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孫府的喜訊,終究沒有在應天城再掀起多大的風波。

畢竟,現在那孩子怕是連個人形都沒有。

至於往後的事情,還得等生下來才能再說其他。

而年節也並沒有什麼大事件發生,大明依舊在做著賠本的朝貢買賣。

開年正月初三,倭國、朝鮮、琉球國並南方數宣慰司皆派遣使臣到來,拿著廉價的朝臣禮品,換取了大明官窯出產的瓷器,江浙製造局出產的絲綢等。

初五在京宗室,在朱元章的帶領下,祭拜了太廟之後,這個年便就算是過完了。

洪武二十八年正月十五,戊申日。

國朝上元節雖然沒有前唐詩歌里那般的燈火輝煌,可朝廷還是破例,以太孫府子嗣有序為由,放開金吾一日夜。

日頭斜過正午。

太孫府後苑暖房。

年前長江兩岸,還是大雪紛飛的天氣,翻過年氣溫卻是一日高過一日,似乎有直接略過春日,讓江南江北直接走進酷夏的樣子。

也正是因此,冬日裡炭爐晝夜不停的太孫府後苑暖房,這時候也早早的就撤走了炭爐,只是怕有返寒的可能,門窗還是不曾打開。

「這個鬼天氣,八寶茶怎么喝怎麼不得勁。」

朱高熾斜靠在一隻金髹(xiu)三足憑几上,如同魏晉人物畫里的人物一樣,除了沒有坦胸露背,也沒有五石散,整個人顯得是懶洋洋的。

朱允熥微微一笑,將八寶茶壺給挪開,從一旁取了一壺早就放在冰桶中冰鎮的酸梅湯,為小胖倒了一杯,推到對方眼前。

「知道你怕熱,早先就讓人冰上了。不過這個時候,還是要少喝些,免得傷了腸胃,引來寒氣。」

朱高熾瞥了朱允熥一眼:「你比我娘還要絮叨。」

念叨了一聲,小胖便抓住冰冰涼的杯子,仰起頭一飲而盡。

大概這個時候真的只是假熱,一杯冰鎮酸梅湯下肚的朱高熾,不由的渾身一顫,張著嘴吐出一口寒氣。

臉上卻是變態的露出舒服的表情。

看著如今人是瘦了,可卻不知什麼時候,變得賤嗖嗖的小胖。

朱允熥無奈的搖搖頭,自己慢悠悠的喝了一小口冰鎮酸梅湯。

爽過之後的朱高熾,這時才從長靴裡面拔出了一本簿子。

翻開看了兩眼,朱高熾便挪動視線看向朱允熥:「沐側妃有了身孕,你就不理朝政了,現在連累的我還要每日來給你說這些事情。」

朱高熾也只是吐槽了一聲。

隨後便繼續道:「陝西行都指揮使司指揮僉事張豫,奏言塞北多是衛所邊軍及屯田貧寒之民,少有先生開設學堂。衛所官兵吏目,官俸仍然是以鈔給。謫戍之人,更是連賞錢都沒有。請朝廷酌情,給布衣棉衣禦寒,請調糧草充實邊苦,請設儒學堂,為塞北軍民子弟開蒙。」

朱允熥手掌輕輕的拍在憑几上,沉眉思量,少頃之後開口道:「寶鈔必須要控制印發量了,這件事咱們要開始著手安排了。水泥路也要儘快的推進起來,朝廷再沒有錢,也要擠出錢來,一點點的用水泥路連通地方,尤其是塞北邊防。

….

准張豫所奏,由淮安府發運,調布衣棉衣糧草給張豫,再從去歲恩科那一千多個進士里選一選,還留在朝中觀政的,挑幾個出來送過去,讓他們再招攬下舉子。若是不從,便換人,這些人記下來,朝廷往後便不用他們了。」

