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眼前一黑,等再睜開雙眼時,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乾清宮裡,就仿佛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然而剛才的記憶,卻永遠都烙印在了朱棣的腦殼裡。

他揉了揉眉心,自言自語:「這朱祁鎮死的也太草率了……不對,是這朱瞻墭也太殺伐果斷了。」

講真,老爺子一開始還真被朱瞻墭身上的氣場給唬住了,以為朱瞻墭是個性格溫和的皇帝。

沒成想,這朱瞻墭一口一個侄子的喊著,殺起人來也是毫不猶豫,一句話都功夫就已經將朱祁鎮給拿下喂了毒酒。

真是和他爹朱高燨一模一樣,表面上和你談笑風生,實則把你的屍骸埋哪兒都想好了。

朱棣感慨的說道:「心狠的人,才能坐穩位子啊。」

湯承走進殿宇,俯身行禮:「萬歲爺,祁王請見。」

朱棣旋即問道:「他一個人來請見的?」

「是。」

「嗯……讓他過來吧。」

……

朱高燨大搖大擺的走進了殿內,也沒拿自己當外人,隨手拉了一張椅子坐在了龍桉旁邊。

朱棣看到祁王這幅作態,笑罵道:「瞧瞧你這德行,站沒站樣,坐沒坐樣,跟個青皮似的,你說說你,多少也是當了監國的王爺,能不能有個正形?」

「兒子在爹面前哪裡敢惺惺作態,這樣不是顯得和您親近嗎。」

朱高燨轉移話題,看著龍桉上的筆海讚嘆道,「外部釉色青翠圓潤微微泛青,底部堆塑的這兩頭辟邪瑞獸更是栩栩如生,好東西啊。」

朱棣瞥了一眼,道:「你要是喜歡,拿去便是。」

朱高燨嘿嘿一笑:「這我怎麼好意思呢。」

「少廢話,在我面前你還裝什麼,我還不知道你這土匪本性?」

朱棣轉而問道,「老二,你打算怎麼處理?」

朱高燨心想這輪得到我怎麼處理嗎,漢王生死還不是您一句話都事?

老爺子問的這話明顯就有問題,誠然,明面上來說朱高燨現在是監國,大明的常務副皇帝,大明的政務與軍事都是由他一手來操辦的,可如何處理漢王,無論過程是怎麼樣的,最後還是得看老爺子的想法。

可現在既然老爺子問了,朱高燨也不能不回答,想了想說道:「老二造反,天下藩王都在看著,倘若不嚴懲,如何能以儆效尤,不過……」

老爺子聽到嚴懲,臉都垮了:「不過什麼?」

「不過,老二終究和我們還是一家人啊。」朱高燨嘆息道,「奪其爵位,將其與家人幽禁在金陵城,此事也就罷了。」

老爺子心中一喜,但他卻故作惱怒的呵斥道:「我看你真是湖塗了,老二乾的是造反的買賣,天子犯法尚且與民同罪,朕如何能輕饒他,當斬不饒!」

朱高燨也已經摸清老爺子的想法了。

皇帝陛下這是又要面子又要里子,他既要擺出自己公正公明大義滅親的作態,心裡卻又想著把漢王保下來,只不過這個心裡的想法,老爺子當然是不可能承認的。

朱高燨順著話鋒說道:「爹,老二他畢竟是有軍功在身的,當年在靖難的時候,他也出了不少力……」

朱棣的心裡很是喜悅,祁王這個台階可真是讓他太舒服了,故作嚴厲的說道:「功是功,過是過,豈能混淆黑白,倘若人人皆如此,豈不是天下有功之臣人人皆反,人人皆無罪?」

朱高燨的內心已經開始罵罵咧咧了,這老頭兒給臉不要臉,我都給你台階下了,你還上杆子的裝起來了。

有本事我現在給你一把刀你去砍死漢王,在這兒逼逼賴賴有什麼用。

不過心裡話肯定是要藏在心裡的,表面上朱高燨還是迎合著老爺子說道:「爹啊,話雖如此,料此次老二也得了教訓,關起來讓他反省反省,懺悔自己的罪責,到時候讓他當著朝堂大臣的面給您認個錯,這事能壓下去就壓下去,畢竟家醜不外揚,鬧得沸沸揚揚的大傢伙兒臉上都過意不去。」

