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江寧縣正印馮知縣升堂視事!

先是聽取了幾件稟報,又把一干公務大致交待下去,包括緊急處置錢業公所總管焦德秋名下產業的事情,但同時又強調,只許查禁焦家產業,嚴禁擴大化。

隨後馮知縣又問昨日在縣獄值宿的刑房書吏:「昨日縣獄可曾收了秦德威?」

刑書答道:「有的,已然收押,如今還在縣獄中。」

馮知縣又問:「可曾杖責三十?」

刑書答道:「亦有,尊著大老爺諭令,當即就打完了!」

馮知縣暗暗點點頭,對這些表現比較滿意,就算明知道是表面文章,也要把過場認真走一遍,這是態度問題。

如果都不在乎自己命令,秦德威恃寵而驕直接回家,底下胥役又私縱擅放,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決不可輕饒!

馮知縣便指示道:「只是礙於老侍郎面子,不得不稍加懲戒而已,將秦德威放出來吧!」

刑書正要應聲而去,馮知縣卻又說:「你且慢,本官親自去看看他!」

雖然身為上司,但也要會安撫人心啊,同樣也要注意工作方法。

堂堂一個知縣,親自去把秦德威從縣獄裡接出來,那秦德威總該不會有什麼怨言了吧?

如果秦德威還有什麼怨氣,按自己這知縣就該把他教訓一番了。都是為了工作,年輕人受點委屈又算什麼!

說實話,馮知縣更期待這個。

縣獄位於縣衙大門的西邊,整個縣衙的西南角。這是一片獨立區域,高牆聳立隔絕里外,與縣衙其他地方概不相通。

刑書在前面帶路,開了監門。馮知縣邁步進去,然後刑書指著監門旁邊的一間房說:「秦德威正被收押在此處。」

「嗯?」馮知縣皺眉,這裡不是刑房書吏每天在縣獄的值班和住宿之處嗎?

刑書連忙解釋說:「秦德威昨晚送到縣獄時,已經是半夜時分。此時夜黑風高,若要打開牢門移動人犯,唯恐生變!

故而為安全起見,暫將秦德威押於此處,由我刑房書吏親自看守,必叫他插翅難飛!」

馮知縣:「」

想了半天,竟然想不到駁斥的理由。

馮知縣轉身就朝值房走過去,無論如何也是把「功臣」關了一夜,該安撫還是要安撫。

監獄裡所有建築都有個特點,絕對不考慮隔音問題。

所以才走近值房,馮知縣聽到了裡面的說話聲音。

「長夜漫漫,忒是無聊,所幸有於姐兒捨身相伴。」這是秦德威的,

「小先生的興頭真是好,這一次又一次的,奴家都吃不消了。」這是另一個于姓女子的。

「於姐兒可需休息麼?」秦德威又問。

「只要小先生還要,奴家就奉陪到底。」于姓女子頑強的說。

馮知縣威嚴的看了眼刑書,你踏馬的再狡辯一下?

那刑書擦了擦汗,又趕緊解釋說:「昨日獄卒人力不足,但秦德威挨過杖刑,按規定獄中應當給予湯藥,這于姓女子自願服侍,也省了獄卒人力。」

馮知縣正要說幾句,突然值房裡秦德威又開口了,用近乎戲文念白的腔調說:「姐姐情思不快,我將被兒薰得香香的,趕快睡些兒。

小生和姐姐解帶脫衣,顛鸞倒鳳,同諧魚水之歡,共效于飛之願!」

值房外一干人等面面相覷,刑房書吏汗水嘩嘩的流,小秦先生你踏馬的趕緊住手,大白天的你發什麼浪!你這樣會害大家一起死!