朱高熾點點頭,朝廷對塞北九邊的要求,一向都是只要不太過分,就會應有盡有的恩准供應。

將處理的結論記下,朱高熾又道:「戶部調一萬頭耕牛於東昌府屯田貧民,已經辦好,大抵是不

會誤了今年的春耕。」

朱高熾一一看下去,忽的微微一笑:「福建興化衛奏報,循例,衛所魏保妻黃氏產三男子,賜給米糧和寶鈔。」

朱允熥也不由的笑了起來。

「一胎三兒子,這個興化衛的魏保,可算是於朝廷有功了。讓後軍都督府那邊處理一下,升百戶。」

朱高熾愣了一下。

按照慣例,大明朝的女子能生兒子,能多生兒子,朝廷本來就是有規定要賞賜東西的。

興化衛這次也是按照規矩,將此事給報到朝廷。

現在,朱允熥身為皇太孫,竟然還會親自過問這件事情,在本有的賞賜之外,還另外讓都督府那邊給魏保升了百戶官。

朱高熾嘴角微微一挑,眼神澹澹的掃了朱允熥一眼。

這廝就是因為自己也要有孩子了,所以才會愛屋及烏。

朱允熥卻是想了想後,問道:「我記得,前幾日皇爺爺親自下的旨意,要周王叔徵發河南都指揮使司衛所馬步官軍三萬四千人往塞北築城屯田,晉王叔徵發山西都指揮使司衛所馬步官軍兩萬六千六百人往塞北築城屯田。」

朱高熾皺起眉頭,低下頭翻了翻手中的簿子,找到了對應的朝政記錄,然後點點頭道:「旨意已經分別在辛亥日和甲寅日發出去了,走的是敕令。大概要一兩個月才能到晉王伯、周王叔手上。」

大明現在的軍事策略,仍然是以九邊為首。

長城是年年在修,朝廷也年年徵發遷移大河兩岸百姓屯田塞北,為的就是和草原上的前元餘孽們搶占更多的先手。

朱允熥當即道:「去歲水泥出來的時候,爺爺就說了要將此法用到塞北長城,現如今要繼續築城,工部那邊怎麼說,張二工他們可曾領到旨意?」

「工部現在被解縉纏著修應天至杭州府的水泥路,對這件事情沒有聲音。張二工前番讓人來找了我,說他們有足夠的人手可以去九邊,都是熟悉水泥法的匠官。」朱高熾輕聲解釋著。

朱允熥手指在憑几上敲擊了兩下:「那就再調張二工手下的匠官去九邊吧,不能讓屯田的衛所官兵和遷移百姓都到塞北築城修牆,邊地還是要發展起來。

告訴張二工,再派些其他方向的人手過去,要讓百姓們都能好好的屯田。

戶部那邊也告知一聲,錢糧不能短缺了,讓他們從杭州府調運糧草到淮安府,好支應北邊的事情。」

….

朱高熾點點頭:「知道了。」

隨後啪的一聲,便將簿子合起來,重新塞回到長靴裡面。

剛要自己動手再倒一杯冰鎮酸梅湯的時候,卻又想起來一件事情,當場便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朱允熥斜覦了小胖一眼:「我發現你現在是越來越賤嗖賤嗖的。」

朱高熾立馬瞪了朱允熥一眼,然後正色道:「我是想起來,皇爺爺給十八叔和十九叔定的親事,這兩日就要明旨冊封了。」

朱允熥點點頭,眉頭卻是皺起,不解道:「十八叔和十九叔都到年齡了,選妃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朱高熾搖搖頭,終於是從憑几上立了起來,俯身撐在桌子上,看向朱允熥:「我是說,二十三叔也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這件事情,然後昨晚上跑到乾清宮,一下子就跪在皇爺爺眼前,哭吼著他也要選王妃。然後皇爺爺一腳就給二十三叔踹飛了……哈哈哈……」

也不知道朱高熾是從哪裡得的消息,更不知道對方是如何描述當時的場面,他說著話就放聲大笑起來,手掌更是不停的拍著桌桉。

朱允熥臉上頓時露出笑容,強憋著沒讓自己笑出聲,瞪著眼道:「他一個十來歲的小屁孩,懂什麼選妃。十八叔

和十九叔都十五六了吧,他還差著五六歲呢,怎麼就想到這。」

那小屁孩,整天不就只顧著吃嗎?

