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一襲白色西裝,裡面套著一件粉色的襯衫,很隨性的沒有系領帶,卻意外不顯得娘氣,反而透著一種古香古色的氣韻,仿佛從畫兒里走出來一樣精緻。

解雨臣盯著吳小邪看了幾眼,迷茫了幾秒後就認出了他,不過並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然後往前走了兩步,對著站在吳小邪側後方的張杌尋道:「真的不賣嗎?」

這話一出,周圍幾人的視線瞬間凝聚過來,都有些愣神。

「我最多再加三個點。」解雨臣繼續道。

張杌尋也愣了一下,這熟悉的口吻……

「啊!」張杌尋恍然,「那個人原來是你啊。」

「那你早說啊,搞得神神秘秘的。」張杌尋也笑了笑,「東西我放潘子那裡了,兩個點吧,一起的兩隻玲瓏墜也給你,你直接讓人去找潘子拿吧。」

解雨臣眉梢輕輕挑了一下,「你之前不是還說千金不換麼?」

張杌尋哦了一聲,「之前心情不好,現在心情好了,給你優惠。」

解雨臣失笑著搖搖頭,忽然想起什麼,疑惑道:「你之前不是吳三爺的夥計麼,怎麼現在跟著他?」

這個他指的是吳小邪。

張杌尋的嘴角微微翹起,笑容裡帶了些痞氣,「本人屬於自由人,先前只是閒的沒事兒幫老主顧一個忙,當然,花兒爺要是有需要,隨時歡迎差遣。」

解雨臣瞭然的點點頭,像他們這種本事頗大又有名氣的下斗好手,通常都是拿錢辦事,到處溜達也不稀奇。

「一起?」他發出邀請。

張杌尋搖搖頭,沖吳小邪微抬下巴,「正主在這兒,今天有正事。」

解雨臣客套了一句,「那下次再聚,我便先上去了。」

完了又沖吳小邪和善的一笑,笑得吳小邪莫名其妙。

他總覺得這粉襯衫有點眼熟,似乎曾經在哪裡見過,卻又一時半會兒記不起來,便也條件反射露了個笑。

等人走進內廳上到樓上,胖子才戳了張杌尋一肘子,「什麼情況吶?熟人?」

張杌尋搖搖頭,「不熟,通過潘子間接接觸過,他手裡有一隻翡翠陰陽鐲的乾鐲,正好我手裡有一隻坤鐲,他想湊一對兒,又不說身份,我之前以為他是給我下套的,就沒賣。」

一邊的夥計在這京城呆久了,為人處事自然順滑,心裡估摸著既然和那位小爺能說上話的,地位應該也低不到哪裡去,笑容也實誠了許多,「幾位爺這是認識,不如到裡面坐一坐,聽會兒戲,喝著熱茶聊一聊。」

嘴上雖然這麼說著,但引他們走的方向卻是和解雨臣那邊完全相反。

這是老江湖了,目的是讓他們兩方坐的遠一點。

是他領的座位,什麼禮貌啊忌諱啊,都說得過去。

以防兩邊忽然想起對方是債主或者殺父仇人什麼的,離得遠了也不至於當場打起來。

在這片皇城腳下,明里暗裡的,什麼規矩都得做足了,七分奉承三分原則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因為提前沒明說,夥計便要把四人往一層的散座引。

