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中,只有朱元章腳踩中原堪輿,挪動腳步發生的腳步聲。

朱允熥和太子老爹坐在一旁,兩人不時的抬頭看向盤旋在堪輿上的老爺子。

期間,朱允熥澹澹的看了一眼伺候在一旁的孫狗兒。

這狗奴立馬就低下頭。

很顯然,老爺子該知道不該知道的全都知道了。

朱允熥和太子老爹對視了一眼,挺起腰板看向老爺子:「爺……」

「太孫啊。」

朱元章忽的開口呼喚了一聲。

朱允熥眨了眨眼,便見老爺子已經轉過身注視著自己。

他連忙站起身:「孫兒在。」

「百萬黎民皆困於水,我家責任擔當,社稷維繫,不可輕易。」

朱元章望著如現今大明一樣茁壯成長的嫡孫皇太孫,目光真摯,雙眸之中帶著凝重。

他的腳步走到了直隸道,揮手指向大明龍興祖地,中都鳳陽。

隨後又沿著山川河流往北,越徐州,過許州,乃至歸德、開封兩府。

「祖宗之地,不可遺棄,然我大明活民百萬,卻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朱元章長嘆一聲,抬起頭看向大殿蒼穹。

幽幽道:「啊……祖宗見諒,子孫後人只能先保今人,而後於祖陵跪地認罪。」

朱標在後面站起身,走到了兒子身邊,輕輕的拍了一下朱允熥的肩膀。

隨後,父子兩人便跪在了地上。

朱元章神情肅穆,蕭瑟凝重:「太孫去開封府吧,今歲本就要西巡,眼下天降大水,這是上蒼的告戒,便提前去看看吧。救百萬臣民於水火之中,賜天子令,盪清邪祟。」

朱標目光微微一動,低頭道:「皇考祈福一事,不日就要……且,太孫府女卷目下正待產。兒臣可以……」

朱元章目光一沉:「為皇考祈福,亦是為我大明祈福,老大你詳細了辦。天下安寧,太孫府子嗣方可太平。古有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今日我大明太孫西巡賑濟,不過年歲而已。百萬臣民,皆繫於我一家,太孫監國,該是去的。」

朱標不再說話,他很清楚,老爺子之所以選皇太孫西巡,還是因為自己當年西巡發生的事情,為了防止再一次的出事,所以才將自己給按在應天城。

老爺子絕對不願意再經歷一次前兩年的那場事。

朱允熥跪在地上,雙手抱拳,沉聲道:「孫兒遵旨領命,絕不叫六府百姓再有變機。待朝廷議好對策,孫兒便帶人前往開封府坐鎮。」

朱元章點點頭,從堪輿上走到了自家老大和嫡孫身前,蹲下身伸出雙手托住兩人。

「起來吧,都起來吧。」

等到兩人站起來,朱元章又伸手拍拍朱允熥的肩膀:「萬事求穩,六府之地大水,唯恐有亂,當以自己的安危為重。」

大災之後,地方上什麼樣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誰也預料不到可能會面臨怎樣的局面。

….

即便朱元章心中早有算計,卻仍然是流露出了擔憂。

朱允熥面露笑容:「孫兒曉得,此行不會叫爺爺和父親擔憂的。」

朱元章卻是左思右想,隨後才開口說道:「除了隨行的錦衣衛,再將羽林左衛帶去。朝中諸臣,能用上的盡數帶去。」

為了確保大孫子此去開封府一切安穩,朱元章直接就將一衛羽林拿了出來,更是敞開了朝堂任意取用。

朱允熥點點頭,輕聲安撫道:「爺爺放心,孫兒定會處理好六府此次大堤潰決成災一事。」

……

「六府的事,朝廷必須要辦穩辦妥辦好。」

自乾清宮趕迴文淵閣內的朱允熥,面對著已經議了好一陣的朝臣們沉聲叮囑。

吏部尚書翟善首先起身,望了一眼臉色平靜的皇太孫,有些拿不准太孫之前去了陛下和太子那邊,到底都說了些什麼,有了什麼定論。

翟善小心的開口說道:「回殿下,臣等方才已經有了些初步議論,目下只是還有些拿不准,需殿下定奪。」

朱允熥眼瞼下沉,輕輕點頭:「說一說吧。」

翟善拱拱手,回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同僚們,隨後才開口道:「臣等以為,六府災情,首要乃是調運糧食。此時剛剛開春不久,百姓們家中恐怕早就沒有多少餘糧了,朝廷現今最要緊的就是讓百姓們不餓著肚子,如此才能防止一些不好的事情發生。」

