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御醫戴著手套,輕輕探了探宣王的頸脈,轉身就對著顏烈跪了下來,以頭點地:「攝政王恕罪,王上已經、已經去了。」

眾御醫一下子跟著跪倒。

顏烈長長呼出一口氣,心頭如壓大石。

隨後,殿內所有臣子、內侍都向著床頭跪下,靜默不語。

顏烈同樣單膝跪下。

顏燾見兄長如此,微微一怔,這才跟著下跪。

殿內一時靜極,只有燭火安靜燃燒。

足足過了十餘息,顏烈才站了起來,長嘆一聲:「眾卿請起。」

其餘人等這才緩緩起立,靜候下文。

顏烈眼裡含著淚水,低沉道:「時局微妙,秘不發喪。政務由我暫代,眾卿可聽清了?」

眾臣一怔,互相看了幾眼,這才躬身應聲。

這裡都是童淵人,無論暗地裡怎樣計較,都記得安淶此刻是內憂外患,叛亂近在眼前。若是王薨的消息傳播開去,再被添油加醋,那麼民心又要動搖。

西邊還有硬仗要打呢,他們要爭取時間安排後項。

「當務之急,先平青芝鎮叛亂。」顏烈抹掉眼角淚珠,「顏燾!」

顏燾上前一步。

「自現在起,平叛由你負責。」顏烈語氣森然,「追查毒物、緝拿兇手,都交由我親為!」

「是!」顏燾也知道,眼下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顏烈在床前來回踱了幾步,才道:「姦細的線索,到底怎麼斷的!」

說起這個,顏燾滿面愧色:「早晨抓到的,那會兒他離西城門只有幾百丈了,險些就能逃出去。結果他在被押回來路上服毒了。」

他低聲道:「好不容易要順藤摸瓜,結果……」

沒活口,也就沒口供。

顏烈揉了揉腦袋:「怎麼找出他的?」

「他被追進明月樓,想躲在燕時初屋子裡,結果被供出來了,當場逮住。」

聽到那個名字,顏烈一怔:「誰的屋裡?」

「燕時初,那個衛國的清樂伯。」顏燾摸了摸鼻子,「我剛聽說時,也跟哥哥你一樣驚訝。」

「這人住在明月樓?」顏烈這幾天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幾乎將這人拋去九霄雲外。

「原本在驛館,十前才搬出去的。」顏燾沉下臉道,「更巧的是,吉利商會辦發賣會,就是這姦細領著他入座,領著他上樓。我看得一清二楚。」

顏烈沉吟:「昨晚,姦細是要去傳遞消息罷?」

「不錯,我們逮著他的下線,特意遞了個假消息給他,就看他要傳給誰。」顏燾扼腕,「是關於稷廟神物的假消息。」

「他去了明月樓。」顏烈想了想,「他和燕時初相處的時間長麼?」

「不長,最多也就是十幾息,我的人就追到了。」顏燾打起精神,「不過,燕時初稱自己被對方喂了毒,直到西城署衙也沒有毒發。通判找來的大夫說他的確中了毒,但平時服用的救心丸本身就有解毒成分,才延緩了毒性。對了,最後大夫在姦細隨身的藥物裡面找到了解毒劑。」

顏烈嗯了一聲:「知道了。這個姦細的出身,你查清楚沒?」

「查清楚了,他是吉利商會新收的夥計,三個月前才來的,一直在望江樓幹活,木訥寡言,不太合群。」

這話說出來,幾位老臣當中就起了一陣騷動。

姦細在吉利商會裡?眾人一聽,初覺難以置信。

顏烈看出他們神情的一言難盡,才接著問:「還有呢?」

「還查出一事:四個月前,吉利商會死了個夥計叫作王順,對外宣稱是外出運送貨物,不小心墜崖死了。事後,家屬都找不到屍骨下葬。」顏燾聳了聳肩,「當然,吉利商會開出很高撫恤,家屬也沒有鬧事,此事不了了之。」

「這麼慷慨?是了,端木景一直都很慷慨。」顏烈似是自言自語,然後又問,「其實呢?」

「望江樓對面珠寶店的掌柜說,前一天晚上亥時二刻,他才透過閣樓的窗子看見王順在望江樓的院子裡走動。」顏燾冷冷道,「從望江樓到墜海的懸崖邊至少有六十里,這夥計能趁著半夜跑出六十里再死麼?」

顏烈點了點頭:「看來他是暴斃,吉利商會隱瞞了他的死因。你還查出什麼來?」

「姦細就是頂替了王順的空缺。」顏燾呼出一口氣,「本待抓著他再審,怎奈他自盡太快,那毒性又太猛。」

顏烈擰眉沉思:「謀害王上的藥物,如果和姦細吞服自盡的是同一種,為何一個生效緩慢,一個服下立斃?會不會是劑量不同?」

這後一句,顯然是問向御醫。

錢御醫可不敢打包票,小心翼翼回答:「王爺,我們可以試驗證明。」

有一老臣上前詢問:「王上何時中毒,可能查明?」

何時中毒,怎麼中毒,這都是眾人心頭疑雲。以宣王宮戒衛之森嚴,對方居然還能得手,直接將毒素種到國君身上!

對宣國來說,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錢御醫看了顏烈一眼,見後者微微點頭,才道:「可以,但需要時間。」他頓了一頓又道,「臣也有把握,這毒物可以滲透皮膚進入血液。」

那麼宣王中毒的途徑就不僅是吃喝,還可能有皮膚接觸。顏烈呼出一口氣:「來啊,將三天內王上接觸過的東西都找來。另外,封閉昭明殿、朝雲殿、御膳廚,人員全都押下,一一審查!」

自有人飛快去辦。

眾臣又得顏烈交代一番,這才退下。他們年紀大了,腦子卻不糊塗,明白攝政王今日召他們前來,除了給宣王送行之外,就是要這幫德高望重的老傢伙做個見證。

證明宣王當真是死於鐸人之毒!

沒人問起王位繼承之事,眼下還不到時候。

他們才走去殿外,鐵太傅裹著冰霜寒氣迎面趕來,奔到宣王床前撲通跪了下去。

顏烈立在一邊,沉痛道:「你來晚了。」

鐵太傅眼眶微潤。他是太傅,和少年天子之間還有足足兩年授業之情。「找到兇手沒?」

「還沒有。」顏烈凝聲道,「這案由我親自徹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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