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一片亮光照得河水通透,像鮮嫩的寶玉碧波蕩漾,光暈層層擴散,直到亮光漸漸消失在河水深處,河面又恢復昏暗激流濤濤。

覆滅大船散架的木板、碎布等物品,大部分都衝去下游消失無蹤,剩餘不多的殘碎拍在岩石水岸窟窿和水沫做伴。

呼呼河風助水浪,大小漩渦肆虐。

張聞風懸停在河面三丈之上,手中持劍,默默凝聚劍氣,神識探入水下兩丈。

驢子天生會點水性,下水與水妖爭鬥卻不行,它的本事不在水下,跑到河面上來回溜達,試圖運氣好勾引那頭妖物抓它,瞧它不用蹄子照著妖物腦門就是一腳。

它鍛體時間長了對勁力的運用,摸上了一個新台階。

保管一腳下去,能夠轟進水下五六丈。

打妖物個頭昏眼花,屁滾尿流。

岸上火堆那邊又傳來船客辱罵船工的聲音,隨風飄來,斷斷續續。

起先只一個失去親人的漢子憤懣悲傷,咬牙切齒,後面多人加入問候船工全家,言詞漸漸變得激烈,有人身上暖和過來,甚至揚言要讓三名倖存船工抵命殺頭。

其中兩名船工受嚇不過,囁囁嚅嚅還嘴辯駁,他們只是苦命的撐船人,船老大已經葬身河水,一了百了,不是他們接的這樁要命的生意,須怪不得他們,認打可以,他們打不還手,求各位客官老爺行行好,不要告官讓他們坐牢砍頭,等等。

船工一方軟弱,另一方必然氣勢高漲,各種難聽的話比河風刀子還傷人。

二師兄瞥一眼閉目凝神的觀主,知道觀主的心神都在水下,擔心岳安言他們遭遇危險,準備著隨時能夠施以援手,他目前幫不上甚麼忙,便往岸邊緩緩飛去。

他理解那些失去親人同伴的船客的悲痛,但是此時不宜吵鬧,觀主需要清凈。

等會縣城裡的官來了,這麼大的人命案子,帶去縣衙自會有公斷,在這裡吵得再凶也於事無補。

「是你們……你們害死的人,船老大說天色已晚……晚了,不能闖水虯灘,要在茅草碼頭歇一晚,是你們出高價逼……逼船老大闖的,不闖就退船錢……」

一個抱著雙膝的黝黑痩高船工,看著年歲不大,一直悶頭沒有說話,被罵得急了,漲紅著臉站起身指著船客高聲反駁,只是口齒不清,是個結巴。

「你放屁,船舵掌在船老大手中,水虯灘的兇險他不知道?他是貪財不要命,連累我們三十多人丟命丟貨物,你小子還敢嘴硬,死不承認是吧?」

「是你們逼……逼船老大闖的……」

「樂子,哥求你了,少說兩句,快別說了。」

「樂子,給老子閉上那張臭嘴。」

另外兩名船工慌得恨不能拿泥巴雜草堵上同伴的嘴,關鍵時候盡會惹事。

他們船工操持的是賤業,屬於下九流,本來就低人一頭。

他們想用委曲求全來息事寧人,出了這麼大的事故,挨點罵,挨幾頓板子,他們沒有怨言,只要不捉了他們砍頭,好死不如賴活著。

「水桶哥,要說的,不說……咱們都會沒命,他們不講道理……」

「你們船翻了還有道理?都聽聽啊,這個混帳王八蛋害死了人還他娘的有道理,人死為大,你家爹娘沒教過你嗎?」

「打他!」

「要他們抵命。」

「不能便宜了他們,先打那個王八蛋一頓。」

一群激憤的船客,特別是幾個青壯,一擁而上,對著那個敢與他們講道理的年輕船工拳打腳踢,年輕船工倒是沒有還手,護著要害往樹後閃躲,身上挨幾拳對他來說沒甚大不了的,往常河上遇到同行搶生意,只要船老大一聲令下,他一根竹竿很是能打。

有兩個是練家子,連續幾腳踢在空處,打不到敢講道理的船工,惱火得幾拳撂翻另外兩名打不還手的船工,誰都知道柿子要找軟的捏,也擔心打得狠了,那船工暴起傷人。

二師兄看出那名結巴船工身手不錯,看腳法和手勢,是使長棍和長槍的好手,喝道:「都住手!」

聽了這麼久,他聽明白是什麼緣由造成的這次事故。

嶢西河上三十里水虯灘,水急浪高暗礁密布,加上急灣眾多,誤了時辰,天色昏暗,再老練的船老大都不敢行船冒險,犯不著嘛,但是碰上一個貪財一個催得急的就要命了。

打亂拳的船客不敢太放肆,嘀咕著罵罵咧咧又坐下來烤火。

年輕船工扶起鼻青臉腫鼻血長流的兩位同伴,落得一陣低聲埋怨責罵,沒有吭聲,朝夜空中的神仙大人抱拳躬身道謝。

二師兄擺了擺手,正待轉身離開,看到船工抬頭映照火光下的相貌,他愣住了。

怎麼看著有幾分眼熟?