「無恥之尤!」馮知縣勃然大怒,踹開值房屋門,一馬當先的沖了進去,一眼就看到了昨晚那個于美人慵懶的靠著秦德威,心痛。

秦德威坐在房間裡,手裡拿著一本《西廂記》,愕然看著踹門而入的馮知縣。

馮知縣喝問道:「你們在作甚!」

秦德威茫然地反問道:「縣,縣尊?誰又惹到你了?」

馮知縣怒道:「別廢話!本官是在問你,正在做什麼!」

秦德威繼續茫然的說:「晚上無事可做,聽於姐兒會說中州官話,我就跟她學官話啊。」

後面跟隨進來的書吏差役聽到這句,忍不住一起偷笑。學官話?不愧是雙案首,這個藉口真雅致。

馮知縣又質問:「你剛才說解帶脫衣,顛鸞倒鳳,魚水之歡,于飛之願又是什麼!」

秦德威感到莫名其妙,但上官詢問,又不得不答:「於姐兒說,戲詞念白都是用中州官話腔調。

正好房間裡有本《西廂記》,我就拿著來學說官話。剛才那些話,都是裡面的戲詞啊。」

一切都沒有問題,並不曾爆發出醜聞,但不知為什麼,馮知縣還是很生氣。

「昨晚真的有杖責三十?」馮知縣指著活蹦亂跳的秦德威,對刑書喝問。

刑書立刻賭咒發誓:「千真萬確,確有此事!差役禁卒都看到了!」

隨便去問誰,確實打了三十下!只不過是用細竹竿打的

秦德威默默的站起來。轉身背向馮知縣,只見後背衣服皺巴巴的,還破了幾道口子,真像是被責打過的樣子。

「解開!驗傷!」馮知縣喝道。

於雪容站起來幫著秦德威解開了上衣,只見後背上一道道紅痕跡,也不知是抹了什麼獨門顏料,真像是被責打過的樣子。

馮知縣:「」

可惡,這些人的工作竟然如此紮實!難怪說吏奸似鬼,役滑似油!

最終秦德威還是放了出去,步履蹣跚的回到了家中。

徐妙璇正在院子裡焦急的等待,見秦德威回來,立刻扶著問道:「昨夜發生了什麼事情?」

秦德威長嘆一聲,唏噓道:「宦海風波險惡啊!被縣尊辭幕,在縣獄被關押一夜,還挨了責打!」

說完就意氣消沉的順勢把頭一歪,徐妙璇自然而然的將小郎君抱在胸前,又摸到了後背上的痕跡,便萬分憐惜的安慰說:

「不妨不妨,正好專心讀書,他日金榜題名,自己親自去做官便是了!」

徐妙璇說著說著,突然從秦德威身上聞到了一股不知是脂粉還是什麼的香氣,便又不動聲色的問道:「小郎君昨夜肯定沒睡好?都做了些什麼?」

「學官話!」已經沒有理智的埋胸少年不假思索答道。

徐妙璇便非常肯定的說:「呵,肯定是跟個小娘子學了。」

秦德威驚奇的抬起頭:「你怎能憑空猜疑我?」

徐妙璇拍了拍秦德威:「起來吧!誰會相信,你就只為學說話,能跟一個男人面對面一晚上?」

與此同時,在南京戶部胡侍郎的指示和領導下,江寧縣衙開始了打擊金融犯罪專項行動。錢業公所焦總管鋃鐺入獄,數個關聯高利貸團伙被清查。

估計在這次專項行動結束之前,幕後功臣秦德威大概很難復職。

畢竟這會兒縣衙正與胡侍郎密切合作,總不能再放出秦德威惹胡侍郎生氣,還是要再等等。

與號稱被開除,在家閉門的秦德威不同,最近馮知縣正處於志得意滿、春風得意的時候,官聲再振。

尤其是借著胡侍郎的大義,雷厲風行幹掉了惡商焦德秋後,有不少欠著焦德秋債務的南京官員不但不生氣,還紛紛向他表示了感謝

就是縣衙親民官的公務實在太多了,尤其最近實在累。

因為判案飛快的某位刑名師爺暫時被開了,每十天一批的案件預審全部壓在了馮知縣自己身上,交給刑房又怕被小吏弄權。

繁忙之餘也需要放鬆休息,所以在今晚,需要放鬆的馮老爺又微服出行,來到了南市樓街。

這是老習慣了,身為江寧縣地方父母官,他很注重影響,不太願意出入轄境內的秦淮舊院。所以每次只能隱藏身份,偷偷來到上元縣境內的南市樓街。

而且今晚也不是完全沒正事,有個華亭縣老家人叫施文明的過來,要與他聚聚。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馮知縣作為執掌京城一半地面的成功人士,被鄉親騷擾是在所難免的,畢竟這時代鄉土關係是非常被重視的。