朱高熾撇撇嘴:「誰知道呢,大概是從哪聽到了,選了王妃也就代表著就藩,二十三叔不是就想著能和十七叔一樣當個大都督嘛。」

朱允熥哼哼兩聲:「還是上次給的課業太少,回頭我去和方先生說一下,不行就給他塞進講武堂里去,現在講武堂不是正好在弄那個什麼勛貴及軍中將校子弟的課業,剛好宗室可以做出表率。」

朱高熾點點頭,絲毫沒有對會將自己的二十三叔給丟進講武堂那個魔鬼地感到愧疚。

而講武堂這兩年也確實做的很不錯,這個不錯不光光是指講武堂的蹴鞠賽能掙大錢。畢竟,現在講武堂那邊還弄出了另一種觀賞效果更加激烈,賺錢也更多的虎賁球賽(橄欖球賽)。

更是因為,講武堂在正常的武生課業上,可謂是突飛勐進。現在已經開始考慮,為大明從根子上培養更多的軍事人才。

這件事情最近已經經由五軍都督府拿到朝堂上議論了,大抵是會定下來。

事情說到了這裡,朱高熾目光忽的一閃,說道:「還有一件事情,因為涉及上直親軍衛,所以剛剛給忘了。」

「老爺子要對上直親軍衛做什麼?」朱允熥頓了一下後,開口詢問。

朱高熾解釋道:「皇爺爺有意讓羽林左衛指揮使湯弼升任河南都指揮使司指揮使。」

京衛指揮使和上直親軍衛指揮使都是正三品的官。

一道都指揮使司指揮使則是正二品的官職。

….

雖然是從親軍衛這等天子親軍的地方離開,可去了河南都指揮使司便可以稱一句都司總府的封疆大吏。

朱允熥卻是搖頭道:「右衛的於馬呢?」

他還記得,當初西安門前國子監監生鬧事,還是當時的羽林右衛指揮使於馬帶兵鎮壓的。

朱高熾皺眉道:「皇爺爺大抵已經是將此事定下來了。」

朱允熥卻是依舊搖頭:「湯弼……還是用於馬的好。」

「我可不敢和皇爺爺說這種事情。」朱高熾立馬翻著白眼搖起頭。

朱允熥白了他一眼:「湯弼姓湯。」

朱高熾立馬瞪大了雙眼,人家湯弼姓湯還有錯?又不是信國公家的湯,就因為這個就要壓著對方?

朱允熥只能低聲解釋道:「去冬,黃河右岸一直不曾降雪,很反常。河南又位處大明腹地,不容有失,我熟悉於馬,是個敢打敢拼的漢子,先讓他去河南坐鎮都司。湯弼總領羽林左右兩衛,回頭再尋機會外出任一道都司總府。」

「那恐怕得你自己去找皇爺爺說。」

朱允熥點點頭:「明日我入宮與皇爺爺說這件事。開年的時候,皇爺爺還提及過,可能要我沿運河巡視漕運,轉黃河往河南、陝西兩道巡視。畢竟前些年,這件事本來該是我爹做的,只是那會兒……」

「你要去河南及關中巡視?」

朱高熾立馬瞪大了雙眼,隨後身子向後一靠,靠在了憑几上。

他眼珠子轉的飛快,不假思索道:「這次你可別再帶我去了,帶上炳哥兒,他現在已經快要閒的發霉了。」

朱允熥搖搖頭:「都還沒有定,畢竟現在彩雲還有著身孕,要是這一趟出去,恐怕是要錯過孩子出生。」

朱高熾立馬鬆了一口氣,連連道:「也是也是。」

儘管自己現在瘦了,氣也不喘了,腿也不酸了,但能不出遠門就不出遠門,依舊是朱高熾的第一選擇。

出了一口氣後,他總算是為自己灌了第二杯酸梅湯,然後又是渾身打了一個

擺子,滿臉的舒坦。

朱允熥的思緒卻已經飛到了整個黃河兩岸。

從地方官府、錦衣衛、暗衛三個方向收上來的消息,去年冬天整個黃河兩岸幾乎就沒有什麼大的降雪,這就很恐怖了。

首先就是可能會引起蟲害,接著可能就是乾旱。

而自己這一次可能要巡視黃河兩岸,從老爺子那裡來說也是為了防止這一點,到時候如果真的出了事,自己剛好也能在黃河兩岸坐鎮,總好過朝廷在應天這邊鞭長莫及,什麼事情都要十天半個月才能溝通好。

朱允熥正在心中罵著小冰河。

暖房外,已經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太孫府總管雨田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

「殿下,少華山、齋醮科儀主持孫碧雲真人請見。」

少華山的孫碧雲?

那個乃是張三丰這位神仙人物的親傳弟子的孫碧雲?

….

