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九十五章去而復返(第一更)

但見於慎行,朱賡二人從會極門走出。

于慎行邊行邊於道中與朱賡道:「昨日我替天子視察壽宮,見壽宮器具所用,遠超規格。這一次營造壽宮,用銀達七百萬兩之巨,其規模遠勝於列位先帝。太倉里張江陵變法十年所積財貨,而今不過兩年即已用去泰半,我等身為人臣見此著實痛心。」

朱賡捏須道:「無垢兄,天子尚且年輕,盛於物欲,這也是難免之事。不過天子終究是聖君,遲早會有明白的一日。」

于慎行嘆道:「希望如此吧,去年河南,蘇杭大水,今年雲南邊事,朝廷用度捉襟見肘,下面的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你看京中就知,滿街乞討之百姓比以往多了不知多少,當今公卿出行載錢自隨,車馬所過則予以散之,讓百姓哄搶。如此之舉,他們傳來美談,以為仁義之舉,吾卻以此為恥。百姓衣食不能自給,凍殍充滿天街,是誰之過,正是滿朝諸公不知規勸天子!」

朱賡聞言立即道:「無垢兄慎言啊,你可不是想上諫天子,重蹈林宗海之覆轍吧!」

「我等身為大臣,一定要明何為曲直之道。你看如屏風,若直則不張,需折曲方可立之。還有譬如這車輪,方不可行,必揉而圓之。當年林宗海明白這個道理,但卻是知而不行,此實為不知啊。若他能能耐一時,到了今日以天子對他器重,必能在朝堂上規勸一二。」

于慎行搖了搖頭道:「朱兄說的有道理,但吾仍以為當勸不勸,不如不勸。」

正在二人說話之際,看見通政使倪萬光帶著一眾官員從皇極門前離開。

于慎行看了訝異,立即叫住。

倪萬光見了于慎行,朱庚二人,也是上前。

朱賡與于慎行都是當今天子的近臣。

朱賡乃翰林院掌院,穿著緋袍,雙手負後,一身貴氣,微微發福的臉上帶著笑意,望去和藹可親。

而于慎行為侍講學士,穿著褪色發舊的青袍,臉頰消瘦,卻身材高大,目光銳利,見之令人敬畏。

倪萬光知朱賡也罷了,此人歷來是主張息事寧人,和光同塵的,但于慎行不同,張居正在位時,懟過張居正,張居正去後,卻在天子面前犯顏力保張居正。

二人問詢,倪萬光將自己在皇極門前為中官所阻的事情說了一遍,言語裡十分憤慨。

倪萬光此舉當然也有演戲演全套的意思,同時心底也有幾分憤怒。

天子可以誰也不見,但不能不見通政使啊。

雖說現在奏章都是通過文書房代呈天子,但他倪萬光名義上仍是朝廷的喉舌。自己堂堂通政使居然沒有辦法直接面見天子,受辱於一名中官,這簡直還有王法嗎?