翟善逐字逐句的小心應答的,好避免朝廷上的爭論。

就要比朝廷現在要讓百姓不餓肚子,而不是讓百姓們吃飽肚子,這兩者之間就有著天壤之別。

能保證百姓不餓著肚子,朝廷還可以從容的調運糧食。可要是讓每一個百姓都能吃飽肚子,戶部就能第一個不答應。

朱允熥輕聲道:「戶部不是已經說了,今日就能從應天發三十萬擔糧食。一旬之內,即可再發五十萬擔糧食前往災區。」

翟善點點頭:「是這個道理,這八十萬擔的糧食,朝廷便是今年不發俸祿,臣等也能給送去六府。只是若再往下辦,就要擠占朝廷其他方面的用度了。今年朝廷在遼東和北平都有用兵,前些日子涼國公還來了奏章,國公要領兵走一趟安西故地,試探試探,朝廷都要顧及到。」

朱允熥揮動衣袖,看向郁新:「戶部在六府災情上,除了現在的八十萬擔糧食,還能拿出來多少。」

「二十萬擔。」

郁新站起身,報了一個數目,臉色有些緊張。

「一百萬擔……」朱允熥的手指輕輕的敲擊在扶手上,目光掃過眼前這十多名部堂大員們,臉上忽的微微一笑:「朝廷能拿出百萬擔糧食,足數給到六府,孤不會再叫諸位為難。」

聽到這話,郁新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

翟善又道:「殿下,臣等以為此次蘭考縣大潰,罪責皆在縣令曹智聖,此人不察河道,昏令炸堤,加峻洪災,罪責難逃。吏部以為,當緝拿此犯回京問罪。」

….

朱允熥澹澹的看向翟善:「上有命,孤不日攜錦衣衛、羽林左衛鎮開封,領天子令。六府災情一事,一應臣民,待孤至開封再議。」

此言一出,文淵閣內頓時響起陣陣嘈雜。

朱高熾小心翼翼的挪著腳步,拉近和自家兄弟的距離。

隨後,低聲詢問道:「你要提前西巡,帶著軍馬坐鎮開封?」

朱允熥點點頭,而後站起身看向眾人:「諸位,孤明日便將出發,還有什麼要議的,諸位不妨一併拿出來議定吧。」

工部尚書王儁站了起來。

「啟稟殿下,糧食調運,餘下最為緊要的事情,便是徵辟徭役,疏通六府淤塞河道,堵塞蘭考縣境內太行大堤的那兩處決口。臣等以為,徵發徭役不能少於三十萬,否則目下六府春耕夏稅已經無望,就連秋糧恐怕也要被耽擱。」

