翼翼走出來,外面竟然沒有人?

一步,兩步,三步……什麼事都沒有。

羅貫中大喜,扭頭衝進去,把那封密信塞進懷裡,出了知府衙門。走出去不遠,就看到了一支紅巾軍趕來。

他急中生智,忙吼道:「我是上位任命的大學祭酒,有賊人作亂,你們快去平定!」

士兵過來,問了兩句,發現果然如此,又見羅貫中沒有馬匹,就勻出一匹馬,還給了他一面令旗,讓他保護自己。

羅貫中簡直想大笑三聲,他騎上了馬,拿著令旗,輕鬆離開了滁州,辨了辨方向,就跑下去了,經過了一夜的疾馳,應該出了朱元璋的地盤了。他剛想鬆口氣,可是一打聽,居然是梁縣境內。

羅貫中傻了,明明應該往東跑,他怎麼跑到西邊了?

無可奈何,他又掉頭,馬匹累得受不了,又害怕有追兵截殺……羅貫中淒悽慘慘,足足奔波了十天,才狼狽返回了高郵。

幸好,懷裡的書信還在,還能跟誠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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