就像去年有個叫徐階的老鄉,去浙江任職路過南京,非要請自己幫忙給夏師傅寫推薦信,但被秦幕僚攔住了,說什麼時機未到

而今天這個鄉親還是一門遠房親戚,在老家逢年過節走親戚的時候,能碰上見幾面的那種。

其實對施文明的心思,馮老爺還是很知道的,這人也想跟著自己混。

等到了南市樓街約定的酒樓,施文明早就在等待了,將馮老爺請進了頂層獨立雅間,便又安排樂師、美人,酒菜也流水般的端上來。

馮老爺微服出行時有個趣味,喜歡採風。別誤會,這採風是真的採風,就是說馮老爺喜歡聽別人對縣中事務的議論,尤其是對自己的議論。

當即就對身邊美人很隨意的問:「最近城中有什麼轟動事情?」

這些整日裡迎來送往、交際應酬的美人們其實是消息很靈通的人群,當即就答道:「近兩日聽說錢業龍頭焦老爺被衙門捉了啊。」

說到這裡美人又反問道:「馮老爺你覺得這事如何?」

「自然是好事了。」馮老爺答道。

那美人立刻就知道該怎麼說話了:「是哩是哩,聽說那焦老爺為富不仁可惡之極,害得許多人家破人亡,偏生還會裝的道貌岸然,騙過了所有人。衙門拿了此人,也是老天有眼,為民除害!」

馮老爺滿意的點了點頭,聽聽,這就是人民群眾的呼聲。對了,這句話也是跟某個秦姓前幕僚學的。

「這位馮老爺你知不知道,裡面還很有一段內幕,知道這是誰的功勞嗎?」美人興致勃勃地說著:「想不想聽啊?」

這都是自己的政績,馮老爺當然想聽了。微服出行的樂趣,不就是聽別人吹的自己政績嗎?

於是美人便說起都市八卦:「咱們本地有個新興錢莊源豐號,傳說中東家是個美貌婦人,那焦老爺見色起意,妄圖仗勢欺人,染指源豐號女東家。

但這位女東家與南城縣衙里一位能人秦先生是相好的,秦先生衝冠一怒為紅顏,為了愛情不惜硬抗強敵,使盡手段將焦老爺送進了大牢。

我們姐妹們都羨慕那位女東家啊,這秦先生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好郎君,可惜我等卻認識不了這般豪傑的人物。「

馮老爺:「」

就這?縣衙的作用呢?知縣大老爺的作用呢?

這時候,陪著施文明的那個美人也插嘴說:「聽說那位女東家是個寡婦,立誓不再嫁人的,而秦先生明知自己沒有希望,但仍然義無反顧、竭盡全力的默默守護著她。

每每想到此事,奴家的心就會被深深觸動。可嘆我們女子,又有誰不想要一個秦先生呢?」

深明真相的馮知縣不滿地說:「這都是瞎扯的。」

美人當然不敢頂撞客戶說話了,便應承著說:「是不是瞎扯,奴家也不知道呢,但坊間傳言都是這般說的。縱然馮老爺是對的,也架不住別人都那麼傳啊。」

另一個美人也接著話說:「是啊,傳說真是很多,就連去年南城那次動盪,據說也是秦先生為了心中摯愛而發動的。

當時那個南霸天董捕頭也是覬覦美色,秦先生為了保護摯愛,不惜將整個南城掃蕩了一遍,把董捕頭和他背後勢力連根拔起。」

馮知縣:「」

縣衙的作用呢?馮青天的作用呢?你們這些人,能不能不要把所有歷史進程的必然性,都歸納為男女情感糾葛?

施文明指著拿了自己錢的兩個美人,大笑道:「爾等真是道聽途說,錯謬多矣!那秦先生不過是縣尊幕席,所有權力皆來自於縣尊,所行也只是代縣尊行事!

不過要說起此人,確實有能力才幹,但卻不是一個好幕席。一個真正的好幕席,應當是低調而隱藏幕後,正所謂深藏功與名,所有人前名聲都屬於東主的。

而且那秦先生歲數不大,還很有功名之意,肯定不會長久屈居為別人幕席。

所以那秦先生或許是一個人才,但並非一個合格幕席。難道你們沒有聽說,秦先生暫時辭幕了?其實縣尊應該另擇一個替代人選了。」

馮知縣深深的看了眼老親戚施文明,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但似乎也有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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