「諸位有什麼章程,這三十萬徭役,預備從何處徵發,朝廷如何安排徭役。」

朱允熥目光幽幽,平靜的注視著王儁。

徵發徭役,歷來都是最要人命的事情。

似乎,陳勝當初便是帶著前秦徵發的徭役,然後遇大雨堵塞,隨後才揭竿而起的。

王儁沒有察覺到朱允熥這一絲變化,而是依照先前眾人在文淵閣內議論出來的,開口道:「臣等以為,當徵發河南道

光州府、汝寧府、南陽府、汝州府、河南府、懷慶府、衛輝府各三萬人,再調山東道兗州府、東昌府各三萬人,補直隸淮安府三萬人,即可足數。」

「各府支應百姓半數口糧,百姓自帶半數口糧,分赴六府,歸六府縣掌,六月前疏通地方河道,清理洪災淤塞,防範疫病發生。六月後,各歸原地,便可不耽誤今歲夏耕。」

朱允熥澹澹的注視著王儁,微微搖頭:「此條否了。」

王儁臉色微微一變。

朱允熥已經接著說道:「徵發三十萬百姓,朝廷和百姓耗費錢糧又將無數,延誤十府夏收夏種。今次六府災情,牽扯務必圈在六府境內。」

翟善這時候再一次開口,低聲道:「殿下,若是如此,六府的災後諸事,恐怕就要一直持續到年底才能清理完畢。」

朱允熥微微一笑:「既然工部預備著徵發三十萬人賑濟六府,朝廷給付一般的口糧。那這筆口糧,戶部應該是答應下來了的吧。」

郁新不知道太孫為何有這麼一問,看了眼被否了議桉的王儁,低聲回道:「殿下,戶部和工部合議,能另外給付二十萬擔糧食,用於徵發徭役。」

「那這二十萬擔的糧食,戶部也一併拿給孤。」

朱允熥目光爍爍:「既然事情是出在六府,為免六府百姓生變,朝廷於六府原地徵辟徭役,給付全數口糧,命百姓於各地服役出工,清理河道、堵塞決口。」

他這是要做以工代賑的法子。

而且這個法子並非是現在初創,歷朝多有此法。

….

先秦《鴻雁》:之子於垣,百堵皆作。

晏子春秋亦有記錄:景公之時飢,晏子請為民發粟,公不許,當為路寢之台。晏子令吏重其賃,遠其兆,徐其日,而不趨。三年台成而民振,故上說乎游,民足乎食。君子曰:「政則晏子欲發粟與民而已,若使不可得,則依物而偶於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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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有載最早的以工代賑的記錄。

說的就是當時出現災情,晏子打算是直接發放糧食賑濟百姓,可齊國景公不同意晏子的計劃。於是,晏子便徵發這些災民修建露台,齊國給付粟,這才解決了災民飢腸轆轆的問題。

又如漢書再記,賈讓對朝廷的提議:如出數年治河之費,以業所徒之民,遵古聖之法,定山川之位,使神人各處其所,而不**。

處處皆是以工代賑的記錄。

這讓朱允熥不由想到後世,某一部分或許讀史而罔顧,又或許沒讀過幾本的人群,每每遇事便歌功頌德於大洋對岸的某位政治家其推行名曰『首創,的以工代賑之法。

朱允熥只是將鴻雁之中的八個字說出,王儁便默默的低下頭坐回原位。

這時候,朱允熥再看向眾人,見這些人不再有議桉,便轉口道:「既然諸位再無議,孤便來說說吧。」

眾人微微挺胸抬頭,做洗耳恭聽狀。

朱允熥說道:「六府乃我中原人文之地,不可慢待。朝廷給付錢糧,百姓出工領糧,此乃順勢而為。然大災之年,歷有小人作祟,病害威逼。

明日孤往開封坐鎮督辦,命太醫院抽調太醫、醫師、學徒三百人,隨行開封府。工部、將作監善水者從之,吏部、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各遣考功、官吏刑名者從之。

命去冬離京賑濟長江北岸雪情京軍官兵,抽調三萬軍馬,往陳州府太康縣集結。命河南道都司於馬,整頓河南道都司衛所軍馬。」

前面朱允熥要用太醫院、工部、將作監,以及吏部並三法司,眾人都能明白其中的用途。

只是到了最後,朱允熥竟然要用原本已經定下,陸陸續續返回應天的京軍,抽調三萬前往太康縣,又讓今年剛從羽林衛升任河南都司的於馬整頓河南道軍馬。

這就讓眾人不由微微一愣。

隨後,翟善等人不免就想到了這兩年皇太孫殿下,每逢國朝遇事之後的行事風格。

殿下要動刀子!

一瞬間眾人心神一緊。

站在一旁的朱高熾眨了眨眼,努力的回想了一下剛剛自家兄弟說過的話。

反覆想了好幾遍,小胖終於確定自己這一次不在隨行的人員里,不由的暗自鬆了一口氣。

……

「這一次便不帶你出去熘達了。」

朱允熥雙手揣在袖中,從文淵閣出來後,對著身邊的了一聲。

….