朱允熥頓時面露疑惑,和同樣疑惑不解的小胖對視一眼,兩人都對這位道家真人的到來,倍感奇怪。

「快請孫真人入內。」

儘管不知道對方為何而來,朱允熥還是給足了待遇,衝著外面回了一聲,便連忙伸手指了指朱高熾。

兩人默契的開始擺正位置,順帶著將凌亂的桌面給收拾了一下。

少頃。

只見一名道骨仙風,身穿一件青灰色長袍,頭插蓮花簪的白髮老道,腳步輕若如風的走了進來。

僅僅只是第一次見面,朱允熥就對這位孫真人起了好感。

隨後便想到孫碧雲的生平。

幼年聰慧,願欲學仙,入西嶽華山,尋鑊刀之蹤,追希夷之跡,岩棲屋樹,服氣養神,探黃老經旨、周易參同與夫儒釋,諸子史書,罔不熟讀,研精覃思,固有年矣

可以說,這位孫真人就不能以單純的道家真人來形容。

他更是熟稔儒釋兩道聖賢道理。

而作為已經成為天下共識的神仙人物的張三丰真人的弟子,孫碧雲在道家亦是有著不俗的地位。

幾乎可以用揮臂使之、一呼百應來形容。

朱允熥帶著好奇,起身道:「不知真人今日過府來尋,是為何事。若是為今歲齋醮科儀之事,或道門之事,真人不妨說來。」

孫碧雲作揖施禮,隨後看了一眼暖房內,卻是露出一抹笑容:「貧道自西城行來,已經口乾舌燥,不知能否與殿下討要一杯茶水?」

道門的剛把子,神仙人物的弟子,找上門竟然不是要說什麼玄妙之言,反倒是要水喝?

朱允熥不禁張了張嘴,一時哪裡能反應過來。

朱高熾卻是連忙俯身,有些緊張的從桌子上為孫碧雲倒了一杯八寶茶,後來又覺得這玩意自己現在都不喝,這位神仙的弟子定然也是喝不下的,撓著頭糾結能不能給神仙弟子喝冰鎮的酸梅湯。

孫碧雲已經是輕步到了顯得手忙腳亂的朱高熾身邊:「這位想必就是燕世子吧,世子不必如此,萬水合一,萬川入海,左右不過是潤嗓而已。」

說著話,老道已經是捏住盛著八寶茶的杯子,也不發聲,竟然就這麼的喝光了滿滿一杯八寶茶。

朱高熾吞咽了一下喉嚨,實在是張三丰的名聲太大,而這位孫真人又是對方的親傳弟子,自己唯恐讓對方生了什麼不好的感覺。

畢竟老爺子這些年,可是從來就沒有停下過尋找張三丰這位神仙的事情。

哪怕,這事也有著平衡儒釋道三教的因素。

見到孫碧雲如此舉止。

朱允熥總算是冷靜了下來,默默坐下,伸手指向面前的空置憑

幾:「真人請坐。」

孫碧雲也不拘束,徑直坐下,然後便好似是拿觀山望氣的架勢,澹澹的掃了朱允熥一眼。

【鑒於大環境如此,….

「今日老道不請自來,驚擾殿下,實在是罪過。只是事出有因,不知殿下能否允老道解釋一二。」

朱允熥嘴角微微一動,只要這位真人現在說出能請三丰神仙入京的話,他就相信老爺子肯定會大動干戈的做好迎接的準備。

這位可不像是那位有大宏願的智惠和尚。

朱允熥點點頭:「真人請說。」

孫碧雲又瞅了瞅朱允熥一眼,老道士似乎根本就沒有什麼君臣子民的規矩,卻又讓人挑不出毛病,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

「一來,老道是想當面感謝殿下,能允老道支持不久之後的齋醮科儀之事。龍虎山、茅山、武當山、少華山等道門宗派,皆托老道,要親自當面感謝殿下。」

「二來,老道是前來道喜,也是為了能沾沾太孫府的喜氣。」

似乎都是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啊。

朱允熥心中頓時更加疑惑起來,面上卻還是保持著笑容:「儒釋道三教並存,大明代天治理天下,fo門開水陸***為在天皇考孝慈皇后祈福,此等之事自然不能少了真人這一門。於情於理,孤都該感謝真人才是。

太孫府年前側妃身孕,不過是要為宗室添一二子。能有真人登門,方才是喜事,也好讓孤那未曾出世孩兒,沾一沾仙家福源。」

然而,卻是在這時,朱允熥剛剛說完話,孫碧雲便眉頭一皺。

「側妃?老道算的乃是太孫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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