張杌尋沒什麼情緒,只對夥計淡淡道:「雅座。」

夥計也不驚訝,腳下順勢一轉,就引著幾人往二層走。

中央的戲台已經被清空,有人在上面布置著什麼。

胖子瞄了一眼,就喲了一聲,「趕得早不如來得巧,今兒倒是趕上拍賣會了。」

吳小邪好奇,「拍賣會?拍賣什麼?」

胖子咧咧嘴,說話都恢復了一口京腔,「這地兒還能拍什麼,這兒可是京城文玩兒清供最高端的地方,和這兒一比,港城的佳士得就是一地攤兒!」

「不過這兒是大宗的東西,而且一般世面上見不到,咱們只能聞聞味道了,我估計這霍老太太今兒也是來參加拍賣會的,見咱們那是順便搭上的,免得耽誤她其他事情。」

夥計引著他們到一處雕花大木門前,門上的榆木橫牌上刻著三個草書大字,竹里館。

這裡的位置不偏不近,不算主位,但下方的戲台也能一覽無餘。

張杌尋四人各自找了位置,圍著屏風前的圓桌坐下,這裡只是閒聊吃飯的地方,位置並沒有什麼講究。

穿著素雅旗袍的女夥計呈上茶點單,張杌尋接過,掃了一眼上面的價格,挑著好看的瓜果點心選了幾盤兒,又點了一壺白雞冠道茶。

女夥計面帶微笑,說了句,「幾位稍等。」

隨後便退了出去。

張杌尋隨手把單子放到桌上,胖子拿起來嘀咕一句,「你點的什麼?」

剛一翻開單子,胖子的手就哆嗦了一下,倒抽一口涼氣,「我滴個乖乖,一盤芙蓉梅花糕六百六十六!」

「什麼?」吳小邪懷疑自己耳朵沒聽清楚,探頭看過來,一瞄那盤點心下面的價格,心就是一涼,「我靠!怎麼這麼貴!」

兩人急忙將單子翻到最後,發現末尾最便宜的點心也要兩百多,登時眼睛都直了。

吳小邪的嘴唇抖了抖,機械地扭頭看向張杌尋,「你剛點了哪幾樣來著?」

「這個,這個,還有這兩個……」張杌尋每指出一樣,吳小邪和胖子兩人的心肝兒就跟著顫一下。

末了,吳小邪苦著臉問他,「你最後是不是還點了一壺茶來著?白雞冠?」

胖子手快翻到那一頁,一看上面的標價,感覺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一巴掌拍在張杌尋背上,「你個敗家爺們兒,這他媽就是楊貴妃的洗澡水,也特娘的不值這個價啊,三萬六啊,不是三百六三塊六,你小子是不是眼花看錯小數點兒了。」

張杌尋摸了摸鼻子,小聲道:「這上面也沒有小數點兒啊。」

「咦!」胖子恨鐵不成鋼的瞪著張杌尋,「你個小懵蛋,胖爺真不知道說你什麼好,這價放外面胖爺能給你抬來一車茶葉,就這巴掌大的一壺,你這明擺著是被人家當肥羊宰了啊。」

「噓噓,小聲點兒。」張杌尋從他手裡把單子搶回來扣在桌上,不讓他再看,「都來了這裡,不花點兒錢怎麼行,這可是武夷四大名樅之一,普通茶葉怎麼跟它比,放心好了,我請客。」

「咱們來這裡不就是為了長見識嘛,以後出去了你也能跟人家吹一吹,說自己喝過給明朝皇帝的貢茶,是吧。」張杌尋頭頭是道地分析著。

雖然張杌尋說的很有道理,但不妨礙吳小邪兩人還是覺得肉疼。

「娘的。」胖子嘀咕道,「這上邊兒寫著還他媽要百分之十的服務費,服務啥了啊,這半天連個鳥人都沒見著。」

剛說完,包廂門就被人敲了敲,先前退出去的旗袍女夥計領著三個夥計端著盤子走進來。

將東西都擺在圓桌上,女夥計的笑容比之前淡了一點,「幾位慢用。」

臨退出去的時候,張杌尋餘光瞥見門邊突然多了兩個精壯的夥計,那旗袍女在經過的時候不動聲色的對兩人使了個眼色。

兩男夥計輕輕點頭,隨後闔上門,隔絕了視線。

張杌尋也沒在意,抬手給吳小邪三人倒上茶,「嘗嘗。」

吳小邪貼著小瓷杯口吸溜了一下,閉著眼睛品了一下,「好像口感確實有點兒不一樣。」

胖子就不會品茶,吹吹涼就一口牛飲了,然後又倒了一杯,吸溜了一口,砸吧砸吧嘴,「胖爺承認自己剛才的聲音大了一點

點。」

小哥也給自己續了一杯,雖然依然面無表情,但熟悉他的人就知道,此刻小哥心情很不錯。

「你們嘗嘗,這個糕點好像也比外頭的好吃。」胖子翹著指頭,兩隻手捏起瓶蓋大小的精巧糕點,往自己嘴裡塞了塊。

張杌尋眯眼笑了笑,讓他們抓緊時間多吃點兒,吃飽了才有力氣「活動」嘛。

四人很快把桌上的瓜果點心瓜分完,本著花了錢就不能讓女干商占便宜的道理,胖子又叫來夥計讓上了三大盤瓜子,反正瓜子兒不要錢。

胖子甚至還盤算著走的時候要把白雞冠的茶葉渣子扣走,要不然浪費。

吃飽喝足,胖子靠在圍欄邊嗑著瓜子,不知忽然瞧見了誰,咦了一聲,「今兒個可有意思了,你們猜我看見誰了。「

吳小邪摘掉嘴角的瓜子皮,問,「誰?」

「琉璃孫。」胖子走回來,指了指正對面的包廂,輕聲道,「這是個大家,你們沒在京城混過不清楚,這老小子家裡在海外開著投資公司呢,以前倒騰琉璃珠的,後來不知怎麼鬧大發成了爺,家裡全是寶貝,神秘的很,平日裡極少露面。」

