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燨打開密函,感慨的說道:「漢王還是反了啊。」

密函上寫的清清楚楚,漢王聯合山東都指揮使靳榮,又在衛所散發刀箭、旗幟,掠奪周邊郡縣的所有馬匹,設立前後左右中五軍,任命王斌、朱恆等為太師、都督、尚書等官職。以奉天靖難的名義,向朝廷宣戰。

宋葉集道:「漢王此舉過於著急了啊,他喊的是靖難的口號,靖難是清君側除奸祟,他卻又任命王斌等人為太師、都督、尚書,擺明了就是將自己當成皇帝,與靖難的初衷自相矛盾。他弄混了靖難的概念,將自己的野心毫不遮掩的暴露給了世人。」

「這不是互相矛盾,這是他手底下的人急著套現。」

朱高燨笑道,「他手底下的人跟著造反,那就像是看到俏寡婦脫衣裳的老光棍,雙眼發光飢腸轆轆,光畫餅可不行,得先拿出來點實際誠意。要想讓這些人給他賣命,分配利益是必不可少的,看到了利益才能有力氣打仗。可是事先分配利益的話,那就不叫靖難叫造反了,漢王有不願意赤裸裸的暴露自己造反的真正目的,左手鉗制住了右手,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

宋葉集啞口無言,他的眼界與祁王相比還是差了一大截子。他只看到表面那一層,以為是漢王太著急了。而祁王看到的是更深一層的利益交易,算準了漢王這也是無可奈何的手段。

況且事實正如祁王所言,漢王這個婊子是當定了。

在永樂盛世造反,漢王真是昏了頭了。

宋葉集詢問道:「王爺,現在該如何去應對?」

「不急,跟他耍耍。」

朱高燨轉身看向了身後,在牆壁上懸掛著一副龐大的地圖,地圖上繪製了山東境內各府郡州縣以及衛所的部署。

他伸手指在了地圖上一個地名上,「讓濟南衛,駐兵三千到這裡,修築防線。」

宋葉集有些驚疑不定:「這裡是……淄川?」

「對,就是淄川。」朱高燨道,「南接臨沂,北接東營、濱州,東接濰坊,西接濟南,位於山東中部,倘若要對漢王所處的青州用兵,這裡是最佳的用兵渠道。其地處孝婦河、范陽河之間,青州濟南之交界,亦是防守之最佳壁壘。淄川有馬鞍山為屏障,是一個由粗獷雄偉的山巒疊嶂,潺潺的溪流,波光粼粼的水域。」

「此地是扼沂蒙山通往清河的門戶,戰略位置重要。只有山前一條石鑿的石階小道能通往峰頂,易守難攻,實有一夫當關,萬人莫開之險,故為兵家必爭之地。山巔石峰高數十丈,東西兩頂相連,成凹形,遠望狀似馬鞍,故名馬鞍山。石峰四面懸崖峭壁,西南角有條石階,狹而陡,似天梯,直達南天門,是通向峰頂的唯一險道。馬鞍山周圍峰巒起伏,山上林木蒼蒼,山下淄水蜿蜒,道路縱橫交錯,為南北交通咽喉。以此地為我軍門戶,就猶如一柄短刀刺中了漢王的面門,即可先發制人,也可退守淄川以據天險。」

宋葉集聽的迷迷糊糊,他根本就聽不懂祁王在說什麼。

朱高燨的手指在地圖上划過一條線,眼神愈發冷靜:「從這裡,到這裡,是濟南城與樂安之間的距離,現在的局勢是我們占據了山東西部半省,以濟南為核心,勢力覆蓋了東昌府、兗州府。而漢王占據了山東東部半省,以青州為核心,勢力覆蓋了登州府、兗州府。他背靠大海,退無可退,也無援軍,而我軍則呈現出一個環狀,將漢王的勢力包裹在內,有外省為援,大義在先。」

「這一戰,優勢在我!」

……

青州,樂安。

朱高煦盯著沙盤,微微皺眉:「你是說,祁王調動濟南衛出兵三千,先下手為強,占據了淄川?」

山東都指揮使靳榮道:「是的,不過我太理解,祁王此舉有何深意。」

靳榮手握山東各衛所,是漢王麾下頭號得力幹將,只不過他這個都指揮使有些名不副實。雖然跟著漢王造了反,但他手底下的人不聽指揮,山東西部的濟南府、兗州府、東昌府三府衛所全都靠向了祁王,不聽他的指揮。

