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威確實是欽差名號,但卻沒印信,所以理論上是沒有指揮別人權力的。

這種欽差的意義,大概只是讓他自行辦事的意思。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袁指揮確實可以不用聽秦德威的命令,而且他真心不願意聽。

袁指揮心裡考量很精明,自己如果按照秦德威指令行事,出面去招撫亂兵,那然後呢?

如果平息了亂兵,按照官場行規,大部分功勞豈不就算給秦德威了?

但袁指揮與秦德威鬥嘴又鬥不過,被擠兌的實在沒法子,又找到劉總兵說:

「煩請老將軍評評理,秦學士與我本來就互不統屬,哪有強人所難的道理!」

劉總兵嘆口氣,沒有回應袁璘,反而故意對秦德威說:

「去歲年底,令尊巡察到廣寧城時,本官見過令尊一面,曾大人風範令人心折啊。

如今秦學士與令尊以河為界,共平遼東亂兵,誠為佳話也!」

秦德威:「」

袁指揮本來還莫名其妙,不知道劉總兵為什麼不理睬自己。

但他越聽就越震驚了,巡按曾御史是秦德威他爹?

雖然不明白為何父子不同姓,但劉總兵應該不至於這樣當面胡說八道,所以這是劉總兵暗暗提點自己?

原來秦德威這個欽差不是用嘴來當的,而是用爹來當的!

如果沒有巡撫,巡按御史雖然只有七品,但明確就是遼東權力最大的文官!這就是大明官制以小制大的特色!

秦德威手裡固然沒有印信,但他爹手裡有啊,巡按御史也是用欽差關防!

莫非朝廷諸公也想到了這一層?這算計精妙恐怖如斯!

念及此處,袁指揮不敢遲疑了,點頭道:「事不宜遲,我這便與亂兵會面。」

如果談成了,也許大部分功勞都會分出去,但也只能捏著鼻子能認了。

雖然感到心酸,可人生就是這樣,職場更是這樣。

中年男人沒有任性的資格,只能擦乾眼淚,向現實屈服。

秦德威心裡不禁產生了一股淡淡的憂傷,原本還以為自己靠個人魅力以德服人,沒想到居然真實答案是靠拼爹。

長久以來,太習慣於個人奮鬥了,剛才連自己都下意識忘了還有個爹在遼河的另一邊。

秦德威無力的對袁指揮揮了揮手,意興闌珊的說:「去吧,切記一點,三分軍事,七分政治!」

聖旨下到廣寧城後,第一次高層會議到此結束。

作為一個沒有印信的欽差,秦德威主要工作也就是協調了。

能做到高屋建瓴、提綱挈領的安排好各人負責事務,再以德服人,督促各人都去辦事,那就很不錯了。

馮經歷跟著秦德威往外走,疑惑的問道:「你剛才訓斥袁指揮時,假意編造袁指揮製造兵變,可是說得又如此逼真,如此合乎邏輯。

那麼這次兵變,莫非真是袁指揮唆使的?你能不能確定?」

秦德威嘆道:「莫須有。」

馮經歷不滿的說:「你到底是什麼看法?」

秦德威搖搖頭答道:「天知道是不是,難得糊塗吧!就算是他暗中挑唆起的,又能怎樣,根源也不在於他一個人啊。

反正也沒有殺官占城、扯旗造反、搶掠放火、勾結外賊,本質上還是內部問題。

我現在不求再多,只要他這個本地老人能去平息兵變,讓我這個欽差穩住局面,也就夠了!」

馮經歷有很多疑問:「怎麼感覺你對袁指揮很寬鬆?那他要是搞不定兵變呢?」

秦德威就問道:「你被發配到廣寧衛兩年了,有沒有聽說過袁指揮侵占屯田,借邊市以權牟利之類的問題?」

馮經歷點頭說:「肯定有聽說了,別說那些,連貪污剋扣的事情都聽說了一些。」

秦德威冷笑道:「那就羅列幾條出來備用,現在有沒有實據都無所謂,以後能查證就行。

如果他搞不定兵變,就拿他獻祭!反正總不能讓我這欽差擔責!」

馮經歷這才找到了熟悉的感覺,然後又感慨說:「今日真是又漲見識了,大有心得!」

秦德威疑惑的問:「你能有什麼心得?」

馮經歷頗有感悟的說:「你這樣一個欽差任命,弄得各人都不爽利,也許這就是朝廷的制衡之道啊。」

這心得很可以啊!秦德威大讚道:「馮兄之見識,可為百里侯矣!」

秦德威重新回到館舍,忽然感覺如果只是這樣的話,當欽差似乎也不錯。

沒有印信就沒有責任,沒有責任就還是輕鬆,動動嘴就完事了。

次日,秦德威重新躺在了館舍院中,對馬二招了招手,「來!繼續說說的潮蘚國小娘子的事情!」

馬二興致勃勃的說:「那百戶老爺也真是個人物,聽說手裡不只有潮蘚國的,還有北邊韃子女奴!」

忽然又看到馮經歷匆匆闖了進來,打斷了欽差大臣對本地及周邊風俗人情的詢問。

「你又怎麼了?」秦德威問道。

馮經歷很無奈地說:「袁大人也被亂兵抓走了!他去見亂兵時,幾句話說不對付,又激起了眾怒,被亂兵抓走囚禁了。」

秦德威頓時大怒,這踏馬的都是什麼廢物啊!

原本還想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袁指揮這個地頭蛇去擺平事情。

畢竟自己身為一個下大棋的儲相、朝廷任命的欽差大臣,要有逼格,總不能事必躬親。

再說按照正常規律,讓地頭蛇出面,肯定比自己出面效果好。

結果袁指揮這個具體辦事的蠢逼,竟然也被抓了!

自己這是造了什麼孽啊!心力憔悴的秦欽差有那麼一瞬間,產生了大明藥丸的感覺。

巡撫太廢物被亂兵抓,指揮使太廢物也被亂兵抓,難道如此重要的邊鎮衛城,也遍地都是廢物嗎!

都這麼廢物,大明能不完嗎!

「你說這姓袁的是不是故意被抓?」秦德威實在難以理解,疑神疑鬼的問道。

馮經歷不太相信,「人不能蠢到如此地步吧?他沒理由這麼做。

或許是袁大人平時就不幹凈,亂兵本來對他就有怨氣,這時候就趁機泄憤了。

先前一開始生亂時,亂兵也企圖抓袁大人當人質,只是未得逞而已。」

秦德威還是不能理解:「明知如此,難道他就不知道小心提防?」

馮經歷倒是能理解:「袁大人肯定小心,但如果他身邊有亂兵內應,那也不意外。

畢竟廣寧衛這些軍兵,很多都是互相熟悉認識的,誰都有可能是亂兵。」

然後馮經歷又提醒說:「現在亂兵都知道有欽差大臣了,吵著要見你。」

秦德威很氣憤的說:「我總有感覺,我就是被坑了!蠢貨太多,讓人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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