「在京城,他就是一風向標,他出現在哪個拍賣會,就說明哪裡有極品的好寶貝。」

吳小邪聽得驚奇,起身趴在圍欄上往對面看,發現對面的窗邊坐著一個頭髮花白的板寸頭,六十多歲的樣子,臉很白,留著一抹小碎鬍子,身形精瘦,一襲中山裝,手裡把玩兒著兩隻豬血紅的盤核桃,眯縫著眼睛靠在椅背上,姿態極享受。

胖子坐不住了,起身打算找夥計要一本拍賣手冊,「胖爺倒要瞧瞧,今兒究竟拍賣的什麼百年難遇的好寶貝。」

剛打開門,就發現門口站著之前點單的那位旗袍女夥計,兩人臉對臉都愣了一下。

女夥計很快反應過來,微笑道:「霍老太太請幾位過去。」

吳小邪愣了一下,腦子裡一轉,立馬就明白這霍仙姑之前一直在這裡,掐著點兒不輕不重的給他們幾個小年輕一個下馬威,意在挫他們的銳氣,心裡頓時就有些不舒服。

這點兒門道,胖子自然也瞧出來了,當即臉色就冷了,起身理了理西裝,湊近張杌尋和小哥,壓低聲音道:「咱們得把范兒頂起來,整好隊形,讓天真好好威風一把,不能叫那老太婆小瞧了去。」

張杌尋輕笑了一下,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轉頭對吳小邪恭順道:「小三爺,霍老太太請您過去呢。」

吳小邪繃著臉點點頭,斜睨一眼那女夥計,「帶路。」

女夥計微微垂首,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走在前面。

張杌尋四人跟在她身後,繞過環廊,來到中央地段的一扇門前。

門楣上面的榆木雕匾上刻著「采荷堂」三個字。

「菱莖時繞釧,棹水或沾妝。不辭紅袖濕,唯憐綠葉香。此屋名取自劉孝綽的《遙見美人采荷》。」

那女夥計像是說繞口令一樣把詩背出來,接著道一句,「四位,就是這裡,請進。」

說完轉身就走,半點不做停留。

門口守著兩個身著黑色休閒服的寸頭年輕人,目不斜視,站得筆直。

吳小邪下意識想扭頭去看張杌尋幾人問怎麼辦。

張杌尋不著痕跡得抬手在他腰上戳了一下。

吳小邪下意識挺直了腰板,繃起臉。

張杌尋上前一步,推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拉長了聲音,「小三爺——請。」

吳小邪深吸一口氣,心裡默念幾下「我是大佬我是大佬,我走路帶風我走路帶風」,餘光瞥見像保鏢一樣站在他身側的張杌尋三人,底氣瞬間足了。

清了

清嗓子,抬腳就走進去。

胖子板著臉上前兩步,掀開三層珠簾,鋪面而來的藏香氣息。

放眼望去,裡面空間很大。

寬階下面擺著一張圓桌,坐著七八個人在吃飯,看到有人進來,齊刷刷的停了筷子,只看著他們,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雕花廊柱邊上擺著一個寬大的水墨荷花屏風,擋在寬階和可以看向外面下方戲台的中間。

張杌尋用只有他們幾個人能聽到的氣聲提醒吳小邪,「屏風後面。」

吳小邪的視線在圓桌邊幾人身上轉了一圈,繼續繞過屏風往裡面走去。

屏風後面的空間也很大,窗邊擺著一張烏木的小根雕桌子,邊上坐著三個人在喝茶。

一個滿頭銀髮的老太太,身著紫色旗袍,氣質雍容華貴,保養得很好,面上只有細微的紋路,沒有半點老年褐斑,其膚色卻給人一種詭異的雪白,仿佛她整個人是用玉石雕琢出來的。

一對上她那雙烏黑的眼珠子,吳小邪眼皮就跳了一下。

剎那間,他以為自己眼前坐著的是一個活生生的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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