倪萬光負氣道:「此事本官實無計可施,唯有稟明閣老!」

朱賡,于慎行二人對視一眼。朱賡擺了擺手道:「你不用去文淵閣了,三位閣老現在都不在閣中。」

倪萬光當然知道這個時辰,就算輪值的內閣大學士,也早是散衙回家了。

他本也沒打算去文淵閣,只是拿來當託詞而已。

倪萬光道:「此事本官必不會姑息,眼下唯有請兩位內製為本官主持公道了。」

倪萬光順勢來了一個順水推舟。

朱賡心想,倪萬光都沒辦法面見天子,肯定是事情很大了,倒不如先回去再說。

朱賡當下道:「我等雖為翰林院學士,有面見天子之資格,但是也過不了中官那關,眼下唯有往首輔府上請教首輔再做定奪了。」

倪萬光差一點拍手稱是了,這才是解決方案。

於是倪萬光道:「看來沒有辦法了,還請掌院同本官一併面見首輔。」

朱賡正待點頭,這邊于慎行卻道:「不可,此去元輔府中一來一去,就算得到元輔親肯,回到這裡,宮門也是落鎖了,到時誰也無法面見天子。」

朱賡,倪萬光都是在心底道,廢話,我們就是要拖到宮門落鎖的一刻啊。

倪萬光額上冒汗道:「那依於大人的意思?」

朱賡插嘴道:「倪大人,到底是什麼十萬火急的公文,要立即呈給天子?」

倪萬光道:「卻也不是什麼十萬火急,是河南百姓的萬民書,只因此事涉及一省百姓,民情重大,故而吾身為通政使必須親自呈給天子。」

「萬民書?」

朱賡,于慎行不由變色。

一省百姓的萬民書啊,開國以來,也沒有多少次這樣的事啊。

倪萬光嘆了口氣,一旁通政司的官員氣憤地道:「不僅如此,還有河南二百多位官員聯名奏章,以及河南在京官員上書,其中有禮部宗伯沈大人,以及保定巡撫宋大人!」

多嘴。倪萬光心底罵了一句。

但是朱賡,于慎行臉色都是震驚不已。

朱賡想到河南百姓萬民書,腦子裡轉過了無數的念頭。

而于慎行則是驚怒道:「不說河南官員聯名上書,即便是萬民書也是萬分重大之事,若非民間有什麼重大冤情,怎麼會惹得一省百姓上書。」

「此冤情若不立即奏明天子,不知河南會生何巨變?」

倪萬光雙手一攤嘆道:「這本官也是知道,只是無能為力。」

朱賡也是道:「沒辦法,今日還是真無法報之天子。」

此刻于慎行臉上已是變色,這位山東大漢厲聲道:「哪裡有活人給尿憋死?吾聽說通政司有太祖賜下紅牌,任何人都可持此紅牌面見天子,任何膽敢阻攔,陰謁者,殺無赦!」

倪萬光聞言頓時嚇尿了,連忙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這面紅牌自太祖下賜後,從未動用過。若是手持此牌面見天子,朝廷體面何在?」

朱賡也是在旁反對道:「無垢兄,要三思啊!」

于慎行看向倪萬光,朱賡二人道:「什麼體面不體面?都屎堵屁門了,還在乎體面做什麼?」

「此事若出什麼差池,我于慎行一人當之!與你們無關。」

朱賡這才鬆了口氣心想,你早說嘛,然後他看向倪萬光道:「倪大人,我記得當年太祖確實有賜下此紅牌給通政司,眼下民情如山,事情重大,你何不持此紅牌面見天子?」

倪萬光臉色如同便秘了般,他憋著氣一字一句地道:「紅牌雖是太祖欽賜,但此事非同小可,一旦亮了紅牌,就是撕破臉了,事情就沒有了半分緩衝的餘地了。」

「這……」

于慎行道:「倪大人,若江河淤塞,大災將至,言路淤塞更甚於江河。眼下朝中有奸人作梗,欲蒙蔽聖聽,使得天子於百姓疾苦,不能聽!不能視!不能知!」

「河南民怨沸騰,沉冤難昭,一旦民心有變,縱使萬里江山,崩決只在朝夕!汝身為通政使當使言路通暢,使民情上通天子,怎可在此刻畏首畏尾!」

于慎行義正嚴辭,說得倪萬光一臉慚愧,身後眾官員皆感於于慎行忠義,幾乎忍不住大聲鼓掌叫好了。

倪萬光仍是一副快死的樣子,有氣無力地道:「本官也是有心,奈何紅牌不知放哪裡……」

「啟稟大人,屬下在架庫閣見過紅牌!」

倪萬光瞬間覺得天一下子怎麼就黑了。

「太好了,既是如此,倪大人,讓你屬下立即回通政司取來紅牌如何……倪大人?好了,你們大人答允了!」

紫禁城的廣場,寒風如刀,天色正一點一點的暗了下來。

朱賡閉目養神,表面上看去鎮定,心底卻七上八下。

倪萬光則是面無血色,長吁短嘆。

年輕官員們心底也是忐忑萬分,這件事鬧到這個地步,已是難以收拾。

眾人之中於慎行滿臉通紅,負手在廣場的石磚上踱步。

「宮門馬上就要落鎖了,怎麼還不來?」這一刻有人沉不住氣了。

「就你也相信什麼紅牌?就算有,也不知被老鼠啃成什麼樣子了?」

「看來白來一趟。若是走程序,明日將萬民書交給天子,也沒什麼,我們也決計沒事,又何必在此苦等呢?」

有一人冷笑道:「是啊,走程序,如此換任何人都可以辦到,又何必要我等飽讀聖賢書的讀書人為官呢?」

「諸位,居官無他事,唯為民請命而已!」

為民請命!

于慎行念起這幾個字,當下點了點頭。

就在宮門快關閉時,忽然數人奔來。

「他們來了!」

所有人翹首看向了宮門來處。

但見一名官員向于慎行道:「於內製,紅牌拿到了!」

于慎行二話不說,將紅牌抓在手中對眾人道:「朝中有奸人阻攔,不欲使民情上抵天聽,於某將生死置之度外,冒死持紅牌面見天子。若是事成尚好,但若天子見怪,小人必然加害。各位隨不隨於某去,可想清楚了!」

寒風呼嘯,眾官員對視一番。

片刻猶豫後,有人高聲道。

「願同往!」

「願去!」

「同往!」

眾官員齊聲答應。

于慎行點了點頭,當下一人當下,眾官員跟在其身後直趨皇極門。而倪萬光,朱賡也是只能硬著頭皮跟去。

守門太監余廣利方才剛剛派人才向那幕後之人請功,說自己如何略施小計,趕走了倪萬光。

但現在倪萬光卻去而復返。

Ps:今天晚上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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