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一場大團圓的好戲,立即要被林高著棒打鴛鴦。

一旁的百姓也是七嘴八舌說道了起來。

見民心一片支持,大伯和大娘也是在林高著面前一併哀求:「爹!你就網開一面吧!」

謝家老三也是奔出門來扶住大娘道:「姐,咱們不求他們林家,我和咱爹養你一輩子。」

「三弟,你別插手姐的事。」說完大娘可憐巴巴地看向林高著。

「早知今日,當初又何來我逐你出家門一事了。我問你那五畝嫁妝田,你以後還圖不圖了?」

大娘哭道:「我只要延壽,什麼田啊我都不要了。」

「那你還為難不為難,延潮和淺淺了。」

「我不敢了,我發誓,從今以後我給林家做牛做馬,再刻薄延潮和淺淺,我就不是人。」

林高著神色緩了幾分道:「人誰沒有一點缺點呢?但要知錯能改,潮囝你看呢?」

林延潮看了大娘一眼道:「一切全憑爺爺決定。」

林高著點點頭,向堂外謝總甲道:「親家,你怎麼看?」

謝總甲見女兒這樣也是心疼,嘆了口氣道:「還能怎麼說,還是不是你說得算,這一番是你林家贏了。」

林高著點點頭對大娘道:「好吧,這一次算了,回家過日子吧。」

好了,好了,一家和好了。這破鏡重圓的好戲,又是俗套的大團圓結局,但每次都令一旁百姓感動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以後和你男人,好好過日子嘞!」

「是啊,有這樣的相公和公公,哪裡找嘍!」

「咱們作女人,一輩子也不求大富大貴,就求個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你說對不對?」

大娘也是淚流滿面道:「我記住了,我記得住。」

啪!

就在氣氛一片溫馨的時候,驚堂木一響,周知縣喝道:「你們這般要離就離要和就和,朝令夕改的,還有哪點把本官放在眼底,信不信本官治你們一個擾亂司法之罪!」

周知縣這一喝,眾人皆驚。

這可是有名的破家縣令,這樣的人豈是好相與的。

林延潮當下上前道:「老父母在上,聽訟,並非為罰,而乃是教化萬民。而今若老父母公正執斷,怎麼能使得謝總甲一家悔過,若非老父母執法生威,我們林家與謝家又怎麼能言歸於好,眼下這一切都是老父母之能。」

「正所謂罰,不過罰一人,責一家,但因罰而戒,卻是和睦兩家,令萬民畏威服法,這才是老父母一片拳拳愛民之心。學生請老父母體察。」

林延潮拜下,一旁謝總甲,林高著等人也是一併拜下,連著外面三四百號百姓也是跪下齊聲道。

「請老父母體察!」

什麼是人心,這就是人心,林延潮一席話,就令所有百姓都站在了他林家一邊。

周知縣後,師爺,書辦,以及一旁的眾衙役都是驚到了,只見黑壓壓一片百姓,都是拜倒在堂前,這種無聲的聲勢,令在場周知縣揭茶蓋的手,也是懸停在半空之中。

何為天下至強,就是民意!

這一刻連破家滅門的周知縣,也不得不放下茶碗,一整官帽,從桌案前起身避讓,若是他再大大咧咧的坐著,傳出去巡按,御史都可以向天子彈劾他。

周知縣站起身來,其餘官吏也是站了起來,竊竊私語。這些官吏衙役平日都是魚肉鄉里,平日一兩個黔首還真不放在眼底,但幾百人呢?

「這少年真的只有十二歲嗎?」

「這,我是不知,但我在衙門當了二十年差了,這樣情況也沒遇到幾回啊。」

周知縣道:「林延潮,你這是作什麼,裹挾民意嗎?」

「學生不敢!」

堂上都是一片肅靜,周知縣當下道:「本官也不是不近人情…………就看在督學大人面子上,饒過你們這次擾亂公堂之罪,並收回方才的判令,你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好了,起身吧!」