朱棣的臉色這才稍有緩和,旋即問道:「山東後續的情況,你安排的如何?」

朱高燨正色道:「您放心,兒子都安排好了。原來的山東布政使宋葉集官職不動,繼續留在山東,管理政務。」

朱棣起了疑心:「這廝以前給漢王那個逆子賣命,讓他繼續擔任山東的一把手,此事穩妥嗎?」

「爹,您就放心吧。」朱高燨道,「宋葉集投誠以後,把漢王黨在體系內的官員賣了個遍,漢王為了反擊不惜派出刀客刺殺,刺殺失敗以後又調動濟南衛的軍士圍殺宋葉集。這宋葉集僥倖撿回了一條命,經此大劫,早已恨透了漢王,將他留在山東再合適不過了,他比誰都巴不得把山東的漢王黨羽清洗乾淨。」

朱棣微微頷首:「你心裡有數就好。」

其實還有一些話,朱高燨沒有明說。

宋葉集現在雖然不是漢王黨了,但他現在是祁王黨。

為了保命,宋葉集把自己的把柄都心甘情願的交給了朱高燨,若非朱高燨出手,宋葉集這條命早就被漢王給收走了,而他要想坐穩這個從二品的山東一把手位子,也只能依靠祁王府的支持,自然願意死心塌地給祁王府賣命。

這件事,朱高燨的心裡明白,老爺子的心裡也有數,但二人都心照不宣的將此事忽略。

對於老爺子來說,祁王發展自己的勢力,只要不越過紅線,他都可以接受,這個江山總是要傳給祁王的,自己的時間也沒幾年了,總不能等自己快駕崩的時候才捨得放權。

而老爺子心裡的那條紅線也很簡單,只要祁王不造反,他都可以接受。

祁王也不是貪功冒進之人,這也是最讓朱棣放心的地方。

朱高燨說道:「只是兒臣還有一事想要請教父皇,請父皇指點迷津。」

朱棣點了點頭:「你說。」

「政務交給宋葉集,兵權的話……兒臣不知當如何分配,請父皇定奪。」

「你說這事啊……」朱棣道,「在你回來之前,朕就已經定了名額了,山東都司都指揮同知,由你二叔擔任。」

朱高燨的腦子都不夠用了:「我二叔?我二叔秦王……不是二十年前就已經埋土裡了嗎,現在墳頭草都快有一丈高了吧?」

他一聽老爺子說的二叔,還以為是朱元章的第二子,秦王朱樉。

開什麼玩笑啊!

他二叔秦王爺洪武二十八年年就死了,朱元章對他的評價是:「不曉人事,蠢如禽獸」,難不成要把秦王從駝山的墳里刨出來去擔任都司同知?

朱棣愣了一下,笑道:「我說的二叔,是張輔的二弟,張軏。」

「您說的是我這個二叔啊。」

朱高燨恍然大悟,問道,「那山東的都指揮使該由誰來擔任?」

「朕正想和你商討此事。」朱棣問道,「此戰中,蘇文立功不淺,由他來擔任山東都指揮使,管理山東的軍隊,你覺得如何?」

朱高燨聞言,心中的第一反應就是:老爺子在試探他。

蘇文是個勾八啊,朱高燨這次帶著蘇文一起到山東,確實是有提干蘇文的意思,把自己的這個心腹給提上去。但他的預算最多是把蘇文提干到指揮使的位置上,根本就沒想到老爺子會直接把蘇文提拔到都指揮使的位置上。

指揮使和都指揮使,一字之差,卻隔著天塹。

一個是正三品,一個是正二品。

擔任指揮使的有不少是虛銜,但是擔任都指揮使的那可都是正兒八經的實權重臣。

都指揮使,是一省軍方的代表,管轄數萬軍隊,論官銜比布政使還要高上個半品,讓蘇文這個資歷淺薄的人來擔任都指揮使,這未免也太扯澹了。

朱高燨思忖片刻,道:「兒臣覺得,此事不甚妥當,蘇文年紀輕輕的如何擔得起都指揮使的重任?」

他覺得老爺子在試探他的態度,想用蘇文來詐他,朱高燨表示自己不上這個當。

山東省的布政使和都指揮使都由祁王黨的人來擔任,政務和軍事大權全都被朱高燨控制在手上,儘管建州、高麗東北二省和瀛州省也是如此,可山東與這三省是不同的。

這三個省,是朱高燨自己打下來的,並且在大明的邊境,對朱棣沒什麼威脅,跟祁王府的後花園沒什麼區別。可山東省是老爺子所控制的,要是把山東省再交到祁王府的手上,這老爺子能睡得著覺?