一來是因為祁王的名望,二來是這三府的人不願意跟著漢王去當反賊。

「祁王此舉,意在占據天險,或攻或守他都是優勢,鉗制住了青州的進軍路線。」

漢王嘆息道,「我的本意也是起兵之後即刻發兵占領淄川,沒想到讓祁王搶占了先機,這小子的戰略目光不亞於老爺子,實在驚人,我在山東謀劃多年才想出來的計策,一上來就被他這個外人給半路截胡。看他這樣子,是連調動外省軍隊都懶得用,就是想著用山東本土軍隊與我一戰。」

靳榮有些憤憤不已:「這祁王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真當我們都是軟柿子可以任人拿捏嗎!」

「祁王確實有這個實力。」

身穿一襲黑袍的蘇青走了過來,悠悠的說道,「雖然我不懂軍事,但是我懂人性和政治。你仔細去想想,祁王打過的仗,哪一仗不是大獲全勝?先是在西南一戰成名,而後又在北征的時候立下大功,在建州、在高麗、在西南,他連著為大明開闢三省山河,要知道,他方才二十多歲,憑什麼不自信?」

靳榮陰沉的說道:「蘇先生這是長他人之志氣,滅我軍之士氣。倘若他祁王真的那般戰無不勝,那這仗也別打了,我們直接全都舉著白旗到濟南城下向祁王投降好了!」

「我不是長他人之志氣,我只是陳述事實罷了。」

蘇青譏諷的說道,「祁王在淄川駐軍三千,你帶著一萬人能不能去把淄川打下來?」

靳榮罵道:「淄川天險之地,別說一萬,就算是兩萬都不一定能拿下來,伱怎麼不去打?」

蘇青理直氣壯的說道:「我是文人,你是武將,我要是能打下來還有你什麼事,你一個武將打不了仗你廢什麼話!」

靳榮被氣的肝疼,蘇青這個惡賊真是會詭辯,把他懟的啞口無言。

漢王看到仗還沒打自己家先炸了,不由沉聲道:「別吵了,傳出去像什麼話!」

他真的有些頭疼,平時蘇青也算是和誰都能聊得開,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怎麼現在一碰見靳榮就開始上嘴臉了?

蘇青冷哼一聲,道:「軍事上的事我不懂,不過政治上,我還是奉勸靳將軍一句,看好你的青州衛。」

靳榮現在被搞的暈頭轉向:「青州衛又怎麼了,不是在齊王的地盤嗎?」

蘇青陰冷的說道:「我的探子來信,說是祁王給齊王寫了一封信,不知內容如何,青州衛歸齊王管,倘若那齊王真跟祁王聯合了起來,一個有實權,一個有虎符,我們可千萬被齊王在背後捅上這麼一刀。」

青州衛,不是常規的衛所,全稱是「青州護衛」,是齊王的護衛。

齊王朱榑,是朱元璋的第七子,朱棣的七弟,洪武朝的時候跟隨尚且還是燕王的朱棣數次北征蒙元,屢次立功,只能說洪武朝的初代藩王就沒有一個慫貨,全都是猛人。

建文登基以後削藩,齊王是最先被削的那一批藩王,直接被廢為了庶人,與周王朱橚被囚禁在了一起。

等朱棣登基以後,這一批被飽受建文削藩疾苦的藩王們又行了,齊王重返藩國青州。

建文削藩雖然有很多藩王是無辜的,但齊王不是,他是真有罪。

齊王是朱元璋最殘暴的一個兒子,生性殘暴血腥,喜好殺戮,桀驁不馴。

在永樂登基以後,齊王終究還是沒逃過去,在青州鬧了那麼大的亂子,被朱棣給逮回了金陵城問罪。

永樂四年的時候,齊王前往朝見明成祖,朝廷大臣彈劾齊王的罪行,齊王反而厲聲說道:「奸臣喋喋,又欲效建文時耶!會盡斬此輩!」

總之就是一句話,老子齊王是太祖之子,誰都不服!

誰他媽的敢招惹我,操你媽的,死!