朱高熾抬起頭,看向前面的午門,撇撇嘴。

整個宗室裡面就數這廝最會坑人。

明明是去開封府賑濟災情的,到了他嘴裡就變成了出門熘達。

朱高熾歪頭看向朱允熥:「有啥要交代的?」

朱允熥轉過頭,皺眉看向小胖:「你這話說的怎麼感覺有些不對勁。」

朱高熾愣了一下,都都嘴幽幽道:「沒有吧~」

哼!

朱允熥哼哼兩聲:「你留在京中,今年稅署的事情是重中之重。我在河南,大概要待許久,這一次既是災難,也是機遇,你就等著我來信,準備好應天府這邊的稅署老人。」

朱高熾立馬停下了腳步:「你要借六府大水一事,推行稅署和二伯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的事情?」

朱允熥點點頭。

隨後他張開雙臂,在身前畫了一個圈。

「大明就好似是一個池塘,你覺得這個池塘池深幾何?」

「池塘上層水清可見游魚,朝野上下內外,便會說上一句吏治清明,社稷安寧。可是上層清水下,還有濁水,濁水之下還有淤泥,走蝦老鱉潛於淤泥之中。」

朱高熾皺起眉頭,緩聲應和道:「水清,則池底可見上水。如今六府大水,便將池塘里的水都攪渾了,你就能渾水捉魚。」

「是這個道理。」朱允熥點頭笑道:「天下從來就不可能清澈見底,可我們總得要保證,這池底的淤泥,能時不時的挖出來一點,也好肥了池邊的田地不是?」

朱高熾露出沉思的表情。

他覺得朱允熥用池塘來比喻大明,算是很恰當的一個比喻了。

民如水,女干佞宵小總是會將自己藏在最深最深的地方。

鄉野里每年冬季還知道為池塘清淤,來年才好裝下更多的雨水,滋養周邊的田地。朝廷治理天下,更是如此。

……

翌日清晨。

天色未亮,地平無光,西安門外九曲青溪旁的太孫府,便已經亮起了盞盞燭火。

百名太孫府護衛,並千名錦衣衛南鎮撫司緹騎,早已陣列府門外。

另有五千二百羽林左衛軍馬,已至西城外龍灣碼頭登船過河,於江浦縣登岸,走陸路經除州、鳳陽、陳州至開封府陳留縣,東控蘭考、西臨開封。

太孫府里,傳來了一陣腳步響動。

進了前門到了前院殿前。

朱允熥已然是換上一身輕便的曳撒,被一眾府上的人簇擁著。

在人群的中間,朱允熥的左右,是已經開始有些顯懷的太孫妃湯鵲清和側妃沐彩雲兩女。

兩人一左一右合手陪著朱允熥往外走。

「殿下此去,務當慢慢的辦事,照顧好自己,一切穩紮穩打。慢一些回來也沒事,只是

莫要太遲。到時候府中添丁,總是要一家人在一起吃團圓飯的。」

湯鵲清低聲的念叨著。

沐彩雲便在另一邊,低著頭手上拿著兩隻平安符還有香囊,串在了朱允熥的腰帶上。

她不曾開口說話,只是低下的臉,有些緊張和擔心。

朱允熥伸手拍拍沐彩雲的腦袋,手掌撫摸著太孫妃已經漸漸隆起的小腹,臉上露出笑容:「又不是出征作戰,不過是去賑濟災民罷了,年內總是能趕回來的。」

一群人終於是走出了府門。

外面早就列陣多時的護衛和錦衣衛,立馬頓足,靜默看著站在府前前的皇太孫。

此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朱允熥的身上。

而朱允熥則是側目看向東邊的神烈山。

天邊,終於是升起了一抹光亮。

洪武二十八年的又一個黎明清晨的到來。

黎明下的陽光,從東方升起,慢慢的鋪在地面上,將人的影子拉斜。

「走了。」

朱允熥翻身上馬,對著府門前的人群說了一聲。

隨後輕揚馬鞭。

一千多人的隊伍,緩緩的移動了起來。

在黎明的薄霧和微光下,向著前方開去。

肉絲米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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