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松與李如柏二人對坐帳中,愁眉不展。

此刻已是夜裡。

二人拿起從遼東帶來的烈酒,你一口我一口的對飲起來。

「若是議和,要我現在撤兵實在不甘心。那是功虧一簣!前面將士的血就白流了。」李如柏恨聲言道。

「那有什麼辦法?上面的文官要言和,說不定皇上也是這個意思。」

「皇上怕是被下面的文官......」說到這裡,李如柏壓低聲音道,「被總督大人有意欺瞞了吧,當初入朝時皇上對我們兄弟二人是何等期望有嘉啊!怎麼會突然改變主意收兵呢?」

「聖意難測啊!」李如松長嘆道。

李如柏苦笑道:「兄長,你說我們現在像不像岳武穆,明明可以打贏,但朝廷十二道金牌催我們回師,而那個奸臣就是......就是總督大人!」

李如松道:「這話不要再說了。」

正待說話間,忽然有一名營兵入內道:「朝鮮大臣李德馨求見兩位大人!」

「這麼遲了,李德馨來作什麼?」

「請他入內。」李如鬆開口道。

他對李德馨印象不錯,是一位忠臣。當初他從開城退兵時,正是他與柳成龍二人拉住自己的韁繩苦苦哀求,讓李如松不要退兵。

可是當時明軍糧草不濟,李如松不得不硬著心腸退兵離去,此事令他十分過意不去。

不久李德馨入帳見了二人當即道:「兩位大人可知朝廷的援兵援糧馬上就要到了。」

李如松點點頭道:「大概五日以後的事吧。」

「五日?」李德馨睜大了眼睛,「這是總督大人告訴你們的?」

「怎麼?」

「從登州開來的船明日就到了!」

「這麼快!」

李如松,李如柏二人都是面露喜色。

「提督大人先別高興,隨船而來的還有新任經略!總督故意不將來船的日期告訴提督大人,敢問這是何意?」

李如松聞言目光一凜,將手按在了寶劍上!

「兄長!」李如柏驚慌勸道。

李如鬆鬆了口氣,擺手道:「本來想著援兵糧草到時,一戰擊破倭寇,立不世之功。可是怎奈寶劍不利馬已疲,天不遂我願。既然宋都憲要在新任經略面前告我的狀,也就由著他去吧。我李如松此心可照日月,俯仰無愧!」