「謝老父母!」

眾百姓都是一併起身,周知縣看向林延潮笑著道:「果真是督學大人,教出來的好門生,這一次來省城,想必是要去拜見督學大人吧,替我問候一聲。好了,退下吧!」

林延潮一怔,隨即想到周知縣這話不可能無的放矢,莫非在暗示自己什麼。

出了縣衙大門,面前是繁華的衙前街。

大伯這一番吐氣揚眉,以往跋扈如虎的大娘,此刻如小媳婦般依在身邊。

十幾年第一次一振父綱的大伯,聲音也大了幾分道:「爹,岳丈,時候也不早,不如我們先用過飯,再僱船回家,這一次我做東,就在安泰樓如何?」

安泰樓是省城有名的館子,就在縣衙北邊安泰河邊,那裡地近達官貴人所居的三坊七巷,所以吃一頓飯很不便宜。

謝老虎和謝家老三對視了一眼,他們此刻只是覺得顏面無光。

謝總甲道:「女婿,不必了,我們還有一點事要辦,你只要對大娘好,我也就沒其他要求。」

說著二人就先走了。

剩下林家四口,大伯一臉得意向林延潮道,「潮囝,今天可多虧了你,想吃什麼儘管說,大伯我好好招待你,老婆你說是不是?」

大娘一臉溫柔地道:「你說什麼,就什麼。」

聽了這句話,不說林延潮,林高著也是滿身雞皮疙瘩。

大伯朗聲笑起道:「走,潮囝。」

林延潮在思索方才周知縣的話,似有一道靈光閃過,但片刻後又琢磨不透,故而大伯的話沒在心上。

林延潮道:「大伯,我不去了安泰樓了,我還是先去提學道衙門拜會一下老師。」

聽到林延潮這句話,眾人都是震住了,連舉步走了幾步的謝老虎父子,也是停下了腳步,拉長了耳朵。

「是啊,這一次雖是我們有理,但縣尊也是看在督學的份上,否則也不會這麼容易。」

謝老虎此刻心底一個勁的後悔,心道這場官司輸得虧啊,原來這少年是督學的弟子,那是比知縣還大的官,連撫台老爺的面子都可以不賣的人。早知這林家這小孩如此厲害,怎麼說也不能打這官司。

謝老虎當下與兒子灰頭土臉地走了。

聽了林延潮要去拜見督學,林高著對大伯道:「快把身上錢都取了,給延潮。」

大伯道:「爹你把錢都潮囝怎麼回去。」

「不懂規矩,提學道衙門也不輕易見的,門子不要門包錢嗎?」

林延潮當下辭過家人,直接在衙前街旁,找了個茶肆問清去提學道的門路,然後又向茶博士要了盅茶,一盤餅子,借了筆墨。林延潮一邊吃餅子,一邊寫帖子,帖子下書門生林延潮拜上這幾個字。

林延潮寫完之後,但見茶肆里不少人都在打量自己。

林延潮覺得微微奇怪,也沒太在意,正要向茶博士結茶錢,茶博士笑著道:「這位小哥,你的錢,早有位大爺替你結過了。」

「這是怎麼回事,做好事,不留名?」

「莫非自己在省城還有什麼認識的人,不成?」

「是哪位兄台幫我結得帳?」林延潮剛問,一旁茶座上一名頭戴八爪帽的男子站了起來,滿臉賠笑地向林延潮道:「這位小兄弟,在下冒昧了,想結識一下。」

「好說,好說。」林延潮揣摩著對方的來意。

對方馬上就道出了意圖:「方才在縣衙里,看見小兄弟,三寸不爛之舌力斗劣紳,在下十分佩服,你可知道那劣紳,托的是省城葛狀師寫的狀詞,沒料到還是敗給小兄弟你。在下這裡有個小小糾紛,我有個不成器的異母兄弟與我爭產的,在下向請你幫我合計,合計。」

我擦,林延潮倒是沒想到這一番官司,倒是替自己打出了名氣,當然是這樣完全意外的方式。

對方似乎見林延潮的為難之色,立馬道:「小兄弟,你不用擔心吃虧,行情都我問過了,如葛大狀那般,為人問計收五兩銀子,若是寫狀詞十兩,兄弟絕不虧你的,葛狀師如何收錢,兄弟也給你多少,如果官司贏了,事後還有一筆錢奉上,你看如何?」

五兩,十兩銀子,這一共是十五兩,這足夠三口之家維持兩年生計的。而對自己來說,完全是一筆巨財。

這男子說完,茶肆內也有幾人連忙上前道:「在下也有官司要打,三兩銀子行不行?」

「小兄弟,我也有,我也有。」

「別搶,別搶,先來後到,先來後到。」

可惜,可惜,林延潮看了白花花的銀子,卻只能嘆息,自己是不能幫人作訟師。幫人作訟師,會惡了自己的名聲,若是自己是生員,被官府查到,直接會被革除功名的。

林延潮心底雖然心疼錢財,但面上還是要高風亮節的,於是就很無恥的決定,既不能當**,所以就立牌坊了。

林延潮抱拳道:「多謝各位好意,訟師之事,為人作辭蝶,加增其狀,這乃擾亂民心,豈非違背無訟的本意,大丈夫固窮,但不可折其節,請恕我不能幫這個忙。至於茶錢,我雖然窮,但還是付得起的。」

說完林延潮丟下十幾文錢於桌上,竟是辭了他人的好意,飄然而去,大有名士之風。在林延潮這一番義正嚴詞的話,說得眾人肅然起敬。

看來將來若是功名沒有希望,我去當訟師,一天弄個幾兩銀子,似乎也滿輕鬆,如此不要兩三年,就足夠在省城買個房子住,到時候把淺淺接過來住。嗯,按照後世估算,這個地段也算是一環內,最少一平方兩萬起,簡直不要太貴。

林延潮一邊想,一面向提學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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