朱棣淺笑道:「蘇武不一樣年輕嗎,他還是蘇文的弟弟呢,不一樣當了高麗省的布政使?不怕人年輕,就怕人平庸啊。」

朱高燨搪塞道:「此事不能相提並論,蘇武曾在文華殿助兒臣監國,有從政的經驗,再者說,蘇武雖然年輕,但他到了高麗省以後的政績是實實在在的。」

朱棣擺了擺手,道:「一樣的道理,你且安心。」

他知道蘇文的能力,在模擬的未來里,蘇文率兵覆滅了漠北,封蒙國公,成為恆景盛世時的大將軍之一。

而祁王,似乎也錯估了他在朱棣心中的地位。

祁王以為,祁王把他當成了先前的太子朱高熾。殊不知比起當年的太子,朱棣對祁王更加信任。

如今已經是永樂十五年,朱棣清楚,自己還剩七年的時間。

七年,不過是白駒過隙,一眨眼的功夫罷了,朱棣對自己一手所建立的永樂盛世已經心滿意足,他現在只想做好收尾的工作,將權力移交給自己的繼承人。

他現在把山東省交給了祁王,剩下的七年時間裡,他還會將整個大明王朝託付到祁王的手上。

「爹,您沒說笑?」

朱高燨心裡有些疑惑,他看老爺子不像是在說假話,可又覺得不太現實。

老爺子居然捨得放權了?

這比漢王想當良民都扯澹啊!

朱棣現在是又氣又好笑,他看祁王這意思似乎是還有些存疑?

也難怪,就他之前恐嚇兒子們的那些手段,如果祁王不懷疑那才有假了。

朱棣旋即道:「你進為儲君的事,打算何時定下?」

看到老爺子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朱高燨心裡雖然震驚,但也信了八成,道:「事關重大,兒臣不敢妄言。」

「那就由朕來定一個良辰吉日吧。」

朱棣想了想,說道,「二月二,謂之龍抬頭,處在二十四節氣的雨水、驚蟄、春分之間,司掌行雲布雨,可謂祥瑞,就定在二月二吧。」

「父皇聖明。」

「嗯。」

朱棣頓了一下,有些疑惑,「我的話都說完了,你還留在這兒作甚,今兒不管飯。」

朱高燨有些委屈了:「爹,我在山東打生打死和老二鬥智斗勇,好不容易把事都擺平了,多少您得讓我吃頓飽飯啊。」

朱棣:「……」

……

皇宮的午膳和往常一樣平澹,沒有什麼山珍海味,就是簡簡單單的四菜兩湯,除此之外還有一隻烤鴨。

老朱家定都金陵以後,充分的吸收了金陵本土的飲食特色,這其中就包括愛吃鴨子的習慣,城區遍布的河流和湖泊提供了大量廉價的鴨子,不僅可以燉著吃,還可以腌著吃,烤著吃。

而朱高燨到了宮裡也從來不會客氣,在餐桌前一頓狂炫風捲雲殘,眨眼的功夫便已將桌上佳肴清空,只剩盤子裡的一頓鴨骨頭,給朱棣都看懵了。

朱棣深吸了一口氣:「吃飽了沒?」

朱高燨飲了一杯茶水順嗓子,道:「還沒,要不……再讓光祿寺的御廚燒倆菜送過來?」

「滾。」

「好嘞。」

「慢著!」朱棣忽然叫住了祁王,「你自己滾就算了,你拿著我的茶杯一起走作甚?」

朱高燨將剛才喝茶的茶杯揣進了袖子裡,嬉皮笑臉的說道:「我王府的茶具不小心被打碎了,看您的茶杯挺好,您不介意吧?」

朱棣的頭上出現的一個大大的問號:「剛才順走了我一個筆海,現在又順我一個茶杯,要不你看看這乾清宮裡還有什麼你喜歡的,全都帶走?」

「這可是您說的,我就不客氣了啊。」

朱高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起身,叫來了幾個太監。

朱棣人都傻了,他就是看個玩笑提醒一下祁王不要太過分,沒想到祁王居然當真的!

「來來來,你,把那個前宋冰裂紋哥窯瓶子給我裝上,小心點,這玩意兒可比你腦袋金貴。」

「還有那邊兒那個屏風,我看著不錯,搬走!」

「這茶壺不錯,搬走!」

「嘶……這是個什麼玩意兒,算了,不管了,來個人把這個和那個哥窯瓶子一起包上,全都送到我的祁王府上!」

眼看著祁王要把自己的乾清宮都快搬空了,朱棣終於忍不住了:怒吼道:「你他娘的是土匪進村了嗎,來我的乾清宮打秋風?」

這特麼祁王怎麼跟蝗蟲一樣,什麼都拿啊!

你怕不是來我這兒進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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