奇怪啊,眉眼越看越覺著似曾相識。

二師兄從空中飄落到岸上,招手示意詫異的年輕船工走近前來,低聲問道:「你叫甚麼名字?哪裡人氏?」

「回神……神仙大人,小人賤名張聞樂……望龍郡柏雲縣人氏。」

年輕船工比二師兄還高出半個頭,拘謹著很顯緊張抱拳回答,不敢抬頭。

二師兄愣怔半響,難怪覺得臉上還有些稚氣未脫的船工有些眼熟,居然是老張家的種,還是他一個輩分,這也太巧了,他忙問道:「你爹叫甚名字?」

望龍郡柏雲縣在嶢西河上游,離這裡至少三百多里水路。

能夠意外遇到同宗,他肯定得插手船工將要遇到的大麻煩,船翻了,人死了,活著的船工逃不過流放勞役的責罰,判多少年可就難講了,砍頭不至於。

如果那些憤怒的船客商人使銀子,後果可就難料。

年輕船工低聲道:「我沒有爹。」可能擔心惹怒神仙大人,趕緊補充:「我娘沒跟我說過我爹叫甚麼名字,不許我問,小時候,偶爾聽人說過一次,叫什麼平槍張。」

說這番話,講得很利索,一點都不結巴。

二師兄腦子裡像五雷轟頂,不會這麼巧吧?不會吧!!

老瘸叔很早以前在江湖上有個匪號,就叫做「平槍張」,很俗氣的大路貨綽號,每回喝酒都要聽瘸叔念叨幾回,大名鼎鼎,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二師兄到底是個穩重人,不是驢子那種沉不住氣的,有點大事喜事恨不得扯著嗓子叫得滿世界知道,他壓下心頭激動,微笑道:「我看伱手上功夫不錯,擅使槍嗎?扎幾槍給我瞧瞧。」

伸手朝七八丈外的火堆柴火一抓,攝取來兩根劈柴,雙手抓著柴火對著一擰。

將湊合起來約八尺的木棍遞給驚訝的年輕船工。

年輕船工看著神仙大人溫和鼓勵的眼神,沒有惡意,讓他油然生出信任和親近,多少年了,一個人孤單單漂泊求生,受盡白眼,嘗遍人情冷暖,無數次在碼頭打架受傷,不過是為了填飽肚子吃一口肥肉片子。

他都差點不記得世上還有如此讓他「如沐春風」的眼神。

船工鼻子一酸,差點紅了眼眶,忙接過木棍,穩一穩情緒,把不合手的木棍當槍使,對著樹木空隙扎了幾個槍式,聽得神仙大人口中念的「青龍獻爪勢」,「高吊四平槍勢」,「中四平槍勢」,「鐵牛耕地槍勢」一一使將出來,中規中矩。

中平槍流傳甚廣,江湖上會這門槍技的武者不少。

用得好的使槍高手,必定對其中某些招式有其獨特的理解。

二師兄突然念道:「回馬槍勢!」

「唰」,船工翻轉手腕一棍往後刺在雜樹幹上,身如望月,快若閃電,「嘭」,木棍斷做幾截,樹幹上樹皮崩裂,刺出一個寸許凹口。

火堆那邊張望的船客臉上色變,這一擊太兇了。

他們自是看出神仙大人對那個船工青眼有加,面面相覷,暗自嘆氣。

二師兄連道幾個「好,好,使得不錯」,老瘸叔的回馬槍就是這個味兒,但是相比瘸叔的老辣陰狠,船工使出來多出三分陽剛霸道,見船工才癒合的傷勢又掙裂,鮮血直流,忙拿出清水幫船工清洗,上了藥粉再用布條仔細包紮。

河面上閒得無聊的驢子見得這邊熱鬧,幾個縱躍跳到岸上。

伸出鼻子往船工身上嗅嗅,也沒甚奇特的嘛?

怎麼二師兄笑得一臉撿到寶的表情?

是它鼻子不好,還是二師兄眼神稀爛?普普通通一凡人,有甚好看的嗎?

二師兄從須彌空間取出紙筆,刷刷寫了幾行字,套在一個竹筒里神神秘秘封住,塞到驢子嘴巴咬著,笑道:「麻煩你回家跑一趟,把這個給瘸叔,馱他一起來一趟。」

這是大事,天大的喜事!

老瘸叔作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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