然後齊王就寄了,直接被朱棣廢為庶人幽禁在金陵城,數年的時間,齊王終日望著天空留下了悔恨的眼淚。

若是按照原來的歷史,齊王下半生應該是鬱鬱而終中度過,只不過隨著漢王被迫就藩,祁王上書,齊王又被放回了青州,用來鉗制同在青州的漢王。

這次被關了數年的齊王重獲新生後老實了許多,再也沒有鬧過事,他實在是不想再去感受廢為庶人的感覺了。

漢王起疑心了:「齊王是因為祁王上書才得以釋放並且重加王爵,你說,他會不會背刺我們?」

靳榮乾脆利落的說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同在青州哪兒能留下此等大患,王爺給我五千兵馬,我這就去把齊王給拿下,控制住青州衛。」

「不可!」

蘇青厲聲道,「齊王非敵非友,不過總體來說,我們起事以後,齊王並未公開和我們作對,這是一個好兆頭。若是天下藩王皆如此,我們的大事也就好做多了。倘若拿下齊王,大明朝所有的藩王都會和我們敵對,他們站的立場不是皇帝也不是我們,是藩王。我軍剛剛起事,本就兵力不算充裕,若是再和藩王們為敵只怕是更加艱難。」

靳榮的暴脾氣一下就上來了:「蘇青,我操你媽!你他媽一個書生,我說一句你懟一句,怎麼屢屢和我作對,這坎是過不去了對吧?你要是不服,咱倆出去單挑,你看我不打死你個狗娘養的畜生!」

「靳榮住口,當著本王的面,你這麼說話合適嗎?」

漢王心累的說道,「蘇青所言不無道理,我們的不過不應該拘束在山東,誠然,我們此時若是除掉齊王,可保後續平穩,可若是如此便要與天下藩王作對,這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鼠目寸光之舉!」

靳榮有些鬱悶:「王爺說啥就是啥,我不說話了。」

漢王冷聲道:「不過靳榮的謹慎是對的,我們在前面打仗,要是被齊王背刺,那可真就是欲哭無淚的。靳榮,你將膠州的鰲山衛調回來,就擺在齊王的家門口,提防著點兒我這個七叔。」

「諾!」

……

金陵城的乾清宮裡,朱棣閉目坐在金鑾椅上,平靜的像是一尊威嚴的雕像,紋絲不動數個時辰。

湯承在一邊看著,長嘆了一口氣。

自從朱棣接到漢王造反的消息後,便一直這麼坐著,不吃不喝,什麼話也不說,就這麼干坐著,已經持續了整整一日。

漢王公然造反,對老爺子的打擊還是太大了。

哪怕是皇太孫謀逆時,朱棣也未曾像現在這樣抑鬱過。

蓋世的英雄,在遲暮之年,被自己的兒子用和自己造反時相同的理由,造了自己的反,皇帝陛下如遭雷擊。

他知道漢王遲早會造反的,在模擬的歷史中,漢王就是造了朱瞻基的反。老二天生長有反骨,建文朝的時候,第二代魏國公徐輝祖曾這麼評價漢王:「此子生性狡黠狠愎,不僅不忠於君,而且連其父都不忠。」

只不過朱棣並未將這句話放在心上,對此不屑一顧:我的兒子,還用不著你在比比劃劃。

他一直以為,老二這孩子雖然有反骨,但最起碼只要朕還在,老二就不會反,這還是一個好孩子。

然而漢王還是反了,就在朱棣的時代造反了。

而漢王造反的檄文里將意思也說的很清楚:「皇帝老了,這老頭子不中用了,我上我行!」

檄文如箭,直刺老爺子的心房。

當他得知漢王造反以後的第一反應是:漢王敢反我?!

他怎麼敢的,誰借給他的勇氣!

朱棣用嘶啞的聲音開口叫道:「湯承。」

湯承躬身俯首:「奴婢在。」

朱棣有些迷茫的問道:「你說,我算是一個好父親嗎?」

湯承沉默了一會兒。

這話問的,你心裡就不能有點逼數嗎?

四個兒子讓你當狗耍,天天遛這個遛那個,哪個皇子沒被你坑過,現在你問我你算是一個好父親嗎?

算,當然算,換我是你兒子一樣造反!

湯承道:「您是千古一帝,帶領大明遠邁漢唐的明君。」

昧良心的話,湯承實在說不出口,只能換一個角度去說。

「朕明白了,朕不怪你。」

朱棣閉上了雙眼,眼角皺紋如刀痕,幽幽的說道,「讓祁王放心的去打吧,北方各省的軍隊全權交付於他,不過料祁王打漢王也用不著這麼多軍隊,看他的意思,分明是想著用山東半省的軍隊去鎮壓漢王的叛亂。」

「漢王既然反了,那這最後的父子情也就斷了,從此以後,他是反賊,我是皇帝,是不死不休的敵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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