說完李如松一揮披風道:「多謝了,此情李某記在心底。」

李德馨聞言垂淚道:「聽聞新任經略大人早有言和之意!看來國事已經無法挽回了,我朝鮮數十萬百姓也是枉死於倭人的刀下了。」

李如柏重重頓足罵道:「國家的事都是壞在這些文官的身上!」

皮島又稱作椵島,他與鴨綠江的獐子島、鹿島成鼎足之勢。而從登州至皮島,再到宣川浦這條海路,據說是由漢朝時樓船將軍楊仆所開。

當年漢武帝攻打衛氏朝鮮,正是楊仆率水軍從登州渡海攻朝鮮首都,不過此戰告負,後來漢朝依舊在朝鮮設立漢四郡,今日的平壤也在統轄之內。

林延潮抵達宣川浦時順路登上了皮島視察了,看看將來有無辦法作屯墾駐軍之所。

但見皮島島上十分荒蕪,基本無人居住,這島原來朝鮮是用來作放牧之用,但久而久之也是荒廢了。

這樣荒無人煙的小島,要不是毛文龍有那等大毅力,實在是難以想像能在這裡駐紮。

林延潮從皮島上再度登船,此刻糧船已經是在宣川浦靠岸。

他乘船前行至宣沙浦,遙遙望見朝鮮水師海上護衛,不過都是近海小船沒有大船。朝鮮水師的大船都在全羅,尚慶兩道水師之中,當然李舜臣也在此處。

林延潮座船靠近岸邊就見一艘打著朝鮮水師旗號的船隻前來相迎,上面打著是宣沙浦僉使的旗號。

一旁梅侃笑道:「朝鮮地方官員倒是很有禮數。」

林延潮道:「聽聞朝鮮一向久慕我朝文化,又一向以小國事大國,現在又求著我們,禮數當然要到。」

梅侃則道:「我看是不僅如此,還有經略大人的文名所至。我曾聽到朝鮮販賣的海商說朝鮮上下無人不知經略大人的三元之名,大人的文章是朝鮮兩班貴戚必讀的。」

林延潮聞言微微一笑,一旁陳濟川道:「那是當然,當年老爺還在翰林院時,朝鮮使臣就曾上殿向天子親言此事,為咱們大明,咱們皇上增了不少面子。」

林延潮看了陳濟川一眼道:「過去的事情不必再提,我看他們倒是有緊急軍情來報。」

卻說船隻漸漸到了近處,但見船甲板上不是朝鮮的官員,而是名穿著大明官服的官員。林延潮定睛一看,這人正是之前派至征朝軍中效力的贊畫於仕廉。

對方一見林延潮站在船頭,當即躬身遠遠的行禮。

船靠近後水手扔出抓竿將兩艘船靠在一起,朝鮮船隻拿出梯子供對方登至林延潮的座船上。

於仕廉再度向林延潮行禮,林延潮則一把扶住問道:「為何不在岸上侯見,非要登船?」

於仕廉道:「下官奉都憲之命前來先一步拜見經略大人!」

林延潮道:「哦?宋督憲呢?」

「正在義州!」

宋應昌居然沒有與朝鮮國王或光海君任何一人在一起,這令林延潮感到有些蹊蹺。

林延潮心知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於是道:「你隨我到船艙來說話!」

於是於仕廉進入林延潮的船艙。

「朝鮮現在局勢如何?」林延潮當即問道。

「怎麼是一言難盡,還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於仕廉道:「回稟恩師,說是一言難盡,但其實是山窮水盡!」

「山窮水盡!」

林延潮幾乎倒吸一口涼氣,朝鮮局勢怎麼會惡化到這樣程度,這分明不對啊。

「從頭說來。」

於仕廉道:「學生就從平壤之戰開始說起,當時平壤之戰,南軍北軍爭功,全因破城之前,李提督言破城不以割首級而論戰功,故而南兵死戰之後都沒有割首級,但是北軍後至卻割了首級,李提督敘功時又將首級敘功重新提出,此引起了南軍將士的不滿!」

「此事兩邊雖有不和,但畢竟沒有撕破臉,後來李提督舍下南兵率輕騎**碧蹄館卻是不勝。南兵言北兵輕兵冒進,北兵又言南兵救援不力,兩邊幾又起了大衝突。」

「當時宋都憲幫南軍說了幾句,又有意將戰功多分南軍一些,結果此事引起李提督的不滿......」

林延潮伸手一止道:「你這是奉宋誓憲之命,先來告李提督的狀嗎?」

於仕廉連忙跪下,顫聲道:「學生不敢!學生只是當時身在幕中,將所見所聞都向恩師道出,此中沒有半字虛言,還請恩師明鑑!」

林延潮踱步片刻,然後將於仕廉扶起道:「我怎麼會信不過你。若是不信你,當初也不會舉薦你去宋都憲的麾下作事了。」

「學生多謝恩師!」見林延潮如此溫言安撫,於仕廉眼眶已是濕潤。

「除了李提督,還有什麼其他的事要說嗎?聽聞沈惟敬又去漢城與倭人談判了?」

於仕廉低頭道:「回稟恩師,這沈惟敬是奉了兵部尚書石大司馬之命與倭人和談的,具體之事不通過宋都憲,而都憲也不敢問大司馬的事。」

林延潮點點頭道:「此事你們辦得很好,那麼宋都憲的意思是要和談還是要戰?」

於仕廉道:「都憲本來也是希望一戰而克,但現在看下去有拖延至僵局的可能,所以心底怕是要和談的打算多一些,但都憲沒有與我們,也沒有在軍中道出,看來還是有些持重。」

「那麼李提督呢?」

於仕廉道:「這才是學生擔心的地方,李提督自入朝以來,朝鮮君臣上下將提督視為本國之人一般,上下是厚禮有加,官員是多次贈禮贈詩希望提督能一戰驅逐倭寇。」

「故而提督難免有些太為朝鮮盡心盡力了。朝鮮君臣上下的想法是要藉助我大明的國力,一戰驅逐倭寇,這麼想也無可厚非。但眼下朝廷的處境哪裡是可以將戰事拖延下去的?萬一不勝,這場戰怕就要曠日持久了。」

林延潮點點頭道:「我明白了,所以李提督是主戰的對嗎?」

「以學生之見是如此。」

林延潮道:「無論如何,是戰是守時和制定之策在於朝廷之上,此事都憲與提督都不該過問!」

「那麼學生敢問一句,恩師此來朝鮮是何主張?」

林延潮笑了笑道:「此事先不忙著說。我想來李提督與都憲不和,又北兵與南兵不和,加之糧草不濟,故而導致了眼下這山窮水盡的局面。」

「正是如此。」

林延潮點點頭,看來自己這一次入朝不好辦,將帥不和,軍隊內部也是不和,如此之下要想一戰確實有些麻煩。

於是林延潮在宣沙浦登陸,一到岸上但見一名朝鮮官員迎候在那。

這名官員正是李德馨,他從李如松軍帳中得知消息後,是目不交睫策馬趕了一夜夜路抵至宣沙浦。

他看到林延潮的座船徐徐靠岸的一幕,頓時立下了決心,無論如何他也要說服林延潮,改變他打算封貢求和的主意。

只要他能贊同此事,那麼朝鮮八道收復有望!國家就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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